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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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慧下了一锅面,自己吃一小碗,剩下的放在床头,冷了,糊了。乐慧又去买药,胶囊按每顿剂量减开,膏药拆掉外壳,放进抽屉里。毛头一动不动。
到了晚上,乐慧把面重新加水煮开,吃完,剩下的盛在大碗里。
“饭后半小时吃药。”她道。
毛头突然从床上弹起,咆哮着猛砸墙壁。石灰哗啦啦下来,豁出一个拳头大的凹坑。
28
毛头老家石皮门,是个临海小镇,祖辈打鱼为生。1970年出生,父母给他取名薛文锋。
母亲苏阿妹断了一腕,鱼片干加工厂出的工伤。有人谣传,说其实是薛大伟剁掉的。薛家一门脾气火暴,苏阿妹缝个布围,把婴儿兜在胸前,好手扶着**,断手一捋桌面,盆碗勺筷,齐齐飞向薛大伟。
等儿子下了地,苏阿妹失去护身符,只剩被丈夫揪打的份。好在还有一张嘴,薛家祖宗全被骂了个遍。打完骂完,收拾战场,薛大伟给苏阿妹敷云南白药,苏阿妹“大伟,大伟”地撒娇。邻居暗笑:“一对宝货,生出的娃儿也好不了。”
薛文锋开口晚,二岁说第一句话:“揍你娘。”还拿塑料玩具球猛击妈妈的脑门。
苏阿妹正蹲着给小囡洗澡,丝瓜巾一甩,丈夫裤腿上开了一朵水花:“小畜生骂人的腔调,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的儿子,不像我像谁!”薛大伟茶杯一倾,苏阿妹湿了大半襟衣服。
小文锋喜欢看大人打架,嘴里“呼呼”助威,脚丫兴高采烈扑腾,塑料球在手中压得扁扁的。
只有傻丫头薛文瑛脾气好,整天淌着口水痴笑。薛文锋又拍又揉,妹妹的脸变化出古怪表情。他爱把她两颊的婴儿肥往鼻梁挤,五官凑一块儿了,撅起的小嘴口齿不清着:“哥哥,哥哥。”文锋十二岁时,突然知道疼妹妹了,往文瑛身前一挡,小眼乌珠一瞪,捣蛋的孩童们鸟兽状散。
十五岁的一个星期天,薛文锋玩累了,站在门口看妈妈拆线头。她左手断处箍个环,右手将碎布钩进环内,捏一枚汽水瓶盖,顺着织物纹理,刮出蓬松弯曲的棉线。腕部被勒得红肿溃烂,只胡乱贴些膏药。布片吃不住力,几次三番脱出来,苏阿妹痛得哼哼。薛文锋上前,把线团盒子一掀,大声道:“妈,我来养活你,从今你不会受苦的。”

城郊连开三家工厂,污水管道直通大海,再加牌照满天飞,渔夫比鱼虾还多。休渔从两个月增到四个月,渔业税却全年照收。薛文锋辍了学,随父打鱼,家境反不如前,苏阿妹依然每天坐在门口,一股一股拆线头。
一个半夜,全家人被砸床板的声音弄醒。二老交口大骂,文瑛呜呜直哭。
薛文锋鬼魅一样站在床前:“爸爸、妈妈、妹妹,我一定让你们过好日子!”
“省省吧,”薛大伟猛戳他脑袋,“有口饭吃不错了,你要娶娘子,文瑛要嫁人。实际一点行不。关灯,睡觉!”
石皮门有个海上执法队,还有海上执法服务中心,都是浅蓝制服,唯一区别的是巡逻船:执法队白船黑字“海巡220”,服务中心黑船白字,舷侧一串呼叫号码。黑白的摩托艇,每日快活地兜海风。偶尔还有女眷,夹在蓝制服之间,随着溅入船帮的浪头,发出阵阵尖叫。
渔民们逐年增长的行政管理费,大多用来喂了“蓝鲨”,他们个个肥头大耳。苏阿妹的爸爸苏老爹,因为天气突变,被浪头打入海中,岸上有人给服务中心拨电话,半天没人接,终于接了,又不耐烦:“来了来了,急个屁啊!”
黑摩托艇笃悠悠开来时,苏老爹早没了影儿。胖“蓝鲨”一边指挥渔民捞人,一边在砖头样的大哥大里打情骂俏。
这是薛文锋十四岁时的事。十七岁时,一名“蓝鲨”指着一篓鱼,命令薛文锋送给他,薛文锋二话不说,将对方扑入水里,一顿好揍。
一年后,薛文锋回家,薛大伟的肝脏出了问题。有说喝坏的,有说气坏的。文锋知道,由于经济原因,爸爸早已戒了四五年酒。苏阿妹的手腕终于恶化,文锋往袖管上一捏,发现整条前臂没了。文瑛窜了个儿,还是傻笑:“你回来啦?”眼泪掉下来。她和哥哥越长越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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