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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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做大侠这件事情,王怜花曾和熊猫儿深刻探讨过。
当然,也不排除闲极无聊消遣熊猫儿的本意。
起因倒是熊猫儿的一句话。
话说在大漠之中被金无望救下后,听闻远方龙卷风将士大呼:“名震天下的沈浪在哪里,咱们能不能够见见?”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如浪潮卷来,响彻大漠,端得是意气飞扬,豪情万丈。
熊猫儿叹道:“如此才是男儿本色,一呼百应,何等气概。”话音未落,便听得旁边王怜花嗤笑一声。熊猫儿心中不免气恼,朝王怜花道:“你笑什么,瞧你自命不凡,却落得如此下场,比不上沈浪之万一。”
王怜花原本倒也只是一发心中不平之气,听得熊猫儿说“比不上沈浪之万一”,忍不住反唇相讥:“猫儿,瞧你如我一般灰头土脸,也不见有人呼你之名,敬你为英雄,你咋呼个什么劲?”
熊猫儿被他气得瞪眼,半天才挤出一句:“我熊猫儿行得正,坐得端,行侠仗义,怎么也好过你这小魔头。”
王怜花眼珠一转,笑道:“行侠仗义,你倒是说说你如何行侠仗义?可是劫富济贫,锄强扶弱?”
熊猫儿自是不知王怜花是要消遣他,倒真是在心中嘀咕起来:若说劫富,他自是不会无故打劫富豪之家,济贫么,他自己也是穷得叮当响;也不是三天两头就能遇到有人欺压民众,横行乡里,锄强扶弱之事,也不过做了小小几桩,比之他自命的“大侠身份”,着实摆不上台面来。
心下却仍是忿忿:“维护武林和平,不让你这般魔头兴风作浪,还不够么?”
王怜花步步紧逼:“你既如此说,我且问你:若你遇不上我这般魔头,你还做不做大侠?”
“这……”
“若没有我这般魔头,何来的大侠?”王怜花仰天长笑。
“你……”
“是不是名门正派出生,或和正派结党,不做事便也可以做大侠?身为邪派之后,行事诡异些,是否就是魔头?”
“不……”
“大侠遇不到魔头的时候平常做什么?”
“啊……”
要比口齿伶俐,熊猫儿倒真是比不上王怜花之万一。被王怜花一阵连珠炮似的话语轰得晕头转向,只得叫:“沈浪……”
王怜花一番高论,沈浪早听在耳中,又见熊猫儿被问得狼狈,心中不免又好气又好笑,倒也放任他们斗嘴去。一听熊猫儿叫他,无奈回过头来看他们二人,见熊猫儿已是面色赤红气急败坏,再看王怜花,这家伙一双眼盯着他,嘴角含笑,倒有七分促狭之意:“沈大侠有何高见?”
沈浪笑道:“你二人为此斗嘴做甚,猫儿,为人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便可,何需想得太多。”一句话轻描淡写便化了二人僵局,倒叫王怜花也不好意思再纠缠,只是讥讽道:“沈浪果然是大侠风范。”
沈浪也不管他,回过头便管自己策马向前,还听得王怜花在他背后哼了一声,便笑着心想,王怜花虽然千伶百俐,竟也为口舌之争赌气,倒还有几分少年心气。想到这里便不由回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正也在看他。

一双桃花也似的双眼,玉面朱唇,美若好女。身形也不十分高大,真真还是十七八的少年模样。
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一声。
是夜大漠月明。
沈浪在帐中和衣而睡,听得帐外有轻微声响,起来查看,只见不远处一个人影,牵了一匹马,正待远去。
心下便知此人是谁。悄无声息地欺上前去,叫道:“王怜花。”
王怜花倒也不吃惊,回过身来,“沈浪,你不是要阻我离去吧。”目光灼灼,犹如月华。
沈浪苦笑,心知自己的确不会阻他,“不是。”见他往马上也装了诸多粮食与水,穿了估计是从龙卷风战士帐中取来的一身过大的黑衣,衬得脸越发苍白,形容憔悴。但那眉宇间一股傲气,眼中一份促狭之色依然如故。
只见他偏了头用他那惯常的狡黠神情笑道:“沈大侠果然有仁慈之心,不才怜花在此谢过。”说着便跨上马飞驰而去。
风里遗留下他轻微而清晰的语声:“重逢之日,定当不远,沈兄珍重。”
月光下黑色背影越行越远,终于不见。
“放那小魔王回去,可不知道江湖又会多多少事端。”
沈浪心里一惊,刚刚看王怜花的背影看得入神,竟然完全不觉金无望何时已来到身后。
半晌,才答道:“若没有了他,这江湖岂不又太过寂寞。”
和没有相投的知己一样悲哀的,是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
到了哔睨天下的境界,是否也会觉得高处不胜寒?
金无望略显诧异地看他一眼,继而道:“他虽行事邪恶,倒可真算是个有趣的人。”
多年以后,与身为武林盟主之尊的仁义庄主人沈浪,几乎成了天底下最叫人艳羡的人。他有娇妻爱子,有肝胆相照的好友,武林同道提起他莫不怀抱敬仰之心,刚出道的少年人总是将他作为自己奋斗的目标,而怀春的少女们,也总是在最隐秘的梦境里,想象他的风神形貌。
而那时的沈浪,却总是不知觉地回想起多年前与王怜花在大漠分别的那一幕,那个远去的瘦削的黑色影子。还有金无望说的那句话,便隐隐感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想做英雄,想做大侠,却少有象王怜花这般,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未必给你带来好处,甚至可能是你的敌人。却因为有那样的人,使得漫长无聊的人生,刀口舐血的江湖生涯,变得曲折而有趣起来;也使人明白,人生本是一个寻求欢乐的过程,并非仅只为了达到怎样的境界。
因此,七年之后,当沈浪再度遇到王怜花的时候,最初的感受,竟然不是夙敌相遇的戒备之意,而是一种莫明的欢欣,叫他几乎不能自己。
王怜花着一身粉色衣衫,站在不远处的桃花树下。二十五岁的男人,比之少年时更多几分潇洒气概,却硬生生地,叫他想起“色若桃花”四个字来。
终究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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