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1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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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九声在被定为右派后,他的太湖中学副校长被撤了职,教师的岗位被开除,被安排到朱庄乡中学,定为学校工友的待遇,但因为朱庄乡中学教师严重缺额,他仍然可以作为教师安排教学工作。这可使那里的校长教师感到为难了。叫吴九声什么称呼呢?叫他吴老师吧,他又没有了教师资格,再叫他老师,大家更怕被领导机关说是复辟,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不叫他老师吧,他明明站在讲台上讲课,学生提问不能喊“喂”或者什么吴工友吧!学校为此专门向市教育局写了份报告。
起草报告的任务交给了语文老师赵鹏。他连续三个晚上又请三个语文优秀的学生来一起研究,花了二个半天总算七拼八凑的写成了。请示报告的标题是:“关于对吴九声称呼的请示”。内容很简练:“鉴于吴九声的特殊身份和上级对吴九声工作的具体安排,我们应怎样称呼吴九声职务(或所从事的实际工作)的称呼,特请上级明示。”
教育局接到报告以后,局长觉得事关重大,便召开了局务会议讨论。局的会议室并不宽敞,一个多小时的争论中,满屋子烟雾缭绕,最后做记录的秘书科长说:“我提个建议,此事不必由教育局答复,因为教育局只管教学和教育行政工作,不管对某种人的称呼,转请示组织部为宜。”大家觉得这个建议提得好得得及时,否则争论一天也不会有结果的。
组织部收到请示后,认为此事有关右派的问题,应由整风反右领导小组答复。
整风反右领导小组经过全体成员讨论后认为,本机构只负责该人员是否应定为右派的问题,至于定了右派该如何称呼,不在本机构的责职范围之内,就退回了教育局。
教育局拿到这份转回的请示时,恰巧分管教育的副市长来检查工作,副市长仔仔细细看了报告和各部门的眉批,也皱起了眉头说:“这种事最难办,说它是小事吧,可以说比芝麻绿豆还小,说它是大事吧,就牵涉到你的阶级观点阶级立场,实在使人为难。”副市长还体贴下情地说:“我拿回去找分管整风反右的市委副书记商量商量吧,不使你们为难了。”
市委副书记毕竟站得高看得远,他哈哈大笑以后,很果断地说:“现在的干部,都好象胆小如鼠,这种事还要请示什么?学生由他们自己喊,愿怎么喊就怎么喊,反正阶级立场的帽子扣不到学生头上去,而且是罪不罚众么!至于其他老师,他们又不和他同台讲课,直呼其名就得了。”
副市长觉得很有道理,但觉得这个回复不好书面写。他又把自己的顾虑说给副书记听,副书记哈哈大笑地说:“要教育局长把那个校长喊上来当面说说就是了,还用得着书面答复?”
教育局长把校长专门喊到局里,当面原原本本的传达了副书记的意见。校长听着在笔记本上记着,记完后他把记录送到局长面前,请局长核对,并请求说,局长我有个个人请求,你是知道的我家庭出身不好,最怕办这种事,请你在记录上签个名,我也好放放心。
局长从内心很同情这个校长,就拿笔在记录上写着,该答复确是某某副市长口头传达给我的。局长还慎重的签了自己的名。
吴九声接到被定右派和处分的通知后,一直在学校劳动,静候重新安排工作。那天张梅林要工友把吴九声喊来,通知他立刻到朱庄乡中学去报到,具体工作由朱庄中学安排。张梅林说,我为照顾你回家去处理一些事,特准你回家三天。但我要警告你,回去后必须老老实实,否则后果自负。

吴九声回家的那天特别热。最近十多天来,气象台几乎天天发布高温警告,而且经常刷新历史的记载。立秋已经二十天了,超过所谓立秋以后还有十八盆地火已经两天了,中午室内的温度还稳定在摄氏33度以上,一点也没有向下掉的迹象。傍晚瞬时间乌云从四面八方一齐拥了上来,把刚才还是蓝天变成了黑洞洞,太阳被遮得无影无踪,亮光透不过云层,大地一片漆黑,狂风裹着地面上的泥沙树叶纸片果皮在房顶上狂飞,顷刻间雷声轰鸣,闪电划过长空,接着豆大的雨点夹杂着豆大的冰雹打着屋顶和地面,发出辟啪辟啪的撞击声。几分钟后雷电不见了,天空满布的乌云消失了;太阳重新挂在天边,但人们也没有喘过气来,感到肺部被什么物件重重地压着,湿漉漉的空气使人的皮肤变得象泥鳅一样滑腻腻的,闷热、潮湿,使人十分烦躁。
吴九声从太湖镇乘汽车到天堂刚下车,就遇上了夹着冰雹的瓢泼大雨,闪电在眼前划出刺眼的弧光,迅雷在头顶炸裂,额头被每秒几十米速度下降的冰雹击中,顿时起了血泡。路上行人四处奔跑寻觅躲藏之处,唯独吴九声还是不顾前不顾后的行走着,他企盼着迅雷向他炸得更贴身,更准确击中自己……风息了,雨停了,他失魂落魄的跨进家门,妻子王芳被他那副狼狈相惊呆了。吴九声从事几十年的教师,为人师表,一贯讲究仪表,头发梳得整齐,衣服穿得洁挺,而站站眼前的吴九声浑身湿漉漉,似乱草的头发丛中鼓起了坟头样的血红的肿块,看到丈夫这副模样不禁苦水涌上心头,冲上前去抱住了他号淘大哭,哭声惊动了吴九声的父母和一子一女,他们从不同的房间冲出来,看见这悲惨的情景也忍不住放声哭号。吴九声看到这悲痛的家庭,内疚、愤怒,突然间他挣脱了爱妻的怀抱冲到父母面前双膝跪下说:“爸、妈,请你们把泪水咽进肚里,把悲伤埋入胸膛,你儿子惹你们麻烦了,而且还将有更多的腥风血雨需要面对,你儿子只能在家里停留三天,以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这个家就靠你们两老支撑了,我一定会咬紧牙根渡难关,决不能为我一个人走上家破人亡的道路,有人就希望看到我们这样,我们偏不,我相信最终正气总会战胜邪恶。吴九声又站起来转过身对王芳说:“这个家要拜托你维持了操劳了,你一定快快乐乐的迎接你的丈夫的胜利归来,我相信我会胜利归来的”又转身对儿女说:“不管风如何刮雨如何下,你们埋头读书。社会的进步最终是要靠知识的,愚笨只能落后。要多做些家务事,为两老和妈妈分忧。
王芳抓住了吴九声的手又放声大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你怎么象诀别前的嘱咐似的,你不要再说了,听了使人伤心害怕。”父亲吴坤走上前来摸了摸他头上的血泡说:“快去换换衣服洗个脸吧,不要象临刑前慷慨陈词那样,不会有那么严重的。自从你在抗日时参加**以来的二十年,我们一直担惊受怕。我们刚才所以伤心是看到你为之奋斗了多年的党竟然在胜利以后这样来对待你,我们还能指望什么呢?”
“爸、妈、王芳,我刚才的话可能过于悲伤,给你们带来了觉得我有绝望的情绪。我决不绝望,我决不会倒下,我会奋起的。我痛心的不是我所受的打出,而是自己过于天真而蒙受欺骗而又无处申诉。还要将家庭推入精神上受折磨生活上无着落的困境。(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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