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易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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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正规军的主流军装,是一种“绵甲”,这个“绵”并不是棉花,而是棉、麻、丝混织而成的一种特殊布料,穿在身上特别轻便,而且韧性极好,最能抵御箭矢甚至火器,比什么鳞甲、锁子甲都管事,所以军中给这种绵甲取了个浑号叫“铁布衫”。
当然“铁布衫”不是谁都能穿的,只有要紧关隘、战场上的士兵才配备,比如饮马河驻军。
闲言少叙,书接前文。
上一回说到朱棣背送雪女“回家”,结果半路遇阻:先是骑兵,后是恶狼。骑兵再狠,毕竟是人,还有得周旋。白狼则是嗜血畜生,任谁都会心里发毛。
前有恶狼,后有追兵,在这个肯节,别说搭救雪女,朱棣连自己的命都要放弃了——他又伤又累,实在折腾不起了——索性坐在地上,往冰山脚下一靠,听天由命。
眼前这几头白狼体型都不同寻常,最大的一头有小牛犊子那么壮,应该是头狼,眼珠子通红通红,又像血,又像火。
可是说也奇怪,这群狼并没有主动攻击朱棣的意思,反而是充满戒备,一边盯着朱棣还有他身后的那些人,一边把雪女围了起来。
头狼在外圈守着,后面的几只突然互相撕咬起来,但是并不是常态的搏斗——没有躲闪、嚎叫,只是彼此借利齿互残。
撕咬了几下,有两只狼血流如注,凑到了雪女身边,把鲜血全倾在了雪女的身上,特别是胸前伤口,如洗伤敷药一般。
过了片刻,雪女的胸口开始一起一伏,从濒死回复了一点生机,但是仍然昏迷不醒。
两只白狼失血过多,站立不稳,倒在了雪女身边。头狼扭头跑到雪女身边,把它们挤开,屈伸赴腰,用头顶起雪女的腰,顺势把雪女驮在了自己的后背上,轻迈四足,生怕颠着雪女,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余下的几头狼嗅了嗅倒地的同伴,突然张开血口,疯狂撕咬,这次可不像方才那么斯文。没过片刻,倒地的白狼已被撕成近百块碎片,血呲呼啦的一地。
几只狼逡巡徘徊着,仍不离去,可能是沾了血腥吧,眼神里满怀恶意,跃跃欲试地要扑奔朱棣。这时走远了的头狼回过头来,伸着脖子嚎了两声,群狼才掉头走了。
眼望着这群恶兽的身影在冰山掩映下消失无踪,朱棣长出了口气——但是这口气出到一半,脖子便被勒住了。原来身后的骑兵早已悄然靠近,就等白狼离去,立即擒拿朱棣。
这次朱棣真是无力反抗了,只能束手就擒。士兵们可能也忌惮朱棣的身手,便拿小孩胳膊一般粗的绳子将朱棣五花大绑,怕不结实,又拿脚蹬着朱棣死劲地拽了几下,系得是死扣。
一名士兵站在朱棣面前,拿刀尖点着朱棣脑门,问道:“好间细,竟然伤了我家国师!”
朱棣不清楚他说的什么,低头闭眼,不反抗,不答言,几名士兵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脚。便听那名领头的武将说:“带回去,仔细盘问。”
士兵把朱棣架到马上,没走几步,有人喊:“将军你看!”
众人回望,朱棣也回头看——只见地上白狼的尸块混着血沫,若隐若现地发出荧光,好像埋在雪中的明玉;闪了几下,渐渐浮到半空,光亮也逐渐增强,直至变成耀眼的白色,越升越高,突然,像流星一般,盘旋飞向峰顶。
雪地变得洁白如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有雪狼相救,国师应无大碍。走吧。”武将说道。
众人押着朱棣,顺着山脚走,朱棣仔细观察这些人的装备:身戴皮甲、短剑,头顶方巾,装扮很古朴。方才咱提到过,大明正规军队穿的是“铁布衫”,蒙元士兵的装备,与明军大同小异——看来这些人也不是鞑子。
是山匪?队列整齐,举止干练,也不像匪类。
走了片刻,前方依稀看到一堵城墙,朱棣本想细细打量,早被人拿一个黑布口袋蒙住了头。朱棣眼睛看不见,但是耳朵还好用——马匹走了一会,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变成了清脆的踩石声——朱棣就知道,这是进城了。
又走了好一阵子,被重重的摔在地上,身后有人拿了个钩子,钩住朱棣身上的绳子,把朱棣吊了起来。这群人显然很懂得刑狱之道,先不问话,也不给朱棣摘头套,噼里啪啦就是一顿鞭子,把朱棣打了个小发昏,又拿凉水给浇醒。
朱棣不像一般的公子王孙那么娇气,但毕竟是金枝玉叶,哪受过这种虐待?皮肉之苦还受得,心里则像灌了铅一样难受。再加上浸水的头套一直裹着脑袋,大口大口喘气还是觉得窒息。

这时那武将才发话:“畜生!你们的人离我城池还有多远?”
朱棣就是想回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有人愤愤地向武将建议:“将军,剐了这贼!”
“对,剐了他”,“烹了他”,……喊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这群人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如此恨之入骨。
被这些人一刺激,朱棣才翻过昧儿来,心里对自己说:朱棣,你是龙种,还是贱种?你是那任人宰割,听天由命的贱民么?就算死,也不能枉死!
求生心切,立即想起了雪女发誓时候说过的话:“金刀主人,救我城,救我命”,虽然不太明白个中玄机,少不得抓做救命的稻草。
想到这里,抻着脖子喊道:“你们不要错杀好人,我是‘金刀之主’!”
“鬼叫什么!”行刑的人挥鞭子又要抽朱棣,却被大胡子武将一把拦住。
“慢!”武将像被雷震了一样,非常吃惊,抢步上前扯掉了朱棣脑袋上的黑布,拽着朱棣衣领问道:“你说什么……什么金刀?”
“你是主事之人么?我只跟主事的说话。”朱棣一见自己这一手生效了,索性将计就计,继续拿玄乎话蒙他。一边说话,一边扫视了一下环境:是间面积很小的石室,好像是地牢。
大胡子武将将信将疑,瞪着眼珠子审视着朱棣,朱棣也瞪着他——要说玩心理战,谁也不如朱棣:俩人眼神儿一对,武将便败下阵来了。别看朱棣像羊羔似的吊着,可是目光深邃,威势如虎,一看就不是凡人。
“你……”武将又要问话,从上方门口走进一个士卒,气喘吁吁地在武将耳边禀奏道:“将军,正门有人闯进来了!”
“谁让开正门的?”武将大怒。
“猿魔回来了……”士卒本来要细讲,被武将摆手打断——可能是不愿意让朱棣听到——又叫过卫兵,低声叮嘱了几句,然后随报事的士兵出去了。
武将走后,士兵把朱棣落在了地上——当然没给朱棣松绑——随即退出石室,将牢门紧锁。
过了这许久,朱棣渐渐适应室内的黑暗了,才看清这间石室有一处很特别,那就是砖石都是暗红色,被豆大的油灯闪得殷殷如血。
在这个地方想逃出去难比登天,看来只能继续用诈了。只是对方的底细毫不知情,也不知道能骗到什么程度,刚才那大胡子武将貌似忠厚,还好骗,如果遇到奸诈的,恐怕顷刻就会识穿,该如何是好呢……不知道雪女伤势如何,这些人看来都认识她,特别关心她……称她为“国师”是什么意思呢?
正在胡思乱想,“咯吱”一声,牢门打开了,一名士兵引着个人走了进来,随手又把牢门紧紧关上。朱棣一看那人,心里一颤:此人一袭黑衣,身形消瘦,脑袋也裹在帽领里——不正先前雪地里遇到的挖心怪人么?
朱棣对他可是非常忌惮,因为亲眼所见此人巫术比雪女还高,而且神秘残忍。他为什么在这出现了?
那名士兵拿手指了指朱棣,动作、表情都木木的。黑衣人就像没有脚一样,几乎是飘到了朱棣的近前。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朱棣明显感到他在盯着自己。
朱棣下意识地往后退,但是后面已是石墙了。这时,黑衣人慢慢地抬起手来,在朱棣胸前轻轻一挑,怪事发生了:朱棣身上的外衣,什么“铁布衫”、护心甲,连同绑绳,全部滑落,身上只剩下内衣。
朱棣大骇,就要挣扎,可是尽管松了绑,仍旧全身麻木不能动。
黑衣人拨开朱棣的前襟,用苍白冰冷的手指点住朱棣的胸口,轻轻划动。朱棣就觉得胸口像被锋利的刀尖划过,眼见着鲜血淌了出来。
“他要挖我的心么?”朱棣惊恐万状。
黑衣人并没有挖朱棣的心,只是蘸了朱棣的血在手指上,随后起身向那名卫兵招手,卫兵失了魂一样,乖乖靠近他身边。黑衣人依样画葫芦,一抬手,卫兵全身甲胄都卸了。
黑衣人拿带血的手指,在卫兵脸上随意地画了两下——卫兵的脸色急剧扭曲、抽搐,顷刻间变了一副模样。
朱棣仔细端详士兵的容貌,越看越眼熟……这是……
不就是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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