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雪翎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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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午夜时分,遥远的更鼓慢腾腾回应着月移的轨迹,如海潮起落,悄无声息地润进沉睡之人的梦中,在背景淡淡一现又退回深寂大海,不留一丝痕迹。
而这无边暗夜里,那盏明亮的豆灯尤惹人思绪。
“啪”一声轻响,灯下的少年合上了《岁寒妖山乌龙沼》的封底,激起一股带着微微霉味的风。他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将身边几本散落的书理了理,整整齐齐码到了左手边那摞摇摇欲坠的书山上。
在不惊人的前提下抱回这么多书,还是不经看啊……
那么……去睡觉?去修炼?去看安乐城夜景?
总觉得很不爽……
看着那些书,苏晚重心中渴望越来越甚。终于,他轻一点头,下定了决心,伸手抱起比人还高的书山,“扑”一声吹熄了灯火。
弯月下,清辉散淡,隐约银幕中,一个清逸的人影穿窗而出,手中高高耸起的塔状物被微风一吹便危险地晃动起来。但是,那月下人却殊不停顿,足尖轻轻一点,顿时跃起在空中。霎时间,一道幽蓝如海的光芒穿破月影朦胧,似星痕坠地,又似列缺耀空,恰恰在人影落下时划过他脚下。幽蓝剑光哗然间盛绽,“嗖”一声锐响载着那人划破夜色,唯留下一点蓝星耀目。
“呵……”苏晚重穿出的窗下,一人缓缓从暗影中走了出来,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自语道:“做小偷都要做得这么华丽,的确是很像我啊……”
“哗”一声扇响,洁白的翎毛顿时飘摇风中,轻盈似梦,柔软如愁,映亮了这人月下的半面容颜,是令人翩然神惊的绝世玉色。
夜色中的天一阁黢黑一片,少了几分阳光下的肃穆庄严,但却如沉睡的巨兽,森森冷寂。曲廊尽头,屋梁末端,都似隐着无形的鬼魂,一待人靠近便要偷心噬魂。
最可怖的是,这按理来说应该一丝光线也无的图书馆中,此刻却隐隐有一点幽暗的火光摇曳不定。这火光倏忽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更有甚者,它时不时竟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游荡良久,方幽幽落下,当真是飘忽如鬼。
但,实际上——
——“再点一朵烟火百合不知道会不会把人惹来……”高耸的书架间,苏晚重迟疑地瞥了瞥紧锁的大门,手中一朵璨然跃动的百合花明亮如火。另一只手上正托着一摞高度毫不逊色于前的书。他掂了掂书的重量,暗道,今天便先这样吧,明晚可以再来。
火光悄然熄灭了,苏晚重打开门锁走了出去。一根极细的长藤如有知觉地钻进门缝,“咔咔”两声干脆利落地将铜锁按原样锁好。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过身——
——立时定住。
一弯钩月,正在中天,似面前男子发上的冠冕。
白袍胜霜雪,翎羽如梨香,微微浅笑霎时铺展开一地雍容儒雅。朗目清眉,胆鼻朱唇,在风中猎猎飘扬的衣带更让眼前人俊逸华丽如月下仙人。但,那有如冠玉的右颊上,却有一道触目的疤痕由额角直划到了唇边,顿时裂断了本应完美无瑕的轮廓,令人扼腕不已。只是,这男人只是随意地立在那里,月光中的华贵颜色便似已集于一身,宛如飞落云端的神鸟,纵然远离仙宫,亦闲静从容。
明悟会心的笑容渐渐弯上了苏晚重唇角。
“孔雀。”不是疑问的升调。
似截落了一掬流泉,纯白羽扇哗然展开于身前。白袍男子忽道:“你为何而来此?”
“偷书。”
“可有雇我帮你偷?”
“没有。”
“那我此时于你,当不是猴儿酒中人。”
“的确。”
“所以,你如何仍叫我那代号?”
“因为你没把名字告诉我。”
“砰”一声巨响,孔雀栽倒于地。他艰难地爬起来,颤抖着朝狼牙弯月伸出了手,喃喃道:“千里之堤,毁于蚁**……我这美丽的出场,美丽的对白,就因为这一点疏忽而毁了……地!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苏晚重表情僵硬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果然还是这么任性、自恋、少根筋啊……
实在不能理解,凤凰一世英明,是怎么放心把那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办的……
“那么,事实上——”他提醒道:“——你的名字是……”
孔雀闪电一般站了起来,羽扇轻摇,微笑温雅。
“在下龙怀安。”

苏晚重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面部肌肉又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原来,扮帅所需要的重要能力之一就是这种迅速从致命打击中恢复过来的韧性,和即使被识破也能保持优雅的镇静从容啊……学会了,学会了……
“好吧,”面对着这种令人石化的情况,苏晚重发挥了他一贯极其擅长的忽略能力,重整旗鼓道:“你碰到我,是刻意,还是巧合?”
“是我想来找你。”龙怀安笑了。这个笑容中,雍容华贵的味道竟淡了不少,如同落月峰上他放守云离去时磊落光明的爽朗。“我一定要来告诉你,落月峰之事,我很佩服你。芍药族素以智闻名,我的每一行动都曾考虑再三,却不想仍被你识破。若说让我龙怀安佩服的人……这天下,除了守云,便只有你一个!”
苏晚重无奈地摸了摸鼻子,道:“那个老头啊……和他相提并论,我真是不敢……我向你发誓,我绝不想再遇到那样多智近妖的老怪物。在落月峰顶,若不是你牵制住他,我已经死了至少十次了。”
龙怀安扬了扬眉,道:“这样智慧的比试,你不觉得很美丽么?若总是动手,便太粗鲁了。”
…………
拿着性命去美丽,这种事,真是太不美丽了……
龙怀安却不知苏晚重所想,自顾自接了下去:“……所以,我一听垂天君说你已来到京城,便立即赶来了。顺便说一句,你那把飞剑很不错……”
“等等,”苏晚重心中忽然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冷静道:“你刚刚是说,垂天君?他在京城?”
“是的。”龙怀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他是姐姐的儿子。”
“轰”脑中似有一团炸药被点着了火。强烈的危险之感如肆虐海潮一**拍打着苏晚重的心脏!
泰归,泰归,你怎么会把自己陷到这样危险的旋涡里去!那个女人,便值得你这样么!
“喂,我问你……”在龙怀安一脸不解的注视中,苏晚重终于低低开口了:“垂天君,凤的儿子……他为什么会取代上一代的鹏而进入组织……”
一道雷光霎时划过龙怀安的眼睛。“哗”一声,他合上了羽扇,傲然道:“自然是凭实力!他胜了,鹏便由他做!纵然是姐姐唯一的儿子,在这种事情上,也是绝容不得私情的!”
“只是这样么……”苏晚重霍然抬头,厉声道:“那么,他为什么要下那样的重手?同为修真之人,难道不知击碎元婴意味着什么?他——”
“——有死的觉悟。”龙怀安淡淡打断了他:“他在挑战当时已很强大的鹏时,便已做好被杀死的觉悟。那么,如果他的对手因这种信念的差异而输掉一身修为,他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若曾经的鹏不能理解这些,我将为组织中曾有这样懦弱的人而感到羞耻。”
“无论如何,那都太过分了。”苏晚重冷哼一声,转身道:“因为自己的愿望便可以轻视别人的努力么?”
龙怀安“哗”一声合上了羽扇,平静地道:“并不是轻视,只是刀剑无眼。而且,我不忌讳告诉你,在他赢了曾经的鹏后,昏迷了三个月才醒来。”
“总有一天,我会遇到他的”手一扬,裂雷剑似一泓寒水流泻身前。“那时,我自会明白他是怎样的人。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些。”少年不愿再争论,简单结束了对话,道:“那么,我走了。”一跃而起,裂雷光弧幽幽。
“我有句话要我提醒你。”龙怀安也搁下了不悦,语气严肃起来,不待少年回应,沉声道:
“小心我哥哥。”
苏晚重的动作凝固了。
良久,忽道:“是芍药王。”
“是的。”龙怀安声音有些怪异,喃喃道:“我对他……没有太多印象了……但是,那是个很不美丽的人……”
“……非常,不美丽……”
“为什么是现在?”苏晚重回过身,双目炯炯:“为什么忽然间,要提醒我……”
“毕竟他是我哥哥……”龙怀安抬头道:“……他想做些什么时,那样的寒意。我至今还能感到。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你的纯木体魄,已足够让你警醒。哥哥这么多年来,对木体之人,一直很关注……”
“……那样微笑着却不露声色的注视……是我见过的,最危险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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