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打着旋从山顶轻盈地飘过，掠过草叶时，忍不住吹出几声低低的哨响。不知哪里的远处，几只不畏寒的夜虫开始了凄婉的弹唱。这虫鸣如风拂起了山崖上女子火红的长发，她静静屹立，竟有一种惊人的凄美。
良久，柔和温雅的声音终于轻轻道：“看来，的确是个很美丽的发现啊……”
苏晚重悠然道：“雪空应该已经知道这一点了吧……不得不说，你实在是个很出色的戏子，非常擅长心理暗示。那棵不凡的梧桐树，这一身火红的羽衣，一头火红的长发，还有手里时时摇晃着的梧枝……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每一个人：你是凤凰，你是凤凰，你是凤凰……”
“但是，”他话锋一转，道：“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算低调的出场方式和扮相，让我产生了第一丝怀疑。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朱玄君凤凰，但根据猴儿酒这个组织的特点，和其他一些人对凤的描述，我却对她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我知道，她从不见人，至少不见组织里的人；她对组织成员的背叛毫不留情，务必格杀方罢，比如她对不明下落的鹦鹉就派出了乌鸦这样的杀手；她多疑，绝不轻信，因此要在每个成员身上放下自己的印记；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她更倾向于暗中出手而非光明正大地争夺，否则猴儿酒就不会是个盗贼组织……总之，一切都告诉我，这个隐藏在幕后的人，目标明确，狠辣无情，心思周密，精于算计，有着惊人的智慧，并且极能隐忍。我不相信，一个创立组织千余年都不让按理来说应该最得她信任的组织成员见她一面的人，会公然留着一头火红的头发，穿着一身红，高调得近乎有些招摇地出场。这，不像她，完全不像！”
“当然，我相信，你既然能代表凤来到这里，定然对她有着比我更深的了解。守云与凤关系极为密切，你也知道，只是那些心理暗示，还不足以让他上当。于是，就有了我们都见过的那一幕。你近乎严厉苛刻地问了他几个药行里的问题，既显示了你于暗中控制一切的习惯，又向守云的潜意识强调了你一贯的严格与威信。我认为，即使守云在这之前对你还持谨慎态度，这一切结束后，他就对你装扮的身份毫无怀疑了。”
凤抬头一笑，愉快地道：“啊哈，果然有点意思。那么，然后呢？”
苏晚重扬扬眉，道：“产生怀疑后的我，不由就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你极力想要隐藏起自己真正的性格，把自己从内心到外表都变成你所熟悉的那个凤，但是，所谓‘本性难移’，你漏出马脚的地方其实也很多。比如，你一再强调，只要给你一丝机会，守云就会死在你手下。但这句听上去很狠辣的话也许只是你在简单地模仿着真正的凤，因为，连我这个才刚修到元婴期的人都看得出，他给你的机会实在不是一个两个，如果你真的想，他早就死了几十次了。更多的时候，你仿佛只是在等待，等着看守云下一步还有什么把戏要玩出来。这个举动与我现在所知的你的性格也不符，于是我想，这大概是凤给你的命令，让你彻底弄清守云的计划！”
“再比如，乌鸦。你那一出手，看似极重，但却护住了她的元婴与心脉。否则，即使是像那妖女一样出色的医生，也不可能救得活她。再举个例子，那就是我，我们所有人。今晚的事情在外人看来实在是奇怪之极：你和守云两个修真界极秘密的组织中的核心人物在这里拼斗，却有一群完全不相关的人在旁边悠闲地晃来晃去，完全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即使在最后，守云怒极要出手杀我，你也立即阻止了他。这更不像凤了，以她的性格，不管我们是出来干什么的，恐怕在露面的第一秒就会被她格杀当场。更何况还有最后，你竟然随意的，近乎儿戏地放过了守云，这做法简直与我所知道的凤判若两人。而只有你，一个聪明却心思简单，没什么城府，有点自恋，有点任性，单纯而愉快地活着的人，才会做出这所有的事。”
“什么！”凤脸色大变，颤抖地指着苏晚重道：“你——你说我自恋！任性！这些形容词——太丑陋了！”
苏晚重偷偷擦掉了额上的汗，暗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他随即强忍笑意续道：“总的来说，我总觉得，今晚我看到的凤，不像是一个人！这样截然相反的性格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于是我初步下了一个结论，就是，你并非真正的凤。”
“但，刚刚说得那么多，都只是一些细小而不起眼的事情，不能构成决定性的证据。虽然我完全相信我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我不能用性格的差异来说服没有注意到所有细节的人。我本来以为，具有说服力的证据我是不可能找到了，但哪知人品太好，它就这样自动在我眼前跳了出来……”
“这证据来自于守云揭露凤真正身份的那一刻。他说，凤是芍药族的长公主凤云，其真身是倚月芍药！我有些惊讶，就偷偷探查了一番，哪知却意外地发现，你根本不是倚月，而是映日！你的真身，是芍药的王族映日芍药！”
凤眉峰一耸，终于震动了。却听苏晚重徐徐道：
“牡丹与芍药乃是近亲，这两族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它们的王室有着真正的‘血缘’，像人类的王室一样，通过婚姻、生育来让血统一代代延续下去，而不像其他的植物是依靠‘王变’。在这两族中，不同性别的王族成员其真身是不同的。牡丹王族里，男为姚黄，女为魏紫，因此那被守云劫来的牡丹公主姓魏名雪空。而在芍药王族中，男为映日，女为倚月，若你是映日芍药的话，只能说明，这个的确非常美丽的外表，是你精心的装扮。而且，你刚才出现，对雪空行礼时是单膝跪地的，似乎只有男性才会这样做吧……“
“但是，你必然与真正的凤有极其密切的关系。我猜，她应该是你的姐姐或妹妹——”
“是我姐。”“凤”长出一口气，似完全彻底地解脱了一般。顿时，她再不像她了，甚至也不像刚从林中走出的她了。华丽装扮与雍容气度依然如故，但那残存的凌厉、威严、森冷杀气却一瞬间冰消瓦解。那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火红长发悠游飘拂，更映得她肤似凝霜，几倾人国，完全看不出竟是一个男人装扮而成。却见他仰望着头顶那一轮明亮的月，悠悠叹道：“其实，姐姐是个很好的人……也许对其他人冷酷了些，但她对家人，尤其是对姐夫，永远都很温柔……”
苏晚重静静听着。
“这次的事情她也没有勉强我……只是我暗中猜到了一些情况，便坚持要来。你不知道，即使她的修为比我还高些，但若她出现在这里，所冒的风险却远比我大……她也没有给我任何命令，只是让我见机行事，尽量弄清守云的目的。我知道，她是不愿意勉强我做违背我本意的事……你看，她是不是很体贴？即使是在小时候那段灰暗无光，危机四伏的日子，只要有她在，我的心就可以安定。所以，帮她做这么点事又算什么？现在她过着的幸福喜乐的日子，不知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最终得到的。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它！”
“凤”霍然转头，黑如点漆的双眸炯炯看着苏晚重。苏晚重无奈摇头道：“你放心，我绝没有破坏任何人的生活的意思……出现在这里的凤是真凤假凤，甚至凤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在我解开一切谜底之后就真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今晚唯一的目的，其实只是——”他指指凤身后，一处高可触月，弯似犀角的巨岩，摸着鼻子叹道：“——只是把这个缺心眼的女人弄走罢了……”
“缺心眼？”久违了的明亮语声哈哈笑道：“缺心眼的人可不会给你送衣服哦。”
“哗——”一声，纯黑斗篷被巨岩顶上那高高立着的女子随意抛到了风中，顿时，一头明如月光的亮银卷发耀花了众人的眼睛，朗朗月下，那浅褐色的健康肌肤每一寸都似焕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一身短打，满蕴活力的月神抬了抬下颔，赞赏道：“你果然来了。”
苏晚重却早被她凝固在原地。
那种，事情，一定要在这里，这时候说吗……
他几乎跳起来指着坎无缺吼道：“讲出这种话你还敢说你不缺心眼？！”
坎无缺困惑地揉了揉太阳**，一边思忖一边自语道：“‘这种话’？‘你果然来了’……这句话有问题么……”
“我错了……”苏晚重一头黑线地跪倒在了地上，虚弱道：“……我就没对过……”
一旁的“凤”同情地看了苏晚重一眼，暗自点了点头，表示已深深地明白何谓“缺心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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