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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晚饭因为比较丰盛，庄兔提议打半斤黄酒助助兴。庄兔说，老蒋，我记得天堂解放那天晚上，我打了一斤黄酒准备庆祝一下，结果刚端起酒杯军管会通知你立刻去报到，你放下酒杯就走了。两个春节一家人都没有在一起过。这次难得在一起聚，又有这么好的菜，我们一起来高兴高兴。说完话她就起身出去把酒打了回来。他们喝着酒，天南海北的谈着玩，吃完这顿饭已九点多了。蒋玉敏建议不急于回家，先在街上散散步。他说，这两年这几条街一天不知要走多少趟，但总是来去匆匆，从来还没有好好看看呢，今晚大家高兴，先在街上走走，看看沿途的街景，领略领略家乡的美，我们的宝贝女儿写作文才有写的内容呀。
他们三人先由西向东走到街的尽头，再折返从东向西走。这东、西两条街其实是连在一起的，从东到西有十多里长。街南面是沿河建房，因为受河道的限制，房屋比较浅，大部份人家还要借用一些河面，他们在河边打些木桩，再在木桩上建房，把房屋伸到河上去。相隔六七米的街道的北面，因为没有河道阻隔，所建的房子就比较大，尤其是一些前店后作坊和前店后住家的房屋，一般都有三四进。东街是商业集中区，西街除盛家李家两家大米行外，商业较少，大的住户较多。其实现在不论是东街还是西街，到了晚上九、十点钟以后都很冷清，路上黑黑的，街灯稀疏，偶尔有个挑卖小馄饨的，远远望去像是田野里游动着的鬼火。
蒋玉敏和庄兔在街上散步，虽是象悠悠闲闲的样子，其实是在寻找苦难的回忆。他们默默地走着，谁也不开口，只有翠玉看见父母脚步停下时就催促他们快走。庄兔站在斜桥边，向缓缓东流的河水呆视着。蒋玉敏知道妻子在回忆着什么，也陪着站在旁边，河面上装载货物的船只，借着沿河人家微弱的灯光，在吃劲的摇着浆驶去。庄兔回过头对蒋玉敏说，记得十多年前的春节，我和母亲刚要饭踏上太湖镇。你知道吧，春节是富人寻欢作乐的日子，也是要饭人的黄金季节。这时候人们手上的钱比较宽裕，又希望听到一些吉利话，因此那时乞讨一般人们都会给一些，有些人家还给得比较多，说实话一个正月乞讨下来，可以有三个月的积蓄，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就拼命延长乞讨的时间，只要有人家的灯亮着，我们是不会休息的。记得正月十三日上灯节，已经深夜了，我们母女俩各自拎着用麦粉袋装着要来的年糕，腰里藏着可以买两斗米的铜板路过这个斜桥。在桥边的码头边停靠着一条装满货物的运输船，在后面的舱里灯光很亮，肉香和酒香在桥上就闻到了。我闻到肉香口水也淌下了。虽然从春节前外出要饭，已经有二十多天了，虽然天天能吃饱肚子，但鱼肉之类的荤菜还没有下过肚。我实在太想吃了，就恳求母亲无论如何去要一点来杀杀馋。母亲被我逼得没法，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船。这条船是本镇的，船老板回家过上灯节了，三个船夫留在船上看守。他们买了肉打了酒正吃喝得兴头上，看见来了个要肉吃的女人，桥上还站着个姑娘。为首那个人竟起了歹心，说给你们点肉吃可以，不过要把我裤档里的那块肉先吃。他趁着喝得有点醉意，竟把裤子脱了下来，吓得我母亲跳上岸就逃，可是荒乱之中把一口袋要来的食品丢在了船上。我母亲不听我再三的劝告，又回到船上去取，那个坏东西两只贼眼溜溜的笑着说，我知道你舍不得这块肉会回来的，我给你快活又给你肉吃，拉着我母亲就不松手。母亲和我就喊救命。此时你哥哥阿大正从桥上过来。听到喊救命就下船把母亲救上了岸。
我和母亲那时正想瞌个头感谢他，你哥哥头也不回的走了。当时我母亲就认出是豆腐店的老大，就想把我许配给他，所以就到处打听你家情况，知道你兄弟俩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所以就找上门去的。
蒋玉敏说，怎么这件事我一点也没听说过啊？
庄兔说，你怎么能听说，连你哥哥也不知道。母亲关照我，这件事不要告诉你们，是丑事。丑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种丑事说出去后，只要传了三个人就会变味的。
蒋玉敏说，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啦！
庄兔说，几十年过去了，回忆那时在太湖镇的生活，想起了你哥哥，他现在不知在哪里呢？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啊，他有没有可能到台湾去了？
蒋玉敏说，命运真捉弄人，我们兄弟俩竟走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亲人竟弄成了这样！都怪我那时没有规劝他。
庄兔说，那时规劝也没用。这又不是我们一家，整个的国家也是这样？整个世界不也是一样？所谓两个阵营，不就是全人类分了两拨相互敌对的人群？
河面上起风了，风把河水吹得波纹叠叠。初春的夜风还是很凉很尖，仍能穿透衣服穿透皮肉直穿心房，阵风中他们都起了寒噤。他们默默地走过斜桥回到了温暖的家，度过了一个愉快温存的夜。
一夜的西北风，把刚降临大地的星点春意全吹拂了。翠玉早早的就把父母喊了起来，到街上去买了烧饼和油条。他们一家三人匆匆的吃过早点，就上路向灵秀山进发了。他们走过田野时，橙黄的太阳高悬在碧蓝的天际，淡淡的云丝像仙女起舞的水袖飘移着，载着温暖的希望又洒向人间。举目望去，绿油油的麦田展现在广阔的天地间，生机勃勃，偶尔有一二只山鸡或野兔跳跃在麦田里，使这三个孤零零的游客增添了情趣，开阔了胸怀。蒋玉敏说，现在有些同志把在家种点花草，到郊外看看风景名胜，说成小资产阶级的情调。吓唬得许多人不敢到名胜古迹去玩，连郊游也只能作罢了。原来我也这么看，今天这么走一走，觉得不能一概而论啊！庄兔听着突然醒悟似的对翠玉说，你的作文恐怕走题了，你要知道，现在是革命的时代，火红的年月，怎么能以游为题呢？
“妈，春节是国家规定的假期啊，假期是可以玩应该玩的，为什么不能写游记呢？”翠玉不解地问。
“这问你爸爸吧！”
“爸爸难道也同意吗？一个人从小到老只能干革命，不能游览，这多没劲！”翠玉说。
“我觉得游览是休息的一种方式，休息可以消除疲劳恢复精神，更好的工作。但你妈也说得对，难道春节期间最值得纪念的事只是游览？这不符合潮流，也不符合时代青年的追求呀。”
“那怎么办呢，又是放假休息又不能写游记？”
“办法多啊，譬如看了一本革命小说，牛虻呀，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呀，还有白毛女什么的？你不是有这些书吗？”
“这些读书心得平常早就写过了，再写不炒冷饭？”
“喂，小兔子，我突然想起能不能把你昨晚讲的那段经历让翠玉写，控诉旧社会，歌颂新社会，作文的题目就叫听妈妈讲春节的故事！”
庄兔说：“那不叫我出丑吗？”
翠玉也说，不行不行，出丑到家了。
蒋玉敏说：“现在写祖上怎么有钱才叫出丑呢，穷是三座大山压得穷的，是光荣啊，要翻身要解放不都是穷人吗？”
他们说着，争论着，不知不觉的已走到了灵秀山的脚下。翠玉发急了，假装嗔怒地问：你们到底上还是不上？
蒋玉敏说，我想到一个新题目了，叫：“游灵秀山听妈妈讲春节故事。”内容是说新社会的儿童幸福，能游览，而在旧社会，妈妈同样是少女，同样在春节，却去讨饭，还受人欺凌，这种新旧社会的鲜明对比，肯定会得第一名！
翠玉拍着手跳起来说，好，爸爸万岁！
庄兔立即上前用手捂住了翠玉的嘴说，小心点，万岁能随便瞎喊的？你想要你爸爸戴顶篡党的帽子？
他们边说边向山上走去，可能是爬山比较费力还是在山下为翠玉做作文的主题巳经变换的缘故，他们的心情已经没有走在路上那样轻松和舒坦，游玩的兴致也没有那么雅了，好像是为了完成某项工作匆匆的在山上的多个景点转了一下，就回到镇政府吃午饭，庄兔陪着翠玉在家中写成那篇春节最值得记忆的作文。（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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