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44、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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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44
殷铁珊出任镇长时,曹达允诺是他的组织同意的,曹达也提出了一个人事安排上的要求,就是要派吴九声到太湖中学去任教,先担任任课教师,待他站稳脚跟后出任副校长或校长。这原来是教育局责权内的事,所以要殷铁珊同意,曹达考虑有两层含意,一是算是殷铁珊接受了该组织的任务;二是吴九声万一被人发觉,有殷铁珊可以保护一阵。殷铁珊对曹达的良苦用心是心知肚明的,一口就答应了。
曹达对刚要起程的吴九声讲,你见到殷铁珊不要说自己早已到天堂,否则会使人怀疑是阴谋诡计。在他没有明确表明要参加**之前,也不要表明自己的政治身份,但是要使他看出你是**员,是受党组织指派来从事抗日救亡的。你们一起流亡在山区时他已经看出了,过份的隐晦反而会引起误解,对团结他抗日不利。
殷铁珊邀请吴九声暂时住在他家,待学校安排了房间再搬去。
殷铁珊很关切天堂中学的那桩传单事件,一见到吴九声就迫不及待的问:“九声老弟,天堂中学的那件事你知道不知道有什么结果?”
吴九声说:“我刚回来,本来不晓得,前天曹达告诉我,你还被保安司令部抓去关了两天。现在案子还没有结束,人还被关在日本宪兵队,家长不准探望,一点消息没有。写传单的是个初二的学生,他学了物理后懂得矿石可以做耳机收听广播,就做了一个玩玩,不料竟收到了这两条消息,就写了几张偷偷放在学生的桌子里,闯下了这么大的祸,前几天他忽然觉得对不起那些老师和同学,找物理老师讲了这个情况。”
殷铁珊问:“把那个学生送到日本宪兵队了?”
“没有。那个老师对他说,你就是跑到日本人那边去说明情况,就是不计较你自己的危险,也不会把他们放出来的。日本人要消灭我们一切的爱国思想,他们拿到了传单不向学校报告反而互相传阅,日本人还能放过他们吗?”
殷铁珊说:“对,不能把他交给日本人,否则又加了一个热血青年。”
吴九声说:“这个教师觉得他留在学校、留在天堂可能会出事,告诉了他家长,连夜搬回吴江老家去了。”
殷铁珊说:“这样好,不多牵连人,不复杂化。你到学校来有什么打算?有些事如果要我帮助也尽管说。我做不到也可以说清楚么。倒是我这个镇长不好当。汉奸的官职,要在这个位置上抗日,至少不卖国不出卖良心,也真为难。只有能和你说点心里话。”
吴九声说:“因事制宜,见机行事,不离宗旨。”
殷铁珊说:“有一件事我长久压在心头,因为你不在而无处询问。就是你带给我的信怎么会是蒋阿二送来的,他哥哥蒋阿大是保安队副营长,你知道不知道?”
吴九声说:“蒋阿二我并不认识,只是安徽方面通过他转运一些物资过去,所以就把信托他转给你了。他也正因为蒋阿大这层关系才敢于做这个生意。”
殷铁珊说:“和这种人交往要十分小心啊!”
吴九声说:“我并不想和他交往,但有时也可利用他的这层关系。有的时候血缘关系往往标志着政治关系,少数也有例外,尤其是战乱年代。”
吴九声次日就到学校去报到。校方在校内替他安排了一间单独宿舍。这是因为教育局长特别关照以后享受的特殊待遇。他也就搬出了殷铁珊的住所。他并不想在别人面前与殷铁珊象是很亲密无间的样子,而只要让别人知道他们在国民政府教育局时是上下级,交往只是一种平常的礼遇而已。
吴九声到太湖中学不到半个月,象是在一潭的碧水中掷下了一块石头,溅出了层层浪花,虽然与他的历史上曾任过督学有关,很多学生甚至有些老师也认为做督学的人一定有较高的学问而且讲学严谨,但激起学生好奇的是他讲课时的博学善讲,不论讲历史或者讲地理,谈古喻今,说东道西,灰谐幽默。他在讲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巴黎和会时是这样讲的:中国的江苏省嘉定县出了个顾维均,他竟敢在巴黎和会上攻击我们的亲密邻邦日本帝国,竟想收回山东半岛,不愿意拱手让给日本早日建成黄道乐土?还有个美国总统威尔逊,嬉皮笑脸的想拍日本的马屁,日本天皇就能给你拍得欢喜了吗?1941年的12月8日日本皇军突袭珍珠港,警告美国佬不许你再拍马屁。他的许多学生在听课时在心灵深处激发出阵阵火花,使有些学生在下课后成了他的传声筒,经常讲一些在报纸上看不到的战地消息,在暑假后有几个学生参加了乡下的抗日游击队。少数学生暑假后辍学这是每个学校都有的常事,并不奇怪,也没有人去关心。但是不久学校里经常暗地里流传着一些游击队打击日伪的消息,还有一些联军在世界各地反击德意日轴心国胜利的消息。这些消息开始似岩浆在地壳内部涌动,渐渐地象要冲开地壳似地从学校漫向社会。最先引起警觉的是学校训育主任田家训,自从吴九声到校任教后有一些学生经常去他宿舍,而在此时期缀学的几名学生都是吴九声宿舍的常客,后来又不断传出一些秘密消息后,他就找了两名也常去吴九声宿舍的学生盘问,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点。有一次其中一个学生在课间上厕所时发现有两个同学在看一封信,他也凑去,信上写的是最新的战争消息,来信者正是暑假缀学中的一同学。田家训得此消息后立即向天堂特高科作了报告,联系到天堂中学的传单事件,特高科立即将两名同学秘密逮捕押往天堂。第二天家长见孩子整夜未归找到学校,发现学生也未到校,家长四处寻找不到后就找校长顾飞要人:“学生是在你学校上学时失踪的,校方应该负责。”
顾飞是个做学问的人,并没有什么政治倾向,他的信条是三个“不”:一不做汉奸,二不信蒋,三不信共,认为政治是尔虞我诈,阴谋诡计,互相残杀。他当校长只管教学,其他一概不问。学生失踪后家长找到他,他很感内疚:“怎么学校连个学生也保护不好。”他对家长说:“校方将尽一切可能帮助寻找,你们自己也要设法找啊!”他首先想到是吴九声。这两名同学是吴九声班上的,也常去吴九声的宿舍。他很恳切地问吴九声:“吴老师,你班上两名同学失踪的事谅已知道了,现在家长向校方要人,我感到校方是有一定责任的。其它的一切我不想管,只是学生失踪实在不能不管啊!吴老师如果知道他们的去向线索,哪怕是一点点的线索也请提供给校方,你看好不好。当然话又得说回来,我也并不知道你有没有线索,只是诚心诚意跟你商量而已。”
吴九声说:“顾校长,作为一个教师除了教好学生的课程外,在这个战争年代也应该尽一份责任保护学生的安全,这两名学生不仅是我班上的,而且也时常到我宿舍来要我帮他们补课,是勤奋好学的学生。他们的失踪我感到很奇怪和责任重大,我现在没有一点线索,我一定协助校长寻找这两名学生。”
顾飞和吴九声两人都沉默了,都在为这两名学生的失踪苦思冥想。突然一名学生闯了进来,对着两名老师呆呆的看着,顾飞很意外也有点反感:“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敲门就闯了进来?”
吴九声很灵敏,他看到这个学生的眼神估计他的到来与两名失踪的学生有关,他赶快接着顾飞的话说:“他也是我班上的,叫柏子扬。”又说:“柏子扬你坐下来,慢慢说,找老师一定有什么事吧,顾校长很爱护同学的,你尽管说就是了。”又对顾飞说:“顾校长你说是吗?”
顾飞说:“是的是的,你尽管说,无妨的。”他也察觉到他可能会提供两名失踪同学的线索,面带笑容的看着那名学生。
吴九声又问柏子扬:“柏子扬你是否知道那两名同学到哪里去了?能告诉老师吗?”
柏子扬回答说:“我就是为他们失踪的事来的。那天我在厕所上看到他们俩在看一封信,我也凑上去看了,都是写德国人日本人吃败仗的事,写信人是原来班上的一个同学,这学期没有来上学,我把他们看信的事告诉了田家训老师,第二天他们就没有来上学,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我很害怕。”
吴九声对顾飞看了一看,又对柏子扬说:“柏子扬你不要害怕,这不关你的事,你还知道什么事,以后记起来了来告诉我或者告诉顾校长。”
顾飞气得一句话也不说。等柏子扬走后吴九声说:“顾校长,现在的事已基本清楚了,这两名学生很可能已在特工手上了。万一这两个学生在他们严刑逼供下牵连到更多的学生和教师,学校该怎么办?”
“自从三皇五帝以来的历史,凡是异族欺凌中原,内部总有一些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尤的人做内奸,现在也不例外。”顾飞气咻咻的说。
“顾校长,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情况,营救学生,避免事态扩大影响更多的无辜同学。”吴九声说。

顾飞并没答理吴九声,转身出来径直找田家训。他在田家训的办公室的门外站定了一下,舒喘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推门进去对田家训说:“田老师在忙什么啊?两名失踪的学生家长刚才在我那里哭哭啼啼的要学校帮助找人,真使我为难,人是在学校时失踪的,校方是有责任的,你看怎么办呢?”
田家训说:“顾校长,我有点不明白了,学生不见了要来找学校,那家长怎么管的呢?即使学校有一定责任,也应该级任老师的责任啊。我听说级任老师吴九声与这两个同学关系密切得很呢!”
顾飞说:“田老师,我的意思是希望大家关心两个学生失踪的事,避免发生其他事故,不想为这事大家互相猜忌,校园的安静已经受到了损害,不能再生出些枝枝节节的事把学校弄乱了妨害教学,误人子弟,你说是吧?”
田家训说:“顾校长,我很尊重你治学的严谨,使本校毕业出去的学生都能成栋梁之才,希望校园有个宁静的氛围,但是我觉得吴九声老师来校后就开始不宁静了,暑假后出现的流生大多是他班上的,现在两名学生失踪也是他班上的,这太巧合了。这不是猜忌,是事实。”
顾飞说:“田老师,我说过了,不想把这件事去举一反三,追根求源,而只想就事论是的把学生找回来,希望全校的老师都出把力。”顾飞知道田家训是不肯说出真相了,而且希望把事态扩大,心里很厌恶他这种行径,但也无可奈何。他离开田家训以后,想到了镇长殷铁珊。他认为在国民政府时期是本县教育界有威望的领导,在来当镇长前又同现任教育局长共过事,找他去商量或许有点办法。(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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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飞把来龙去脉告诉殷铁珊以后,他心里有数,这事肯定与吴九声有关;但失踪的学生不是保安队抓去也一定被特高科抓去了。他对顾飞说:“我看当务之急不是弄清学生被什么人的指点下抓的,这个以后再慢慢弄清吧!”他向顾飞建议:“是否先去找一找蒋阿大,请他查一查?”顾飞也赞成,两人就到严家,恰巧蒋阿大不在,两人就到内宅找严庆堂。
严庆堂对他们很冷漠,稍作寒喧后便坐在那里不讲话。顾飞搭讪说:“严翁,最近我们学校失踪了两名学生,我们想请蒋副营长查查看,谅你也听说了。”
严庆堂说:“我从不问这些事,不过为什么学生失踪了要找保安营?”
殷铁珊说:“庆堂兄有所不知,有学生看见他们传阅了一封有战争消息的信,所以怀疑是否被人告密而被抓走了。”
“铁珊老弟,顾校长,你们都是做学问的人,何必去过问这些事,当然铁珊现在当了镇长了,不问也不行啊!”严庆堂说。他对殷铁珊接受这个镇长的位置也很有看法。他曾对媳妇殷宝芬说:“你爸爸督学当得好好的,何必要当这个镇长呢?我在家闲赋都不愿当。我们严家在外当官的人可不少,当日本人什么长还没有。应该婉言拒绝啊!”殷宝芬曾把这话告诉过殷铁珊。他只得苦笑着对女儿说:“我何愿当这个镇长么,只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啊。只要不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同胞的事,问心无愧就是了。”因此,他自从当镇长后一直未到严家来过,今天去也只是迫不得已,不能在顾飞面前显露出他们有不和,也不能进了严家的门而不入内。殷铁珊听了严庆堂的话,心里阵阵感到刺痛,感到做人真是难。他站起来说:“我们到前面看看蒋阿大有没有回来?”不等严庆堂回话也不顾顾飞还没有领会就向外走了出去。
蒋阿大听了殷铁珊诉说失踪了两个学生很不安:“我刚才当了几天镇长就失踪了两个学生,我很感惭愧。”由于他们并没有把这两个学生有一封战争消息的信告诉他,所以蒋阿大弄得莫名其妙,就问他们:“跑了两个学生你们怎么想到来找我的呢?”
顾飞说:“我们多种设想都要想到,怕这两个学生有什么违法的事,所以找你来打听打听的。殷镇长说你很热心帮助地方的。”
蒋阿大说:“我们保安营肯定没有抓这两个学生,保安司令部下来抓人也不会不通知我们的。他们要是牵涉到**那边的事就很可能被特高科请去了。”他说着伸出右手竖起四个指头。这是表示是“新四军”。
顾飞说:“他们绝对不会是的,刚才上高二,十四五岁的人。但现在世道抓错了人也很难说,能否请蒋副营长向特高科打听打听呢?”
蒋阿大托人向特高科打听也回不知道。
蒋阿大说:“殷镇长,我们都是本镇生本镇长大的,有一句话我要奉劝,如果这件事是特高科干的,就不容易查询出来,而且也不会就抓两个学生了事,学校要有所准备呀!”
殷铁珊听了这句话很感激蒋阿大,他对顾飞说:“顾校长,蒋营长的提醒很要紧,我们既要关心两个被抓的学生,注意他们可能还要来抓人呀!你赶紧回校做好准备,顺便请你要吴九声老师立刻到我镇公所去!”
殷铁珊对匆匆赶来的吴九声说:“九声老弟,刚才蒋阿大提醒学校,如果此事是特高科干的,两个学生目前很难营救出来,而且要准备他们再来抓人,我看你是不是暂时到天堂去躲一躲?”
吴九声说:“这样可能反而会引起这帮特务的怀疑,不是弄巧所成拙了吗?”
殷铁珊说:“你说得也对,你到天堂去也不安全,能否以帮寻找班上失踪学生的名义,由顾飞的名义派你去协助学生家长,这样你可以在乡下暂时避一避。”
吴九声觉得这个办法可以,而且到乡下可以把田家训告密的事泄露给学生家长,以激起他们对汉奸的仇恨。他对殷铁珊说:“我现在就到乡下去找学生家长,顾校长那里就请你协调一下,说这是你的意见,这样不使他为难。”殷铁珊说:“那我们就分头去做吧!”
顾飞听了蒋阿大的提醒后也怕特高科再来把吴九声抓走,那就使他在曹达面前和殷铁珊面前不好交待,他听殷铁珊的提议后也就满口赞成,立刻安排了代替吴九声上课的老师。
其实吴九声的内心深处还有更宏大的志愿,就是他想趁此良机接触贫苦农民,启发他们,发动他们与日本侵略者斗争。
失踪的两名学生家住镇郊,离太湖镇只有五里路,有条乡村大道直通镇上,日军驻扎在太湖镇时经常到那里巡查,是日军清乡的重点区域,多年遭日军**掳掠,只要一提到日军鬼子个个咬牙切齿。吴九声一告诉失踪学生家长,你们的孩子可能被学校训育主任田家训密告天堂特高科被抓去了,就激起了村民们的义愤,很快聚集了二三十人,要连夜到太湖中学抓田家训。
吴九声犹豫了,他既兴奋又惧怕,既纵容又想阻拦,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二十多个青壮年农民带着失踪学生的父母和爷爷已奔向太湖镇。在茫茫的黑夜中,他们默默的疾行着,犹如一群从山岗上冲下的猛兽,直扑太湖中学的校园,他们推开校门口门卫的阻拦,直撞教师宿舍,把教师一个个喊起来询问,就是查不到田家训。
顾飞在家中被门卫喊醒后本想赶快到学校去看个究竟,后一想此事可能是吴九声动员来的,又半路折返赶到殷铁珊家,把殷铁珊一直拖到学校,农民看到校长、镇长都来了有点害怕了,失踪学生的父母说:“我们听吴老师告诉我们,我们的儿子是被田家训向日本人控告了什么被抓去的,所以我们要找田家训问清楚,我们儿子在这里读书读得好好的,犯了什么法,犯了什么罪把他们抓起来,他们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做老师的还能害自己的学生,他还算是人吗?有人说,我们来校到处找不到他,是被学校藏起来了?”
顾飞对殷铁珊看了看,对学生的父母说:“学生的失踪我们校方很关心,也觉得很对不起家长的,我和殷镇长已经四处托人寻找,到现在还没有一点线索,是不是田老师去报告的也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你们可以问殷镇长,他这几天带着我四处奔波呢!”
殷铁珊说:“农友们,我和顾校长的确一直在寻找学生,原来我也是教书的,关心学生是做老师的责任,只要有一点线索,我们会千方百计想办法把他们找回来的。”
有人问:“那田家训怎么不见了,他心里有鬼逃跑了?”
顾飞说:“他并不知道你们会来找他。是家里有急事昨天请假回天堂了。”
殷铁珊说:“你们深更半夜这么多人到学校里来是欠妥的,希望你们快回去,免得惊动了军警不好办了。我们一定负责帮你们寻找两个孩子,你们自己也要多方打听,一旦有消息大家相互通知,好吗?”
他们到处寻找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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