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份军令状温格华念了三遍，一次是那天上午念给村支两委和村民代表听的，另一次是那天上午在村里的高音喇叭里念给全村人听的，再一次是那天晚上在村里的高音喇叭里重复念给全村人听的军令状就三条，温格华干得好不好，在明年年底让全村人说。如果没干好，温格华的工资悉数捐给村里的困难户，到时自行离开本村。如果干得好，穆呈祥甘愿主动让贤，全村人一致推选温格华当村长。其实村长这个称谓不规范，正确的称谓应该是村委主任。写军令状时，温格华建议穆呈祥把这个称谓改变一下，穆呈祥说不用，农村人叫惯了，改了别扭。温格华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那天中午很出乎温哥华的意外，穆呈祥竟然叫老婆包了饺子做了小菜给温格华吃。穆呈祥从老得快要掉光油漆的酒柜里取出一瓶高粱酒，重重的蹾桌子上，喜眉笑眼的坐在温哥华对面说：“夜来大伯慢待你了，今天补上。咱爷俩一醉方休。”温格华连忙说：“大伯我不会喝酒。”穆呈祥把眼一瞪：“不会喝酒怎么行？以后当了干部，上面来了人咋整？你没听说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来吧来吧，陪大伯醉一回。”温格华说：“我下午还想让你领我去咱村的困难户家里走走哩。”穆呈祥麻利的夹了口菜送进嘴里，边嚼边咽着说：“忙什么？以后你真能呆住了，还怕没走动的时候？今天咱爷俩的任务就是喝酒。”穆呈祥顿了顿，放下筷子，顺手抓过酒瓶子，往两个碗里倒了酒，推一碗给温格华，然后端起他那碗，一仰脖子“咕嘟嘟”就喝下去了。未了，用巴掌抹抹嘴，加重语气说：“喝酒！”
那天中午温格华被穆呈祥逼着，一碗酒下肚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依稀记得，伯母抱着他给他喂茶水喝，穆呈祥躺在他旁边，沙哑着嗓子扯开喉咙唱“你在那梁梁我在外沟，够不着说话哥哥呀摆了摆外手。”
醉梦中的温格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压根不会想到，他在桃花坳的日子，居然是从一纸冷冰冰的军令状开始的。
按照温格华的想法，他应该是被安插到村委会办公室去住的。穆呈祥没答应。穆呈祥说咱家里有的是房子，就我和你大妈住，闲着也是闲着，你住在这里，好赖还能和我老两口做个伴。穆呈祥家有三眼正窑，两间耳房，穆呈祥老两口住当处窑，东窑是儿子儿媳结婚时的新房，留给儿子儿媳回来住。温格华就住到了西窑，铺盖和一应生活用品，都是穆呈祥给打理的。穆呈祥经常和温格华提起他的儿子。穆呈祥的儿子叫穆荣华，很早就到了市里，在天运房地产开发公司工作。穆呈祥美滋滋的告诉温哥华：“我儿是那个公司的副总呢。”温格华问他的儿媳在哪里上班，穆呈祥笑眯眯的让温格华猜，其实温格华哪里能猜得到。穆呈祥就说：“芳芳是检察官。”芳芳是穆呈祥对儿媳的昵称。芳芳其实叫李润芳，是平安县人民检察院反贪局的干部。温格华说：“你有这么好的儿子儿媳，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穆呈祥摇摇头，悲凉的说：“什么时候咱村能改天换地了，我就全放下了。”
温格华隐隐觉得，好像有怎样的痛处，在长期地折磨着穆呈祥。这可能是穆呈祥的，穆呈祥没说，温哥华也没问。
来桃花坞的这段时间，温格华几乎没有接触到什么实质性的工作，这使他感到有点压抑。穆呈祥几乎不离他左右，领着他东家出来西家进去，在全村转了个遍。事没干一件，人倒认了不少。
西回镇是平安县的农业大镇，也是平安县最贫困的乡镇之一。桃花坞又是整个西回镇最贫困的村子之一。全村顺坡就势坐落在呈南北走向的东芒山和西芒山之间一条狭长的峡谷地带中，所有的民居几乎全是用清一色的青石碹成的窑洞，院墙也是用青石板垒砌的。层层叠叠的壁立在东西芒山陡峭的山坡上，很有点小重庆的味道。里村口不远处的山崖下戏台后面，有座不大的庙宇，院子里有棵桐树，正是仲夏时节，桐树上开满了一串串惹眼的桐花，粉嘟嘟的很好看。许久以前，这里还是个有500多口人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村子，东西芒山上松柏葱翠，各种野禽翩翩飞舞穿梭林间。由于山大林密，空山水丰富，村中的一条河沟里，春夏秋三季清粼粼的河水潺潺流过，冬天则形成了一条白莹莹的冰泉。整个村子氤氲在安宁、祥和、静谧的优美景色中，惬意极了。可惜现在那一切都没有了。山上的树都快要被砍伐光了，稀稀落落的象秃子头上零揪的毛发。转悠半天也看不见个野鸡野兔。穆呈祥说：“那时候咱这里可是有豹子有狼的。”
跟着穆呈祥在村子里转了一大圈以后，温格华没事就到村委办公室坐。村委办公室一天里很少有个人影，除了开会议事，村干部们都在各忙各的。穆呈祥对温格华说：“你去村委给咱值班吧，有事就叫我。”温格华就经常到村委办公室闲坐着，收收报纸，听听电话，无所事事。温哥华想，这村官当得太没劲了。于是便动开了脑筋，琢磨着要做点什么，居然真的给琢磨出个点子来。这几年国家的林业政策纷纷出台，荒山承包绿化、小流域治理，都在政策支持之列。不少地方早有行动，也出了成绩。桃花坳这1000多亩荒山荒地，是多么好的林业发展资源啊。温格华心头一阵激动，扔下手中的报纸就跑出去了。
穆呈祥正钻在玉茭地里，穿着个灰布褂挥汗如雨的锄地。温格华来了。温格华是回了穆呈祥家，问了穆呈祥的老婆才找到这里的。穆呈祥的老婆要领他来，温格华不好意思麻烦她，就一个人转玩着来了。穆呈祥拄着锄把问：“娃儿，不在村里好好坐着，来作甚？”温格华说：“大伯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保准能给咱村人创收。”穆呈祥说：“你是坐的痛了，来散心的吧。”温格华一本正经的说：“不是。真的有个好点子。”穆呈祥好好的打量了温格华一番，才慢条斯理的说：“咱地头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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