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桃生都不是第一次来沧海。
在日夜陪伴唐先生的岁月里，他不止一次在病床上含糊地口语沧海两个字，我当然能理解他对故土的依依惜别之情。
一年清明，我和桃生替偶然清醒思乡的他来祭祖，就那一次，说实话，我一直对乡下没什么感情，唐先生似乎也深知这一点，患病前他总是自己会沧海常驻，她爱惜桃生，也呵护我，但他也挂念他的那些出身草莽的桃花文学社的学生。
但我没有去日益凋零的桃花文学社。
我从骨子里讨厌文学社团，不知道为什么。
沧海的坚冰还没有彻底融化，但也可以行船了。
我们去了烈焰岛，而后又悄悄去了桃花镇桃花村唐氏宗祠献花。
逃生泣不成声。
我们只在沧海悄悄地逗留了两宿，实际是担心碰到熟人，桃生就说她想去草原——我很陌生的一片草原，听说过如雷贯耳的名字，没去过，草也该绿了吧？
望着熟睡中的日渐消瘦的我唯一的心肝宝贝，我辗转反侧。
我觉得我应该给他写封信了。
我是在上个月突然被市里分管文化口的副指挥电话召回市作协。
肯定是在他们的干预下，市作协很快就查到了我的老房子居住证，稍后，市里给了我书面答复，原房已经拆迁，新楼正在建设中，如果想现在入住新房，也可以，那好，我很快就拿到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楼房的钥匙，但我没有钱装修，就随便买了点日用品住下了，稍后才搬来老家的行囊和床，获悉我的准确收入后，我决定把老母亲接过来，这样，既可以照顾淘气，也免得她老人家在草原上遭受蚊虫叮咬，但是她老人家却执意不从，还非让我把孩子送回去。
我当然不希望淘气重复她妈妈的悲剧，就给大哥写了封信婉拒。
已经两鬓斑白的作协理事长又苦口婆心地找了我谈了一次，他说书面检讨是他找人写的，交上去就算完事，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这样你回不来，我和上面交代不下去，对你也交代不下去，你就别让我两头为难了。
我未置一词。
后来我才说：
“孩子是我唯一的顾忌，我不希望她葬身草原，所以回来了，我随时可以回去，因为我妻子在草原上，但是孩子不行，我不知道为什么又让我回来，不过我能保证一点，我不再写纯文字，我最近几天看了两期《传奇》，我从今以后只写武侠小说，而且我保证不影射，绝不越雷池一步，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和不适。”
“你写什么是你说的问题，现在宽松了，事件已经过去了，不过最好还是吃一堑长一智，你是上面点名让安排好的作家，有要人说话了，平反不可能，当官不可能，但可以给待遇；另外就是最近法国有个诗歌大奖，提名你了，而且也获奖了，能给不少钱；应该是高剑白在运作这件事，但是他们时刻牵涉政治，我今天找你就是想知道你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不会领取任何外国给的文学奖，这和组织没关系，这是我的一个原则，我不希望我成为国际上不同势力攻击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的靶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实际在政治上我和高剑白也不是同道中人，当初我们就有过争论，很多人知道这件事；我不过是抗议上面对他的非法拘禁和关押，我并不反社会,我并不反**，现在我觉得**也是一种必须，这是我们这个奇怪的民族在地球村很好的存在形式之一，虽然不是最好地，但的确是现实主义；好吧，我了解一下相关的资料，然后写篇文章，先交给你看看，把把关——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孩子养大，其他的不重要了。”
“那最好了，国内目前也有个诗歌奖，也想颁发给你，市里领导说是唐银点名说地，不接受你的提名他就不做评审委员会主任，市里的意思是你最好领取这个奖项，市里的文化工作也因此有个提高，我也想知道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刚才没说明白，实际我不应该领取任何文学奖，这有悖于我当初的理念；你也知道，如果不是去领那个倒霉的什么全国小说奖，我也不会有今天，最主要的是我妻子也不会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我担心领这个奖我和她交代不下去——对不起，我心情不好，让我考虑考虑，我明天再回答你，好不好？”
第二天我说我领这个奖，但我不去现场，我说我有病了，可不可以？
“可以，诺贝尔奖也有不去地，苦了这么多年，能没病吗？我和市里说去，不行我替你去，但是你必须写个有水平的发言稿。”
“我写不出来，这些年除了那首悼念亡妻的长诗，我没有写过一行字，我发誓罢笔，如果不是为了孩子的将来，我也不会写武侠小说。”
“没关系，我找人代笔，不行，我替你写。”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