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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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蔓莲藤、展蓝叶级别的测试,也一点都不轻松。藤级主要测试应对病虫害的能力,首先要同时对付的是十株被不同害虫侵害的植物,害虫种类和数量之多令苏晚重在大开眼界的同时大倒胃口。蚜虫要用烟草水和除虫菊的混合物杀灭,紫罗兰上的介壳虫却得用细棍粘水一只只擦下来;蒺藜乳油只对红蜘蛛有奇效;最令苏晚重郁闷的莫过于白粉虱,这种飞来飞去的害虫本来用熏蒸法并不难对付,但室内却有多种易被蒸气损害的开花植物,而通过测试的条件是在治虫的同时不能破坏植物本身……
尽管手忙脚乱,苏晚重还是应付了下来。但接下来等着他的却是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任务:让一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植物活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在苏晚重琢磨着这任务有什么难度时,随他一起进来的中年人用一种奇怪的喷雾在这植物上喷了两下。
顿时,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这植物的根茎处迅速长出了棕褐色的斑点,叶片也露出了衰败的迹象。大脑已被转晕了的苏晚重一看到这症状条件反射般一把把植物从花盆里拽出来,砸开泡着一株植物标本的玻璃罐把里面的药水倒了上去,褐色斑点立即消退了。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这植物的叶、嫩梢、花柄处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冒出了一层白茸状物,紧接着是黑煤状瘤,再紧接着成了暗蓝色菌斑……
“不错!”中年人看着靠着琉璃幕墙擦汗的苏晚重大声夸奖道:“第一次就能通过藤级考试的人两只手就数得过来。一般人在这种速度和数量下脑子都是一团浆糊……你要休息一会再继续吗?”苏晚重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在他身边,刚刚那把他折磨得够呛的植物正愉快地摇摆着翠绿修长的叶子,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些怪物都是怎么弄出来的啊……毫无征兆地在一炷香时间里“感染”了十几种病。要不是自己手的动作已经被训练到了一个不需经过大脑的境界,肯定已经当场崩溃……
叶级考查的是环境调节控制与一些更高级的技巧,调控部分分为温度、湿度、光照强度与时间、肥料浓度、日月光时间搭配比例乃至浇灌用水的纯净度等细微的环节,对精确度的要求达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境界。以苏晚重的巧妙手法也好几次险些踩线。
高级技巧更是包罗万象,比如挑针法、抖针法、隔丝法、水培法……一时不可能全部考到,只好继续抽签。这一本来让许多人望而却步的项目却正好对了苏晚重的胃口,毕竟以他十来年大搞科研的经历,越怪越偏的题目反而越是在行。因此,这被视为“门槛”的“展蓝叶高技测试”反而最是轻松地通过了。
那中年人的眼神,已由一开始的佩服渐渐转变为难以置信。
当年,自己考到叶级时,恐怕已经快四十了吧……藤级考了两次,叶级考了三次,就这样,已经算是过人的秉赋,这才能到花匠工会工作。而眼前这个少年……明显还不到十七岁吧,只是个大孩子,连怎么个考试法都毫无概念,单凭着对每一种植物透彻已极的认识和娴熟的手法技巧,竟然只一遍就获得了展蓝叶徽章。这……说是天才,都太委屈他了……
难道他真是一出生就混在花丛里不成?
即使是这样,也只有十几年吧……
忽略,忽略,严重忽略。
他抬起头,看看已偏西的太阳,叹道:“你真是个奇才,我在这里干了二十几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一次性考过展蓝叶的人。虽然很想看看你接下来还会创造什么奇迹,但今天天晚了,你累了这么半天,还是回去休息一晚明天再来吧。沉香花的考试很耗费精神,不好好准备可不行。”说着鼓励地拍拍苏晚重的肩。
苏晚重也觉得有些疲倦,正想答应,那个时不时无厘头地冒出来的淡漠童音又出现了。水琉璃轻笑一声,道:“尽管接着考吧,有我在,什么心灵沟通,都不过是游戏。”

“嗯?怎么?”苏晚重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喜道:“琉璃花已经开了么?”
“只有一朵。”水琉璃也不禁笑了笑,道:“不过已经够用了。”
苏晚重的喜悦一闪而过,随即略略失望道:“还是不要吧。有你的帮助虽然轻松很多,但毕竟,测出来的要是我的真实水平才好。”
否则,还真的想看看七窍玲珑心的神奇之处呢……
水琉璃却叹了口气,道:“不要妄自菲薄了,如果你没有这个水准,我才不会帮你作弊。你天生木体,体内又蕴藏着最精纯的木之力,且心地善良,善体花木心意,是真正的爱花之人。只这几点,通过这小小的测试就绝无问题。如果连这样的测试都在你能力范围之外,我也不会情愿跟着你。”
这……
苏晚重脸微微一红。原来它也是会赞人的……听着还挺舒服……
只不过,天生木体是怎么回事?还有所谓“木之力”,该不会就是指木真气吧……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隐隐兴奋,回头对那中年人道:“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一鼓作气考到底吧。我也有些好奇接下来的考试会是怎样的呢。”
“嗯?”中年人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既然你坚持,那我们就继续吧。”
最后两座温室离前面几座有着相当的距离。远远看去,落日的余晖一道道轻轻落在琉璃上,霎时间折射成一片铺展开来的暖红光衣,迢迢延伸至脚下的小路已有了野草的痕迹。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凄凄满别情……”苏晚重触景生情,低低吟着,顺着小路缓缓步去。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几声鸟儿的归巢时的啼声,却更衬出静谧的气氛。苏晚重的手轻轻按在琉璃门上,却迟疑了。
“沉香花性子怪僻,一次只准一人去见她,我就不能陪你去了。”
“这个玉玦可以记录神识的波动。结束后,把它交给我。”
中年人略显担忧的表情和水琉璃不容置疑的自信又浮现在眼前。他笑了笑,推开门。
阴阳倒换,乾坤逆转。
鸟鸣啁啾,绿竹萧萧。
身后的门已消失不见,而自己,正置身于一片高可蔽日的竹林中。
苏晚重环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迈出一步——
霎时间,一种细如游丝的悲伤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不能呼吸。无数的画面飞速从脑海里掠过。宽广的原野,风过处,竹浪如海……轻轻飘洒的花种闪着浅浅细金……朝阳下初绽的寂寂檀香花……奔跑嘻闹的女孩,发柔如梦境……恍然梦醒后,阳光被折射得扭曲变形……一个半老头子进来,几句话后,又离开……一个中年人……又一个……又一个……无数个……
呜咽箫声幽幽奏响,如怨如慕,如凄如诉。涌动的悲伤海一般把苏晚重裹挟其中,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击打着他的心房。晴儿远远地抱着布熊,“我,就,不,告,诉,你!”……母亲猛地一拍桌子,横眉怒目地大吼大叫……悠闲地手握书卷若无其事的父亲……匆匆撞上的柔软身躯……空中的巨火咝咝旋转如择人而噬的魔兽……胸前狠狠一推,至今隐隐作痛……
“不——”苏晚重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跪倒在地,双眼一瞬间变得通红。为什么,为什么要带走他们!故乡……故乡……为什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魂野鬼般游荡在这世上……阴阳的阻隔,千万重山水的阻隔……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苏晚重!”水琉璃焦急地叫了一声,却毫无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木真气在体内狂躁地乱窜,冲撞得每一根经脉都痛彻心肺。但他却没有去阻止这一切,任箫声中的伤痛肆意拍打着心中沉寂已久的角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一滴晶莹的泪珠,轻轻坠落,压弯了草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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