(7)陡然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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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唏嘘,纷纷交谈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道:“羞羞羞!一个大人哭哭哭……”众人愕然而望,却见方才那两个吓傻了的孩子当中,又坐了个一身锦罗、面目痴傻的富家少年,正以手刮脸,傻笑不停。
此人年纪约有十三四岁,相貌寻常,但表情一望即知乃是痴傻儿,唯其一双眼睛,却是说不出的冷酷无情,群豪中大有面目不善及目光冷酷者,但一望这痴傻儿的眼睛,却无不毛骨悚然,当下惊恐。便连修小罗、柳一搂这经由势战,业已达至气势巅峰,面临任何强敌也不会畏惧,本身武功足可与武林宗师一较长短者,陡然见了这痴傻儿的眼睛,也不禁凛然一惊,毛发森立,竟是当下呆住。
群豪心神被修小罗和强自生吸引,但素来江湖人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周围局势莫不随时在意,这痴傻儿从何而来,如何出现,却竟是没有一人知晓。
众人呆呆望着,又骇又奇之下,一时竟无一人能动。那痴傻儿嗬嗬傻笑片刻,突然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香香。我要香香。”站了起来。傻笑着四处望望,群豪莫不惊惧后退少许。
那痴傻儿忽然瞥见了地上摊着的包裹,见那包裹中有熟食,还有酒壶,登时呵呵笑了,身子略动,也不见他如何行动,身子却已陡然便出现在三丈外的包裹边,坐在包裹旁拿起鸡腿嗅嗅,扔了,拿起猪尾嗅嗅,扔了,拿起兔子头嗅嗅,陡然做了个呕吐的表情,群豪又是一凛,再后退半步。那痴傻儿扔了兔子头,忽然像是发现了宝贝一般抓起两只酒壶,叫道:“香香!香香!”拿着酒壶在地上砸了两砸,见砸不开,登时怒了,叫道:“叫你硬!叫你硬!”两手一合,两只酒壶撞在一起,登时憋了,酒壶盖子扑地飞出。酒香也立时漾起。
“香香!香香!”那痴傻儿嗅了两嗅,扔了酒壶,目光四处扫望。群豪无不惧然再度后退。便连修小罗和柳一搂,也未发觉自己竟也后退了半步。那痴傻儿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匪首身上,欢声叫道:“香香!香香!”扑了过去。那匪首惊恐后退。那痴傻儿却已扑到。匪首伸手便挡,另一手便本能地一抓。
他方才和那两个身手灵便的孩子、潘大胆、强自生等交手时是何等迅捷,此刻却是一抓之下,便抓了个空。那痴傻儿竟已到了那匪首身后,拍拍他肩膀道:“你抓我?抓我做什么?我没说和你玩儿。”
匪首登时僵呆,群豪也莫不眨眨眼睛,均觉这痴傻的孩子哪里像个人,方才那一扑竟是从匪首身体处扑过,又从匪首身体后出现,并未回首,却竟已身体转了过来,明明比匪首要矮上许多,偏偏那手竟像是陡然变长了许多,直接拍在匪首肩膀上。分明便是一只出现于阳光下的鬼魂。
一念及此,顿时发觉不知何时,竟已北风呼啸,天色阴暗,均想难道天色一黑,鬼魂便会当真出没?潘大胆承受不得,早已惊恐叫道:“鬼呀!鬼呀!”
他在问旗亭附近已久,听闻过不少问旗亭处闹鬼之事,却未料到,自己竟也亲眼目睹。自是比群豪更为恐惧。
那痴傻儿道:“我要香香。”一伸手便探向匪首胸前。那匪首大骇之下,登时意会竟是怀中的那两卷羊皮卷作怪,那东西毫不容易才得到,便是拼了命也不容失去,此刻哪会让人抓走,登时一脚飞出,同时劈手拦下。忽觉怀中一空,两小卷羊皮卷已经到了那痴傻儿的手里。
众人只见那匪首明明踢中了那痴傻儿,也明明一掌从那痴傻儿手腕处切过,脚也穿过了那痴傻儿的身体,都以为那痴傻儿竟被当下打死,岂知仅是眼前一花,那痴傻儿的身体竟虚幻一般地合拢,同时手里还多了两个羊皮卷。这情景更是难以置信,无不更加坚定了眼前痴傻儿乃是鬼魂的意念。
那痴傻儿将羊皮卷拿在手里,嗅了嗅,扑拉展开一卷,一些残酒便飞溅出来。那痴傻儿舌头一伸,头颅便似未安在脖子上一般忽左忽右地晃动数下,舌头也似长比青蛙毒蛇,将飞溅出的残酒一滴不剩地接在口中,然后又把那展开了的羊皮卷向面前一贴,便用舌头舔将起来。
那羊皮卷被展了开来,群豪顿时看到了其上的字迹。却见那小卷羊皮卷的卷首竟是《贺铸》两字,当先一首乃是《小梅花•行路难》群豪所见,正是其中一句:作雷颠、不论钱,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
刹那想到,眼下所在,岂不正是“问旗亭”,俱觉一股莫名的寒意直涌上来,无不连连倒退。也不知是谁惊恐中发觉自己退到了问旗亭上,竟控制不住地歇斯底里叫将起来。
便也在这声凄厉的叫声当中,募闻空中传出唱经之声:“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唱经声中,七尊天神亦似结痂而坐的喇嘛,自空中一座山般直飘而下。眨眼到了那痴傻儿的头顶。
潘大胆忽然嘶叫道:“快跑!”受惊的兔子般当先向问旗亭高地上跑去。他似乎对轻功不怎么在行,但跑了起来,这双腿的速度却也绝对快捷如豹。那匪首也当下醒悟,呼哨一声,其他七个匪徒身形一展,便飞身而窜,那匪首倒和潘大胆类似,也不懂轻身功夫,却是眨眼便跑得超过了潘大胆。群豪但觉心神稍稍平和,一见几人逃窜,无不当下倒飞而出,离开痴傻儿,退到问旗亭上。
转眼间树林中便只剩修小罗、柳一搂、吃惊抬头的强自生、昏迷不醒的危三崖以及赵家二十名狩猎者、此外还有吓傻了的那两个孩子和那舔着羊皮卷中残酒的痴傻儿。
柳一搂低声道:“横刀,有情况!”修小罗沉声道:“自生,镇静!——速退!”强自生愕然四望,站起身来,忽的望向西南方向,不禁眨了眨眼,脑袋霍然一摆,陡然便又望向东南方向,失声叫道:“总局主!”修小罗和柳一搂同时一凛,想起这强自生原本有种神奇的眼力,可以看破他人所用的五行遁术,柳一搂喝道:“快说!”强自生脑袋迅速地摆来摆去,一双眼中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惊骇的表情,急急叫道:“数不出几个!两个接近饶走,一个后退!”修小罗一怔,急问:“在做什么?”强自生道:“环绕林间穿行!每树必顿!”
天色募然阴暗若傍晚的最后一丝清明。无数的难以分辨难以形容的奇怪声音咔嚓咔吱喀喀地陡然出现,就仿佛突然之间这问旗亭周围的树林内,已经满是刻意隐藏的人马,或者全已是夜走江湖的江洋大盗。
那痴傻儿这才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头顶的七尊雕塑般唱经的喇嘛,令人恐惧的双眼首次泛出一种只有痴傻儿才具备的茫然无知与好奇。七个喇嘛唱经声不停,在空中一座山般仍在缓缓压下。
修小罗、柳一搂当下凛然,揉身一展,一人带一个,携起强自生和昏迷的危三崖离开压力笼罩范围,手一抛,喝道:“接住!”便又是一射而出,刹那到了那两名仍在傻傻着瑟瑟发抖的孩子身前,一人**一个,身形晃了几晃,这才陡然利箭一般射出。
问旗亭上诸豪也在两人抛出强自生和危三崖时醒悟过来,苦修和尚与均洲常公子飞身而下,接过两人,再迅速返回。修小罗和柳一搂竟也后发先至,到了问旗亭上。
再看远处,但见眼目所见,当真是草木皆兵,问旗亭二环以外的暗黑林内,竟在这刹那间,影影绰绰地晃动出万千刀斧手,三环处的林中,正由地下冒出无数的暗黑色的骑士,个个俱如巴图的三神将般,威势难当。
此种景象,真切已极,群豪莫不色变,明知这是巴图国师此前的幻术造成,依旧难从心灵震撼中脱离出来,潘大胆更是呻吟一声,低声叫道:“天!这法术若用到了战场……咱们……都去死吧……”
“扑!”
长长的犹如气体自密闭的容器中逸散而出的声音由身后出现,空气中忽然真切至极地再度现出早有所闻的那种淡淡酒香并刹那浓郁起来。修小罗霍然回首。昏暗的天色下,但见问旗亭正中的凉亭所在,正现出一幢金碧辉煌、浮在半空宛若无穷大的塔形建筑。现下天色虽已昏暗,但那半空中的所有景象,却似是完全属于另一世界般无比清晰而又无比模糊隐约。塔顶上,白云围绕,中有简陋凉亭,亭内婴孩儿般的国师巴图,正拎着酒壶,向手中的酒杯倾倒出永恒流动又永恒凝固于酒壶与酒杯间的“酒”。由淡淡陡然变为浓郁的酒香,正从这仿佛流动也仿佛凝固的场景中化做气体逸散而出。那逸散的酒气也似陡然成了连接穹芦的无形气体,在遥远的天方洒下,与所有看到看不到的林间兵马成为一体。

若然那些林间兵马是形,这浓郁的酒气无疑便是万千兵马的魂魄。
群豪也刹那回首,见此情景,莫不陡然想到那卷羊皮册上仅显的一句词:作雷颠、不论钱,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更顿时想到了册首的“贺铸”两字,毛发顿时再度森立而起,眼前情景,岂不正是那首《行路难》的真实写照,此刻便在发生的,岂不正是“问旗亭上,美酒化千军?”
一念及此,命运早被注定的无端恐惧,便当下涌出,刹那占据全部心灵。
修小罗、柳一搂震撼之下,不觉手一松,那两个犹在手中瑟瑟发抖的孩子,登时被丢在地上。一丢之下,两个孩子受了一惊,反而当下自惊恐的状态中完全摆脱出来。怔怔地一望眼前情况,急忙互望一眼,手势互相做了几下,又都恢复为“瑟瑟发抖”的姿态,不过那两双眼睛,却时不时地偷眼四望。群豪俱在无比震惊当中,倒无一人留意他们。
忽然悠扬的唱经声成了急切的念经,修小罗、柳一搂再度猛然回首,便见那七个喇嘛一座山压下的姿态始终未变,却是速度越来越慢。不知怎的竟停留在那痴傻儿的头顶一尺处,怎么也无法再向下压。
两人一凛,急步奔出,停也不停地奔向七个喇嘛一只鬼的斗场所在。
尚未奔到,林中泥土纷纷飞溅而起,接着以那痴傻儿为中心,三丈外的树木纷纷遭遇狂风席卷般向外歪曲,二十名赵家狩猎人躺在地上的姿态未变,人却像是遭到了一股由内向外推的力量般缓缓滑出。
修小罗与柳一搂奔势不停,到了三丈之外,登时察觉一股无以形容的庞大力量,向他们推来,竟是迎面便觉窒息。
修小罗凛然后退一步,柳一搂摆动一下,站于原地。
修小罗沉喝道:“一搂!退回!不是咱们出手的时候!”柳一搂身子又柳条随风般一摆,翩翩回到修小罗身边。
唱经声陡然大震,两人又觉一股力道涌来,尽管真力已用了十成,依然承受不住,急忙再退几步。骇然互望,心中仅有的一点“那痴傻儿是人非鬼”的想法便全然一空。
“扑!”一声,那七个喇嘛像是终于突破了最后一重障碍般,直接便六人六方,砸入林中地内,只露出腰间以上部位,头顶的喇嘛则恰好坐到了那痴傻儿的头顶。
同一时,赵甲天和另一名被点了**道的箭手被无形的力量荡地震了一震,飞到两人身前。
两人眼疾手快,同时出手,解去**道,再顺手一接一抛,赵甲天和那箭手真气流动,再被两人抛出,顿时在半空中稳了一稳,脚步连点,眨眼窜回到问旗亭上,与群豪站于一起。
他们**道被点,并不代表不能看,不知周遭情形。眼见方才修小罗和柳一搂冒险冲来,几度欲向在地上躺着的同伴出手,原还以为两人要趁危而杀,此刻方知,竟是要救他们。心神一定,便立即冷汗涔涔,同时鼻子、耳朵都流出了血,相貌极其可怖。
赵甲天只觉脸上一湿,伸手一擦,看到血迹,呆了呆,顿时急叫一声:“两名局主!快救!”那箭手也有察觉,一擦之下,登时大凛。他们身在局中,承受那种无以形容的压力,自是感受最深。
那箭手忽觉身心俱已疲乏到极点,忙伸手摸出一粒丹药吞下,叫道:“大哥!快静坐!”自己已当先静坐而下,再顾不得其他。赵甲天霍然低头,顿觉眼中也是一疼,瞬间便是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哪还不知此刻竟连眼睛也流了血,摸出丹药吞下,叫道:“救出者皆为奴五载!”闭目运功。
此时那痴傻儿呆了一呆,忽然将两卷羊皮卷收入怀内,哭叫起来:“我不和你们玩儿!我不和你们玩儿!救命啊!有人欺负木儿啦!救命啊!有人欺负木儿啦!”哭叫声之悲惨,令得群豪听了莫不心酸。
柳一搂忍耐不住,便欲扑出,恳求巴图的七轮弟子饶了这个“鬼”。修小罗眼泪夺眶流出,却是毛骨悚然下,一把拽过柳一搂,两人真气相连,多日同行的默契便顿时使两人的“虚空决”发动起来。
修小罗喝道:“飞!”场内力量恰好收缩,两人当下被引力带进,其余赵家狩猎成员被点**道,反而只是缓缓被拉回。只这短暂瞬间,修小罗便已借势而饶,拉着柳一搂成了隐身之身,柳一搂也募然脑海清明,顺引力之势与修小罗穿梭饶行,一边尽力抵挡着不被引力拉入,一边趁机和修小罗不停地改变方向,接近一人,便踢出一下,转眼剩余的赵家猎手都被解了**道,却是一时酸麻,难以当下起身。
修小罗再喝:“环!”柳一搂刹那醒悟,修小罗已凌空而起,柳一搂一拉修小罗的脚,注入“束环决”,将修小罗当作软鞭,向地而扫。修小罗顺势而为,每一接近一人,便抓起一人,真力发动,将其炮弹般抛飞出去,至于能被抛到哪里,却非眼前可以顾虑到的了。
柳一搂一边飞速绕行,一边甩动修小罗,每当力量无法支持时,“束环决”的“束”便将修小罗身体虾米一般拉回,修小罗则在回归的刹那,伸手一点柳一搂,反送一股真气。
那真气乃是横刀决之箭决(至于弓决,仅仅是安慰柳一搂而说,他内心根本未将其当成一回事。),真气大变的刹那,柳一搂手中的修小罗,便顿时如同修小罗一往无前的刀法般生生自七个喇嘛铸就的引力环上破出一个口,使得引力瞬间爆发出一小股张力。
只这一小股的张力,柳一搂便可再度从无法抗拒的引力中逃脱出来,被张力外送。于是又以束环决的束荡出修小罗。
如是两周,地上已无一个赵家猎手,修小罗大喝一声:“收!”柳一搂真气一舒,修小罗虾米般的身躯荡得笔直,束环决的真气在修小罗体内流动,修小罗再募然反送给柳一搂,柳一搂顿时成了修小罗脚上的“软鞭”,一收一荡,两人便如灵蛇般在林间沿着一定曲线窜行,忽然引力一消,两人便箭般射出,“嗖!”的从一株树中撞过,停也不停地便蹬了一下树干,冉冉而起,在空中划出不为人见的漫长弧线,倏然间又回到问旗亭上,待得收势而停,正见停身于问旗亭那凉亭外三丈处。
亭中却哪里有巴图和心月狐?只有一个蒙面少女,静静伫立于内,像是已知有人到来般恰好翩然回转,回转之时手已缓缓揭开蒙面的面纱。待到修、柳二人视线正落于她面上的同时,面纱飞扬而离,一张亦喜亦嗔的面庞,一双饱含着凄然无助的泪眸,眸中那犹如望着挚爱天水永隔的悲凄目光,便已定在两人眼中。
柳一搂登时惊呆。修小罗返身便退,真气束紧柳一搂身躯,急叫一声:“大家小心!阴阳二魔来了!”几个字的功夫,利箭般以更快速度自问旗亭顶射下,扑通一声,坠于林间,“咯啦!”那株被他们撞过的树,正好砸到地上,就砸在他们身边。
惊魂谷谷口最后离开前的情景,那种无以形容的震撼、愧疚、凄惨、娇艳、恐怖、茫然、心会意冷、两世离别、怅然、失落……,所有的情绪,刹那洪水爆发一般地直涌心头,这异常熟悉的感觉使修小罗想也不必再想,便已当下知晓,那震惊天下的阴阳二魔一行,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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