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镂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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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奥运会结束了,中国代表团大获全胜,金牌总数第一,尽显东道主的体育优势和强势,将美国死死地摁在金牌总数第二的位置上动弹不得,更别说翻盘。中国人对美国人的感情历来都是复杂的,矛盾的。清朝末年,美国也是践踏神州分瓜剖豆的列强之一,庚子赔款的大把雪花银,美国也曾分得一份。但美国政府与其他列强政府不同,很快就决定退还这笔赔款,在北京创办清华预备学校(清华大学的前身),为中国培养赴美国留学的人才。胡适、梅贻琦、陶行知、竺可桢、赵元任、侯德榜、梁思成、闻一多等一大批学者和科学家都是庚款留学生中的杰出代表,影响及于中国现代的方方面面。有人说,清朝那么**,银子放在自己手中全是滥用,不办正事,不做善事,让别人美国政府过一下手,反倒坏事变好事了,可谓功德无量。单看客观效果,确实是如此。但爱国主义者更重视的是民族尊严,那就只好另当别论。从历史上看,在世界各国当中,对中国人最友好的是美国人,最不友好的是日本人,八年抗战,没有美国的军事援助和经济援助,后果不堪设想。然而这种感情后来因为人所共知的原因遭到了毒害。2001年“9•11”恐怖袭击,纽约双子座轰然倒塌,那一刻,不少中国人震惊之余,感情同样是复杂的,矛盾的。
无论如何,在中国人当中,对美元充满好感的绝对不是少数,他们对美国人同样充满了好感。K佬就是一个典型。他对美国美人夏清荷的感情毫不含糊,从不矛盾,他向她求婚,他决心移民美国大陆,内心不曾有过半点犹豫。
在北京奥运会期间,K佬做了一个大秀,他与夏清荷办理了结婚登记。事后我才得知,难免要在电话中发几句牢骚:
“兄弟,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喜讯,也不预先通告一声,还把我当哥们儿不当哥们儿?!”
“加深中美两国人民的感情,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份内事,用不着太张扬,你说对不对?靠,你责备我不早点通告,哪知我有我的烦恼!”
“说来听听。”
“夏清荷怀孕了,她很开心,要把孩子留着。”
“她怀上了奥运宝宝,这是美事啊!要说烦恼,这也是幸福的烦恼。就像一位富翁所烦恼的那样,他有用不完的钱,他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他有穿不完的名牌西装,他有住不完的五星级宾馆,他有泡不完的美女娇娃。”我尽兴地打趣K佬。
“你不明白,她准备当妈,我还没准备当爹呢!我拗不过她,靠,后果很严重,这下我被结婚戒指套牢了。”
“她是你的福星,下一步棋你怎么走?”
“移民美国。我这人在哪儿都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靠,这可不是我吹牛!”K佬确实有极强的适应能力,对此,我深信不疑。
“别忘了那句话。”
“哪句话?”
“‘苟富贵,毋相忘。T’”
“哈哈,费浪,真有你的!我要是发了财,第一个就要请你去夏威夷看落日。”
“为什么看落日?”
“估计那时候我们都老掉牙了,也就能背诵个‘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啦!”
“哥们儿,你也太悲观了吧!”
“别老说我,说说你自己的事。东方晴真就像一滴雨水落入大海中了吗?”
“是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断掉了。”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别人冬麦,多好的女孩子!靠,你却扔下黄金找黄铜,典型的傻冒儿一个!”
“我要是不傻,怎么能衬托出你的精明?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也没什么好吹的,被夏清荷套牢,失去了自由身。你不是一向标榜自己是裴多菲俱乐部成员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现在碰上了克星,抛不掉了吧?”
“兄弟,这你就错了,美国是自由之邦,跟我的主张毫不相悖。靠,说不定哪天我在美国离了婚,你想想看,我是不是仍算裴多菲俱乐部铁杆的VIP会员?!”
K佬的话令我大跌眼镜,我自以为了解他,其实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他真爱夏清荷,就不会这么讲话,那么他跟夏清荷恋爱结婚肯定只有一个目的——移民美国。想一想,我就不寒而栗,把爱情当成烟雾弹,把婚姻当成跳板,他居然还能振振有词。我听了K佬的话,就像吃饭时不经意间从青菜里拨出一条白花花的蚜虫,顿时胃口大败,食兴全无。
我刚挂断电话,冬麦就打来电话,她问我刚才电话怎么老是占线,我说,袁近海要移民美,聊了一通。她问,袁近海就是那位装神弄鬼的娱记吗?我说就是他。冬麦约我去老地方喝咖啡,我说行,我有一段时间没去那儿了。我们说的老地方就是以前的圆梦咖啡巴,现在的“缘分的天空”咖啡屋。
我先到,冬麦仍在路上,下午四点多钟,临近塞车的高峰期。无意间,我看到江晓风,她身边坐着一位戴眼镜的男士,我本打算移开目光,不去打搅她,可就在这时江晓风抬头看见了我,她对身边的男士交待了一句,就满面笑容地走过来,伸手相握。
“大作家,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
“二马加二虎,马马虎虎啦!彬彬表现如何?”
“那小调皮蛋还那样,吃饭不好好吃,睡觉不好好睡,够折腾人的。”
“你苦等多年的那位是不是回到了你的身边?”说话时,我望了一眼她订的卡座。
“没有,我想通了,再这样白白打熬下去,我就会耗成黄脸婆了,到那时,谁还会理我?我得找个人彼此安慰一下。”
“跟这位有电了吗?”
“暂时还只有轻微的静电,要不然,我早介绍你们认识了。”
“有静电就不错,学原始人,钻燧取火都行。”我开了句玩笑。
“你这话挺逗的。”
就在这时,冬麦推门进来,我举手示意。有意思,她今天浑身嬉哈风格的打扮,混搭得乱中有趣。
“冬麦,江晓风。”我给她们做了最简略的介绍。

“大作家,是你女朋友吧?好年轻,好漂亮!”
“是的。”
“你真有福气!”
江晓风回到了卡座,冬麦放下包,对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凑在我耳边小声说:
“你刚才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了啦!”
“是啊!你不是我的女朋友,难道是我的男朋友?”
“你真是狡猾的狐狸!”
“昨天我在网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是你们学校的一位油画系教授被学生刺伤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据说是那位教授抢了那位男生的女朋友,这件事版本很多。有一个版本我觉得比较接近于真实。告诉我这个版本的是油画系的一位二年级女生,她与那位男生是老乡,与那位女生是好友。这位何教授在英国留学四年,后来又在法国留学了三年,跟多位名师学过油画,他擅长画人物,近似于蒙克的画风,喜欢表现人物内心的苦闷和焦虑,其实他这个人非常潇洒,非常浪漫,他的妻子是一位法国的芭蕾舞演员,一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离了婚。其实,那个男孩是疑心病太重,何教授并未跟他的女朋友——一位大三的女生——谈情说爱,只不过在一起喝过两次咖啡,跳过一次舞,很平常的交往。上个月,那女生跟那男生大吵一架,她提出分手,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发觉自己怀了孕,也没告诉那男生,就一个人去医院做了无痛人流。那男生从女生的包里翻出了病历和单子,疑心女朋友闹分手,是她出轨在先,做了背叛他的事情。这就叫邻人盗斧,何教授的嫌疑最大。那男生左想右想都不对头,醋劲一发作,便没了理智,也可能是他骨子里的自卑感作怪,便趁何老师上课时,在走廊里下了手,好在没有刺中要害,何教授流了很多血,送医院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何教授的遇刺使我想起父亲的遇刺,他们都够冤的,现在的某些学生心态很不健康,对生命没有敬畏感,对师道尊严没有敬畏感,对法律也没有敬畏感。大学扩招后,大学生的素质就更加良莠不齐。
“这事怎么了结?”
“那男生已被刑事拘留,那女生被一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视为红颜祸水,遭受到巨大的精神压力,已决定休学。‘爱情是柄双刃剑,/伤心只需一个错。/哪管你眼睛看错?/耳朵听错?/嘴巴说错?/双手做错?/双脚走错?/哪管你用什么铸成大错?/爱错了就是浩劫,/爱错了就是灾祸……’有一首歌的歌词是这样写的。”
“这歌词写得很到位。但并不是所有自私的男女之情都可以笼统地称之为爱情,那女生只不过是遇人不淑,她主动提出分手,可能是对那男生的毛病已忍无可忍。怀孕和流产这么大的事情,她都瞒着那男生,可见她从男友那儿已找不到安全感,或者说她根本就不信任他。否则的话,她的个性再怎么独立,这种事她也没道理一个人默默地扛下。你说对不对?”我的分析应该不算离谱。
“费哥,你是作家,当然了解人性。我特别害怕自己爱错对象,那会吃很多苦,遭很多罪,走一大截弯路,离幸福越来越远。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又不好意思问。”冬麦的眸子像宝石一般,又黑又大又亮,我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凝视她澄澈明净的眼睛,它们把我的影子摄在其中,就像泡在深山的温泉里。
“你问吧,我准备好了,有问必答。”我微笑着对她说。
“嗯,我的问题并不多,只有两个。第一个问题是:你跟晴姐现在是怎样的状况?第二个问题是……哦,还是等你先回答完第一个问题,我再问第二个问题吧。”冬麦的神情显出少有的矜持和拘谨。
“怎么说呢?我自己都弄不清,她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她为什么要自动消失呢?”
“这就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吗?”
“这是第一个问题的延伸。”
“这件事,说来话长。”
“我不赶时间啊!费哥,你就从头说起吧。”
我还有必要保留什么秘密吗?生活就是一本书,当某个有缘人已经接近它,抱着充足的好奇心准备阅读它,回避就没有多大必要。何况我并不是那种心有城府的人。我把我跟东方晴的完整的交往过程都告诉了冬麦,她听得十分认真,自始至终都没插一句话。等我讲完了,她才吧了一口气,说:
“晴姐也真不容易,吃了那么多苦,她要走一条这样危险的路径,就是为了看到最好的风景,但悬崖的边缘很难站稳脚跟。我想,她是真正爱你的,但她的自尊心太强,理想骤然破灭对她的打击很大,她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她不愿示弱,也不愿妥协,可是这样一来,爱情的位置就不好摆了。所以她要保持沉默,她要自动消失,她要重新洗牌,她自己受苦,也要让你受苦,她相信真情经得住时间的打磨,仿佛真金不怕火炼。如果你变了心,她也不会惋惜,她会认为你的爱情缺乏韧性和强度。她太高傲了,也太刚强了,在任何事情上,她都决不会认输。她始终都有掌控一切的自信。不是说,性格决定命运吗?像晴姐这种性格,要不赢得很漂亮,要不输得极悲惨。”
可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我不得不承认,冬麦对东方晴性格的剖析比我更深刻,更犀利,也更明确。
“我很茫然,现在的情形,就像是‘等待戈多’,可能最终也等不到踪影。”
“不会的,晴姐会给你一个说法的,她爱你,就决不会耍你。”
“哎,冬麦,你不是还有第二个问题吗?”
“我以后问你吧,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再说,我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
“那我们去吃饭。”
“今天我想吃西餐。”
“好吧,冬妮娅公主,我们这就去莫斯科餐厅!”
我故意将冬麦叫成“冬妮娅公主”,这样一来,我们去莫斯科餐厅就顺理成章了。冬麦听我这样叫她,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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