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你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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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为什么黑漆漆的,慕野,你在哪儿,慕野——
苑依君惶急的呼唤……
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慕野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苑依君随即看到了他的微笑,那弯弯的眼睛,那雪白的牙齿,不由心里一松,可还没等她开口,慕野的笑脸突然渐渐远去了,他那饱含失落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你不需要我了,我走了,咱们说好的,我走了……
于是,那张笑脸上突然开出一朵血花,鲜艳刺目,并且越来越大,终于把慕野整个人都遮住了,只留下淡淡的声音兀自在黑暗中回旋:依君,我走了,你再也不需要我了,我走了……
慕野,不要……
苑依君狂喊一声,猛的一挣,感觉自己双手抓住了什么,狂喜——睁眼,看到的却是父母焦急关切的目光——
她的神志渐渐清醒,发现自己躺在雪白的病房中,病床前,除了父母,刘姨和哥嫂都在,顾不上其他,她抓紧父母的手问:“爸,妈,他呢?他怎么样了?”
当父母的当然明白她问的是谁,虞素珍眼圈发红,哽咽着说不出话,苑依君心一沉,转首望向父亲:“爸……”
后者知道她的心情,忙安慰道:“别急,手术已经做完了,子弹卡在胸骨之间了,医生说再进半公分,就要伤到心脏了现在子弹早取出来了,只是——”
这个一向对慕野没有什么好感的男人此刻也不由红了眼睛,说不下去了,就是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一次又一次的让国光集团和自己的女儿化险为夷,而此刻他自己却是生死难料,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不羞愧难当……
“爸——”苑依君急得直摇他的手,还是一边的苑依平补完了下句:“慕野因为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之中,医生——医生也没把握,不知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植物人?慕野变成了植物人!
苑依君心头剧震,脸色比身上的床单还白,她挣扎着爬起来:“慕野,慕野,我要去看他,去看他……”
虞素珍按住她,刚说了一句“你先休息”,女儿却像疯了一样挣扎着喊:“放开,放开,我要看慕野,放开……”
苑国光用力掰开妻子的手,说:“让她去!”扶着女儿坐了起来,虞素珍赶紧掀开被单,给女儿穿鞋,苑依平跟父亲一起扶着妹妹,往慕野所在的监护病房而来
监护病房外,朱小天和尚慧瑾正坐立难安,不时往病房里面瞧。
看见苑家一家人,朱小天瘦小的身躯似一下子长高许多,像门神一样挡住路,瞪着血红的眼睛闷喝:“你来干什么?”他的目标是苑依君,后者脸色煞白,吃惊的望着他,呐呐着:“我来看慕野……”
“看什么,你还嫌害他不够么?以后不许你喊他的名字,”一向嘻嘻哈哈的朱小天完完全全变了个人,充满了危险的气息,这种情形苑依平非常熟悉,几次遇险,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保安主任会在一瞬间变成眼前这种模样,活像地狱的杀神,那么可怖,令人胆寒!
他不由自主往妹妹的身前挡了挡,怕他突然伤人。
不过他明显多虑了,朱小天只是恶狠狠瞪着苑依君,嘴里说着:“你干嘛要来看老幺,你不是说喜欢英雄么?老幺又不是什么狗屁英雄,你老缠着他干嘛?你老认为老幺没本事,你看看他,看看这个男人,”他后退两步,隔着玻璃指着里面,“有几个男人能像他一样奋不顾身为你挡子弹,这样的男人,还够不上你那英雄的称号吗?
“你不是喜欢英雄吗?好,我今天告诉你,什么叫英雄。你看清了,他,林慕野,只是苏北的一个乡下孩子,十八岁考上大学,可父亲患癌症去世,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也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他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参了军,在部队不到一年,就成了训练尖子,射击,格斗……没有什么能难到他。
“部队把他编进了边防快反部队突击大队,可奇怪的是,从此他的表现就没有从前那么突出了,在新疆和云南的七年里,他受过许多次伤,甚至可以说,他是班里受伤最多的,但立功受奖却是最少的,有人因此说他自高自大,骄傲自满……”
朱小天的目光隔着玻璃投向里面,嘴角挂上了不屑的笑容,“其实他们不知道,要不是有老幺,我们九个人可能早就挂了,”他将目光转向苑依君,“对于突击队而言,最厉害的不是冲锋队员,而是负责掩护的,他必须在冲锋队员行动前及时扫清一切障碍,不管是地雷还是敌人;而在撤退时,掩护者必须在最后,既要消灭可能出现的尾巴,又得消除一切痕迹,不让敌人有任何追踪的可能。”
说到这,他挺了挺腰,目光直视病房中,充满了自豪与骄傲,“老幺是我们全军最优秀的掩护者,只是他一直不许我们说出去而已。我们班十兄弟,在一起战斗了七年,无论在草原大漠,还是在深林峡谷,不管经历多少危险,始终没有一个减员,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的目光扫视众人,“这只因为有老幺,绝大多数危险,都是老幺发现和感知的,他是一个天生的军人,年纪在我们班是最小的,可却是头脑最聪明和最冷静的。不光这样,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班被人称为‘地狱守护者’吗?许多人都以为这是指我们全体队员,其实他们都搞错了,这个称号其实只属于老幺一个人——”
他看着众人惊异的表情,笑了,“老幺负责掩护,所以他为我们九个人都挡过子弹,有的还不止一次,所以他身上的伤才会那么多,”听着众人惊异的“啊”声,他的目光定在了苑依君的脸上——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惊呼的,“就像他用身体为你挡子弹一样,老幺一直用生命守护着我们全班,有他,我们所有人才活到今天,因为我们总说自己是生活在地狱里的人,所以就称他为‘地狱守护者’,后来这称呼流了出去,就被人当作我们全班的荣耀了,最可笑的是,敌人居然也这么称呼我们,而老幺却不许我们给他请功,甚至严禁我们说出真相,说要不然兄弟都没得做。我们就把这秘密一直守到了今天……
“老幺一直说他退伍后就想讨个老婆,守着老娘,过过安定的日子。可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残忍,连这最起码的要求也不满足他。一次在云南出任务,去了两个多月,回来后老幺接到消息,说他娘病重去世了。他不知受过多少伤,再重再痛也没掉过一滴泪,可那次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他说他对不起他爹,没有照顾好娘,他说他从此是个没爹没娘、无家可归的孤儿了——”说到这儿,朱小天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其他人也不禁泪湿双眸,尚慧瑾更是泪如雨下,只有苑依君仍然脸色煞白,眼神空洞,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退役回去,说要找个能接受他的女孩成家立业,可当真的有好女孩中意他时,他又选择了逃避——”
众人此时都明白说谁,将目光集中在尚慧瑾的身上,后者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朱小天目光柔和的望着她,“小尚,别怨他,他其实不想伤害你,他本来想接受你的,可是发生了些意外——”
尚慧瑾吃惊的抬头望他,朱小天苦笑一下,脸上泪水仍在,那样子显得特别滑稽,但此刻谁也没有心情笑他,听他继续说,“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是永远没有办法想象它的残酷和血腥的,有些记忆可能会困扰你一辈子。离开战场的人,一般都需要心理医生进行一段时间的辅导,才能融入到正常人的环境中去,可我们这样的,在边境呆得不算短,也不算长,接受的辅导有限,老幺又急着回家祭拜老娘,连规定的辅导都没做满就走了。一开始没什么感觉,时间久了就觉得不对,他说那段时间老是梦见杀人的场面,脾气压不住,老想找人打架,本来想找心理医生,可小地方根本没有,城市里有,他又没什么钱,所以他有时就半夜偷偷到大街上闲逛,碰到一些地痞流氓就痛揍一顿,心里才觉舒服些……”
听他说到这些,尚慧瑾恍然记起,家乡小镇有一段时期的治安特别好,那些平时大白天都在街上闲逛的地痞流氓一反常态,夜里都难得见到,许多人猜测说政府在进行清扫行动,搞了半天却原来是慕野的功劳。还记得有一次上街办事,自己提起这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己当时还怪他心不在焉,一整天没理他,现在明白了原因,不禁痛彻心肺。
“后来,他实在没把握控制自己,才硬着心肠辞了职,不告而别了。你别恨他,如果有可能,他决不会一走了之的,”他说着,目光又凌厉起来,瞪着苑依君,“老幺做事一向果断,只有对你,他却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他明明喜欢你,却说自己不是你心目中的英雄,不肯对你表白,他暗中为你解决力所能及的事情,在W市救你的是他,捣毁同好会所的是他,要老五帮忙查日本人的也是他;日本人派杀手杀他,他受了伤都没让你知道;阻止了日本人的阴谋,本来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他也答应老五去广州发展,可接到老七的电话又改了主意,为了调查日本人的罪证,他在那别墅潜伏了三天,巧的是,又一次救了你,现在你看,你安全了,可他呢?他可能成为植物人,植物人!老幺啊,你为什么要爱上这个女人啊,你一心为她考虑,可她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只想找她心目中的英雄,英雄,哈哈,老幺,你不是英雄,哈哈,不是——”
他涕泗横流,恨恨的用拳头敲打着隔音玻璃,几若疯狂——
众人看着着一切,泪水又止不住落下,尚慧瑾更是跌坐在地,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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