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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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又在看你的小央啦?”十岁的小姑娘抱着布熊蹲在少年身旁,两人之间,一柱小小的苗儿细嫩地挺立着,阳光如金色的液体在绿叶间汩汩流淌。
“晴儿,你还是分不清楚它俩。这是小缺,不是小央。”少年拍了拍妹妹的头,笑道。俊朗的面容上落满了阳光,眼里眉间,尽是笑意,“你啊,就是对我们的花花草草不上心,看你以后怎么过得了村里的成年测试。”
小姑娘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怎么可能分得清嘛,长得一模一样。晴儿又不是哥哥你,从小在花丛里泡大的。对了,我听说,有句形容男孩子的话是什么‘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用在你身上是不是很合适?”
少年脸色僵了僵,竭力肃容道:“晴儿,你这是在哪听到的?什么?小玉那里?不可能,你瞎编的对不对?哎你别跑啊,快告诉我,她当时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有没有提到我?哎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晴儿早已跑了开去,远远地站在路口挥手道:“我——就——不——告——诉——你——”说罢又跑走了,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小丫头……”少年摸了摸鼻子,无奈一笑,转身接着侍弄他的花儿去了。
日头已渐渐西斜,少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时间过得好快啊。貌似到了吃饭的时间了。不然,老妈那狮吼……”少年打了个寒颤,收起地下的花铲和肥料,急急向家里跑去。
“晚重,还不跑快点,刚刚我看到你妈从这里过去找你哪。”村口的大叔大声道。
少年惨叫一声道:“这不是真的——”却跑得更快了,急忙间猛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他忙伸手去扶,却是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啊——玉儿,你这是——”少年赶紧缩回手,不知所措地立在道旁,懊悔地看着眼前的黄衣少女整理着耳边被撞乱的鬓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看,这——对不起,我妈在找我了,下次再给你赔礼吧!”少年恋恋不舍地看了女孩一眼,又向家里跑去,边跑边回味着刚刚触手的温软……
“你——这呆子!”黄衣少女怔怔地立在原地,薄怒道。但当她望着慌慌张张渐渐跑远了的那个背影,唇边却又勾起了一弯似笑非笑的浅纹。
“苏——晚——重!你给我站住!”一声断喝,气势惊人,顿时把狂奔的少年定在当地。他一动不敢动地站在门前,似在等待末日审判一般。直到一双手温柔地搭上了他的肩——
“啊——老妈不要——我知错了——”苏晚重哀号道,极力扭动着企图挣脱那双不知何时变得不再温柔的手。但他却哪里是母亲的对手,三招两式,已被反剪着推进了家门。
苏青海和苏晚晴正在桌旁吃饭,一眼都没往外瞥,似早已见怪不怪。两人还时不时对谈两句,爆发出一阵阵大笑。
“苏青海,管管你儿子吧!”王月佳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回来不说,又弄得一身土。天,你不看看你的指甲都变成什么颜色了。桃源村人是爱花,我王家也是世代种花弄草的,但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尊重你娘我的劳动成果!一定要端坐在饭桌旁等着开饭!你你你……”
“爹,我跟你说啊,今天我在西山的时候……”晴儿大说大笑地,仿佛身旁又吵又叫的俩人与她无关似的。“啊?真的啊?怎么会有这种事?你详细说说。”苏青海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
“爹——你救救我——”苏晚重绝望地叫了一声。苏青海终于看不过眼了,笑道:“行啦行啦,月佳啊,儿子虽然是有不对,但他是天才嘛,只有够投入才能算天才。要是他天天准时出现在这里,我倒会鄙视他呢。”
“哼,今天就先放过你!”王月佳瞪了苏晚重一眼,气冲冲地坐在桌旁,拿起碗筷。苏晚重刚想溜到桌边拿起自己的那一副,却只听又是一声暴喝:
“洗手去!”
“遵命!”苏晚重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倒了凳子,也来不及扶,一路小跑着向水池冲去。
王月佳满意地点了点头,重又拿起筷子,低头夹菜时眼里却闪过一丝温柔。这一切都被苏青海看在眼里,他偷偷在心里笑了起来。
桃源村四面环山,高高耸立的崖壁连飞鸟都难进。千百年来,没有外人来过,村里人也没有出去过。对于他们来说,村子,就是全部的世界。
山间气候湿润温暖,花木繁茂。仿佛从有史可记的时候起,桃源村人就有了侍弄花草学习园艺的习惯。桃源村里,阡陌交通,不是稻田,而是花田。家家种花家家不同,于是万紫千红,无数种风光,在小小一片土地上生发滋长。
木真气是桃源村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功法。这木真气不具备攻击力,只是对身体经脉有一些好处。但它最大的作用却是用于花木的。木真气所蕴涵的充沛生命力可以极大地帮助植物生长,大大提升许多脆弱物种的生存率。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不适合当地环境的植物也能茂盛地生长于此的原因。
正如同其他一切事情一样,于花道上进益如何,也与个人天资有关。资智普通的,长期学习也许可以有一定成就,但却终究成就有限。而若资质好,不仅对已知的知识领悟快,还有可能得窥花道更高的妙境,一些只存在于传说与神话中的境界,关于木真气,关于花木,关于一个没落千万年的国度……只是,多少辈了,桃源村没有一个人达成此等境界。于是它们也就渐渐被人淡忘,而终于只成为哄孩子睡觉的故事。

而苏晚重,就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少年。他于花道上进益之速,令人瞠目结舌。五岁时就独立种活了一株碎叶铃兰草——村里成年测试的考题之一。随即用自己创造的技法成功地在七个月时采集到了铃兰夜珠——通常五年才结一次的铃兰果,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这已经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了。更让人无话可说的是,他相继培育出了虹彩毛地黄——现在几乎每一家都在种植的一品观赏花;闪星长春花——在保留了长春花原有药用价值的同时去除了困扰人们无数年的毒性;晴日夜来香——白天开花的品种;长丝香昙——花期长达十二天的昙花。鉴于现在苏晚重不过刚刚庆祝完十五岁生日,村里人普遍认为,奇迹还没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老妈真可怕啊……”苏晚重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斑斓星空心有余悸地叹道。改天得让牛叔帮我弄个小玩意提醒我到时回家才行……他盘算着,渐渐沉入了梦乡。
睡梦里的他忽然被一阵嘈杂的吵嚷声惊醒了。他揉揉惺忪睡眼,嘟哝道:“这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说着下床走到窗边,向外往去。一看之下,顿时如一盆冷水扑面,惊醒过来。
沉寂的夜空不知何时竟变得一片漆黑。星星隐去了,月亮隐去了,它们似都在躲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不肯再现身。而这可怕的东西,此刻正深深映在了苏晚重眼底。
极亮极亮的光点,比苏晚重见过的最亮的星星还要亮千百倍,悬浮在夜空之中。百千道光芒从四面八方向光点汇聚而去,光点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膨胀着,很快,就变成了太阳般巨大的光球,凌厉的光芒照得半边天亮如白昼。
忽然,所以飞速汇聚的光线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一片安静。只有那一个光球,静静地悬着,看久了竟如同明月一样。但那又绝不是明月。光芒刺痛着苏晚重的眼,他的心狂乱地跳了起来,危险的预感前所未有地强烈。这一刻,他只想夺路而逃,有多远逃多远,只想离开眼前的光球,远远离开!只是,他又似全身瘫软了一般动弹不得。
似过了一百年,又似只是下一秒,“轰”一声巨响,一瞬之间如同流星雨划破长空一般,千万道火光从光球崩射而出,在空中急速放大,向大地撞来。而那最重的着落点,竟似就在——桃源村!
忽地,一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苏晚重的手臂,扯着他就向外跑。是王月佳。苏晚重刚叫出一声:“妈,那是——”就被母亲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寒声道:“少废话,想活命就快跟我走!”苏晚重刚要再说什么,忽然身后大亮,周围的温度急剧上升,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那火球竟已撞进了桃源村!屋外的跑动声、惨叫声、哭喊声混成一片令人心乱的声响,不知有多少人在刚刚死去了?
火光让苏晚重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母亲拉着自己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温度渐渐又变成了小村夜晚常有的湿润清凉,苏晚重刚刚放下一颗心,却又是“轰”的一声,火光冲天,第二道火球已熊熊燃烧起来。
王月佳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苏晚重一眼。她急急向村西走去。那里,只要到了那里……她心中此时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让儿子活下来!
终于到了。眼前便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崖壁。但王月佳却知道,生机,生机就在那里——尽管也未必能生,但总比在这里等死好!
王月佳散乱着头发疯狂地拨动着石壁下的野草,忽地,手中一松,一从野草竟被连根拔起。找到了!她心中一喜,一把抓过不知所措的苏晚重,推到她身前,沉声喝道:“跳!”
苏晚重俯身一看,顿时惊出一声冷汗。虽是夜晚,但在身后火光映照下,眼前一切却看得无比清楚。那是一个洞口,不知何时,何人开凿出的洞口,又或许只是天然生成。从洞口往下望,云雾翻涌,阵阵冷风嗖嗖地从洞口吹了上来,吹得苏晚重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回头,母亲正焦急地望着她,催道:“快跳!你怎么还不跳?!”
“娘,这跳下去非死不可!”苏晚重吼道。
“不一定会死。但你要不跳,今晚就肯定得死。”王月佳突然平静了下来,她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道:“重重,娘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你了。我只要你记住,无论你是死是活,无论我是死是活,你都是我的儿子,我永远都是你娘。”话音刚落,她忽然出手,狠狠一掌推在了苏晚重胸口,苏晚重猝不及防,脚下一滑,顿时向那风洞坠去。眼前一道白影扑至,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大叫:
“娘——————”
正上方,接连几声巨响,碎石滚滚而落,天地为之变色!桃源小村,永远地消失了。除了一个少年,一个命中注定不能就这样糊涂死去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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