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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豪道:“你我两人打来打去,纵然打得累倦而死,反倒令两人都占不了便宜,不如猜拳为博,看是谁先谁后?”
张风想了一想,也是道理,道:“哼,猜拳也不怕你。”
王永豪道:“我说一、二、三,咱们一齐出手。”
张风道:“我来说一、二、三……”
手掌方自伸出,王永豪突然伸足一勾,将他勾得仰天跌倒,张风大怒道:“直娘……”
骂声还未喝出,王永豪已骑上他的身子,叉住他的咽喉,狞笑道:“不怨老子手狠.只怨你要和老子抢先。”
双手渐渐加紧,张风挣扎也渐渐乏力,但手掌仍不住在地上摸索。
王永豪满面狞笑,满头汗珠。
一线晨曦破窗而入,映在他脸上,使得他铁青的面容,望之当真有如恶魔野兽一般。
张风只觉手指突然一凉,竟已触及了地上的剑柄,他心头一阵狂喜,但眼前已渐渐黑暗.连手指都无法再动.连王永豪的狞笑之声,也渐渐不复可闻。
王永豪反手一抹额上汗珠,长长叹一口气,狞笑着瞧了手下的尸身一眼,目光立刻转向田秀铃蜷曲着的娇躯。
他此刻虽已倦极乏力,但双目在田秀铃胸膛上一睹之后,全身瞬即充满火一般的热力,仰天狂笑道:“王永豪呀王永豪,慕容飞已在你刀下丧生,任无心也成你囊中之物,就连南宫世家的五夫人,也……嘿嘿……哈哈,你一日前还只是个江湖中无名小卒,但此刻你却已是武林中从来未有的幸运儿了。”
狂笑声中,扑上了田秀铃的胸膛。
辗转扭动,喘息更粗重。
忽然间,只听一声惊叱,一声惨呼,王永豪的身子,竟被抛飞一丈开外,撞上了墙角。
本已颓败的土墙,被撞得尘土飞扬.王永豪更是血光迸现,立时尸横就地。
曦微的晨光中,只见任无心满面惊怒,木立在几已呈裸的田秀铃身前,胸膛犹在不住起伏。
他虽是天纵奇才,但也弄不清情况怎会演变至此。
只觉自己一梦醒来,不但时地皆迁,而且武功竟也神奇地恢复。
望着面前的田秀铃及满地的尸身,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此刻犹在梦中。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得田秀铃也惊的呆了半晌,但那不可抑止的欲火,瞬又将她淹没,忽然娇呼一声,扑入了任无心的怀中。
任无心已来不及思忖这所有变化的微妙之处,身躯侧转.双手齐出,握住了田秀铃双腕,触手之处,只觉田秀铃身躯有如火烧一般,再瞧她面如丹霞,眼波荡漾,口中不住呻吟呓语,似是要将心中已将爆裂的欲火,借着这一声声呻吟发泄一些。
刹那之间,任无心便已恍然,暗惊忖道:“她怎会服下这般猛烈的媚药?”
心念闪电般一闪,手下已连点了田秀铃三处**道,横身抱起了她,轻轻放在他自身方才所卧的神案上。
只见田秀铃全身虽已被制,但那晶莹的肌肤.却仍微微颤抖,那一双充满媚荡之意的眼波,更犹在乞怜地凝视着任无心,似是忍不住心中被欲火焚烧的熬煎与痛苦。
任无心深深了解她此刻的痛苦,深知她宁可牺牲一切来获得片刻的解脱与满足。
他眼望着这丰满的**,诱人的媚态,又何尝未为之心旌摇荡,难以自主,不知不觉伸出了手掌。
但一触之下.便又如触闪电般缩回。
只因他心头已存有一个神秘而绝美的面容,这面容已深深存在他心底深处,世间再无别人能够代替得了。
这是他心头最大的隐秘,甚至连他自身都不愿时常想起,但—经想起,便难抛开。
一时间他只觉悲思如缕,不绝而起,几乎忘却了眼前还有田秀铃存在。
只因他深知自己心事几乎永难实现。
过了良久,他方自迷梦中醒来。
田秀铃如痴如醉的目光,仍未离开过他。
他心念一转,暗暗忖道:“这媚药必定是地上这三具尸体其中之一诱他服下的,想必定还有解药留在这三人身上。”
这少年确有超乎常人之处.在如此情况下.犹能有着如此明确之判断。
判断既下,他再不迟疑,果然不出片刻,他便已在慕容飞的尸身中寻出了一只碧色玉瓶,一试之下,瓶中果然便是装的解药。
等他掩起田秀铃之衣襟.束起她腰带时.田秀铃亦自痴迷中醒来,目光四转,亦如置身梦中一般。
幡冢山,位于甘肃境西,穷山恶石.山势狰狞,自古便少游人行踪。
黄昏过后,幡冢山穷险之处,突然掠来两条人影,此刻虽然已近暮春,但这两人却仍然皮衣重裘,头戴护耳貂帽.几乎将面目一齐遮住。
这两人行色匆匆,互不言语,正是任无心与田秀铃,显见这幡冢山境,便是死谷所在之地。
任无心已自田秀铃口中获知了此行的经过,心中不禁又是惊叹,又是侥幸。
若无慕容飞闯来,他两人自无惊险;但若无慕容飞引路,他两人也万万到不了此地。
最令他惊疑不解的,便是那独臂独足之人的来历。
此人不但行迹诡异,武功高绝,竟还似得知南宫世家的武功路数.却又对田秀铃绝无恶心.而且还不惜耗损真气,出手解救了自己。
他知道这怪人的身世,必是隐藏着一份绝大的隐秘,而且和田秀铃有着极大的关系。
他虽然已多少猜着一些,怎奈此中千头万绪,一时间也难探出究竟。
最令田秀铃惊疑不解的,却是在这暮春三月中,任无心却去选择了这一身皮衣。
但是她心事重重,微带羞愧,也未问出口来,只是默然追随着任无心,到了这里。
她本已复杂的心事,更加了几分紧张与激动。
两人沿山直奔,走了约摸两里路途,只觉寒气越来越重,两旁山壁上已有霜迹雪花,道路也越来越是险峻。
突见一道峭壁,挡住了去路,峰巅隐隐没入阴冥的天色中,极目难望。
任无心身影骤顿,沉声道:“死谷入口,便在这峭壁之上,离地五六丈处.你可准备好了?”
田秀铃无言地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的皮裘貂帽。
只见任无心调息做势,后退了三步,肩头微一耸动,腾身而起。
他显然对此间地形甚是熟悉,在这满布霜迹,滑不留足的峭壁上,竟也找得到落足之处。
身形起落间.便已猿猴般攀援上去。
片刻间,峭壁上便已垂下一道长索。
只听任无心低沉的语声遥遥唤道:“上来!”
田秀铃深深吸了口气,飞身援索而上。
虽有长索相助,但田秀铃攀上峭壁后,心犹自跳动不已。
只见当地景物,更是阴森奇特。
峭壁至此,凹入一片宽广丈余的平崖,那入口之处,亦有方丈大小,外面坚冰密布,日久年深,已成暗蓝色,身子稍为逼近,便觉冷气袭人。
若非有人接引,或是识得道路,当真谁也无法寻得着这入口之处。
任无心已收回长索,当先跃入,随手晃起了火折。
阴冥的冷雾中,这火光看来竟是惨碧颜色,碧荧荧地有如鬼火一般。
田秀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之而入。
里面乃是一道深谷,外宽内窄,深不见底。
两旁崖岩,看去石质坚硬如铁,与别处山石.迥然不同,又因常年风潮侵袭,剥蚀之痕,密如鳞片,映着口外积雪,口内碧火,只觉光华闪动,竟不似人间。
抬头望去,两边冰崖环抱,其高天际,上面灰蒙蒙地笼罩着一片寒雾。
使人置身其中,宛如到了九幽之下的寒冰鬼狱一般。
寒风呼啸而来,四山回应,更宛如鬼哭。
田秀铃暗中叹了口气.忖道:“此地以死谷为名,当真再也恰当不过。”
心念转动间,入谷已有十余丈。
四面风声渐息,但寒雾却更重,只有火光到处,才将这暗沉沉的寒云冷雾,划破一线,但乍分便合,迅快已极。
田秀铃若是稍走远些,便难以望见火光。
谷内地势虽甚平坦,但满布霜迹,仍是难行已极。
那积年的冰雪,化做刺骨的寒意,透过了足底,—阵阵刺入心头。
田秀铃暗惊忖道:“若无先前的准备,纵能寻得入口,到了此地,只怕也要被活活地冻死了。”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前面阴森森立着一条人影.但任无心却有如未见一般,大步自人影旁绕了过去。
田秀铃更是惊奇,暗暗忖道:“此人莫非和他认识不成,但……但两人对面而过,却又为何不打个招呼?”
忍不住近前一看,只见这人影竟是个锦衣少年,满身锦缎衣衫,花团锦簇,鲜艳夺目,掌中长剑,也宛如—泓秋水,精光四射。
但仔细望去,才发现他衣衫虽新,人却早已僵死了不知多久,面容五官,俱已收缩,鼻孔、嘴角.挂下一截寸许长的冰柱,被四下碧火蓝光一映,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田秀铃胆量虽大,却也不禁为之惊呼一声。
只听任无心低声道:“此人早已身死多时.只是因为此地极阴极寒.是以尸身绝不腐朽。”
田秀铃苦笑暗忖道:“难怪他看了这尸身,犹自行若无事,犹如未见,想必他以前行走此地时,早已看过许多次了。”
心念转动间,口中道:“既已僵死多时,为保不将尸身收葬?”
任无心叹道:“死谷中二位前辈,行事之奇,岂是你我所能猜测,他留下这些尸身,为的只是要替死谷更添加几分阴森恐怖之意……”
田秀铃惶声道:“这些尸身……难道这尸身还不止一具吗?”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正是不止一具。”
高举火折,当先向前走去。
火焰闪动间,地势越来越见倾斜,任无心脚步也越来越见缓慢凝重。
走了段路途,又越过了几具尸身,田秀铃虽然合起眼帘,不敢再看。
但眼角有意无意间,却又忍不住去瞥上两眼。
只见这些尸身,俱都保持着死时情况,并未弯曲,衣衫色泽.也俱都保持鲜艳。
但却都已被谷中这逼人的寒气凝缩,望之都有如童子尸身一般。
但面容有的却是满面虬髯,长达颔下,相形之下,更觉形状怪异恐怖,令人寒生心底。
田秀铃暗惊忖道:“难怪谷中老人要将这些尸身保持原状,若是胆量稍弱之人到了这里,早已心惊胆裂,哪里还敢进去?”
忽觉额上奇寒,有如刀割,伸手拭去,方知额上冷汗,俱已凝成米粒般大小的冰珠。
抬头望去,任无心掌中的火折,光焰也越来越是微弱,似是已将熄灭—般。
田秀铃不禁失色道:“这火折……”
话一出口,才发觉语声竟已变得模糊细弱已极,三尺之外,便难分辨,纵然放声而呼,仍有如平日细言细语一般。
原来话声出口,便为寒气冻凝,身上的皮衣貂帽,也被冻得冰冷坚硬,满身肌肤,也似被冻得完全麻木.纵待提气飞跃.亦已力不从心,若是脚步稍一不慎,滑倒在地,只怕也难以爬得起来。
世上竟有此等奇寒彻骨之地,田秀铃若非身历其境.实是难以相信。
寒雾飞浮,雪崩狂涛。
田秀铃目力能及之处,所见俱是灰蒙蒙的寒云冷雾,以及云雾中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火光,甚至连任无心的身形,都已渐渐消失不见。
她心头虽然充满恐惧,但为了要见一见谷中之奇人,探索出南宫世家的隐秘,她只有冒着严寒,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前走去。
又走了盏茶时分,耳侧方自响起任无心凝重缓慢的语声,道:“长谷已尽,下面一道风**,便是死谷第二重入口,此**深达五丈开外,以你此刻情况,绝难一跃而入,只有紧闭双目,沿着冰壁滑下,但你此刻全身俱都冻僵,稍一不慎.便有骨折腿断之危,是以最好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切切要小心了。”
他中间停歇数次,才将这段话断续说了出来,显见亦是吃力已极。
田秀铃听他言语间充满关切维护之情,心头只觉一阵温暖.四下之严寒,前路之凶险,似已俱都不再放在心上。
目光转处,近在眼前的火光,突然一闪而灭。
无比的寂静与黑暗中,田秀铃之手腕,已被任无心紧紧握住。

她只觉一股热流,自腕间直达心头,但闻任无心沉声又道:“你只要仰面提气,稳住身形,将肩背完全贴在冰壁之上,便无妨了,好,走吧!”
语声落处,田秀铃只觉手腕一紧,身形不由自主,斜斜滑落下去。
任无心虽说这风**其深仅有五丈左右,但却只是为了要令田秀铃安心之言。
此**其深竟达二十丈,由上而下、势甚陡斜,,正面满布玄色坚冰,滑不留足。
田秀铃只觉身子飞降,心房似也随着沉落,一面尽力稳住身形,却又忍不住张开眼帘一看。
此时她身子方自滑落一半,但就在这瞬息之间,眼前浓雾忽淡,四下景物,历历可辨。
目光一瞥间,身形已落地。
田秀铃踉跄冲出数步,方被任无心拉得站稳。
只见当地乃是—片方广数十丈之深**,对面一座危崖,高矗天际,但却斜斜前倾,将这**顶遮去了大半,怪石狰狞,犬牙错列.望之有如洪荒恶兽,箕踞当前,正待择人而噬一般,又似即将随风崩塌。
地势之险恶,绝非未曾身历其境之人所能描述。
两旁冰峰,合抱而起,与危峰会合于数百丈高处,只留下一张乍窄山隙。
仰首上望,但见一线天光,破隙而入,星河耿耿,明月在天,但却距离得分外遥远。
田秀铃到了这里,顿觉天地之神奇.自身之渺小,心头感慨丛生,亦不知究竟是悲是喜。
寒气已稍减,但两旁冰峰,仍有不知多少冰柱纵横错落,布满壁间,迎面危峰之上,却布了六角形的孔**,形势奇异,大小不一,望去黯黑无光,深不见底,更使此地平添许多阴森恐怖之感。
地面霜粒如雪,颇为平坦。
那一线天光照射之处,却是一块磨盘般的圆石,方圆丈余,形式奇异。
沿着四边,还围着—道七寸高矮的石栏,立着十八根石柱,仔细瞧去,柱上所雕,竟是十八层地狱之中诸般苦难,虽因光线黯淡,但朦胧中却更显得刀法灵活,栩栩如生。
第十五回死谷二奇
石栏所围的圆石中央,矗立着一根略较人高,酒杯般粗细的铜柱,深埋入石,铜色斑斓,色作深碧,显见亦是百年以上之物。
田秀铃将四下景物极快地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禁更是战粟,嗫嚅着道:“这里便是死谷地头了吗?怎地不见那两位前辈奇人现身?”
任无心面容沉肃,道:“那两位前辈奇人,虽然同居死谷,但静修之地却并不同在一处,唯有每月朔望两日,方自聚首。”
田秀铃叹道:“这些奇人们之行事,当真不是我等所能猜的透的.此地自古少见人迹,他两位老人家共处—处,已是万分寂寞,若再分居两地,那日子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了?”
任无心面色更是凝重,闭口不答。
过了半响,方自缓缓道:“这两位老人家,一位住在危岩上面,最高的洞**之中!另一位的居处,却深在地底,我每次求见之时,均要敲击铜柱为号。”
田秀钟忍不住问道:“击柱作声,危岩上自可听得到。但……地底下那位老人家,难道也能听见吗?”
任无心道:“这铜柱长达数丈,绝大部分,俱被埋在地下,直达那位老人家静坐的石床边,顶端一响,立时便可传至底端。”
田秀铃恍然叹道:“想不到此间设计,竟是如此巧妙,难道这都是那两位老人家亲手所建的吗?”
任无心又自默然不答。过了半晌,道:“铜柱一响,他两位老人家若在闲时,立刻便将传声接引,但若我等来得不巧,他两位老人家正值坐关之期,你我便得在此等上一等了。”
田秀铃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忖道:“但望这两位老人家此刻莫要坐关才好,否则若要我在这里等上数日,冻也要冻死了。”
心念一转,只见任无心已肃容上了圆石,跨过石栏.伸出食、中两指,在那古色斑澜的铜柱之上,轻轻弹了一下。
一连串铜钟般的清鸣响起.空谷传声,回应不绝,满山满谷,似是俱有钟声大震.当真令人闻之心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回音方自渐渐清寂,田秀铃两耳,犹在嗡嗡作响。
但危岩上,地层下,却寂无应声,山谷间霎眼便回复那亘古的寂静。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寒.忍不住长叹道:“看来咱们真是来得不巧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此地酷寒,宛如极边之境,在此枯候等待,的确令人难耐,幸好那方圆石,乍看似是凡品,其实却是性质近于温玉的一种火岩,是以在此等酷寒之地,上面犹能未结冰霜,可容坐卧,此时此地,总算也聊胜于无了。”
田秀铃跃过石栏,只见石质果然光润如玉,触手之处,虽不觉温暖,但却已无四下石壁那般酷寒,也看不见有半点冰霜之迹。
任无心已在栏边盘膝坐下。
他心头自也十分焦急,但面容却极为沉稳,似是无论什么困难,只要到了这里,便有解决之机。
田秀铃忍不住暗暗忖道:“不知这死谷中两位前辈奇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能使得任无心也对他们这般倾倒信任?”
路途上的波折变化,使她不敢坐得距离任无心太近,但在此酷寒阴森之地,她也不敢坐得太远。
她扯直了衣襟,在三四根石柱外盘膝坐下,虽待凝神静虑,安坐调息,但心头思绪反反复夏,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如丝如缕,竟无法断绝。
对于死谷中两位奇人之性情形貌,心中也起了种种猜测,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必定是羽衣星冠,潇洒清癯,与之言谈,如沐春风一般,令人不觉自醉。
又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多年居此穷荒阴寒之地,永日寂寞凄清,性情必定变得十分偏激孤傲,不近人情.言语也必定甚是枯燥乏味。
她思来想去,越想心绪越是紊乱。
转目望去,只见任无心眼帘垂落,鼻息微闻,竟似已入定。
骤然间,她只觉天地间似已剩下她—人,心头充满说不出的阴森孤寂,不禁勉强闭起眼睛。
过了半晌,双目微睁,却见眼前景物,已比方才清晰,目光所及处,正是对面一根石柱,柱上花纹,雕的正是第七层拔舌地狱的情况。
只见牛头马面,鬼丁鬼卒,一个个狰狞怪笑,睥作态,形状恐怖已极。
那人世间之骗子、说客、薄情郎、长舌妇,跪遍一地,张口惨呼,叩头求命。神情更是雕的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田秀铃越不想看,却又偏偏忍不住看的更是仔细,看着看着,只觉四下阴风森森,鬼哭神号,自己也似乎到了地狱中一般。
一阵风吹过,她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再也忍不住悄悄移动身子,往任无心那边移了过去,停停歇歌,心里又想靠得近些,又想离得远些.忽然之间,她发觉自己身子距离任无心已不及一尺。
任无心竟恰巧在此时张开眼来,瞧着她微微一笑,道:“你还好吗?”
田秀铃只觉面上一热,直达耳后,心里虽想说一万个“不好”口中却强笑道:“还好!”
任无心抬头瞧了一眼,只见顶上繁星渐疏.明月已落,微微叹了口气,道:“天已快亮了!”
闭起双目,又自入定。
田秀铃恨不得扑他怀中,将他摇醒,好教他陪自己说话,但终于强自忍了下去,移动身子,反而坐得更远了些。
万籁俱寂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斜斜倒下身子,想静卧片刻。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地底突然传来一阵镣铐叮当、铁链曳地之声.其中似是夹杂着一声声低沉凄凉的叹息。
田秀铃先前本以为这又是自己疑心生了暗鬼,但耳朵贴上地面,越听越是清晰,听来似有不知多少冤魂苦鬼,正在地下长叹走动,忍受那自古以来,永不停歇的酷刑。
刹那间,她只觉一阵寒意,由心底升起,由足底直透脊背,目光转处,石柱上的地狱苦难,更是历历可见,夜风呼啸,寒意更重。
她虽是女中豪杰,但女子天性究竟胆小.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往任无心身上扑了过去。
任无心一惊张开眼来,耸然道:“田姑娘,你怎么样了?”
田秀铃身子紧紧倚在任无心怀中,手指着地下.颤声道:“你听……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任无心微微动容,凝神倾听了半晌.开口道:“哪有什么声音?”
田秀铃呆了一呆,伏地听去,那镣铐响动,凄凉悲叹之声.果然已俱不再闻。
但闻任无心微微笑道:“姑娘若是觉得太过寒冷,不妨将在下这件皮衣取了去。”
田秀铃翻身一跃,自任无心怀中跃起,口中道:“多谢你,不用了。”
心头却是又羞又恼,暗暗忖道:“莫非他只当我为了要和他亲近.是以故意编造出如此事来……唉!只恨那些声音此刻又偏偏不响了,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教他亲耳听上一遍。”
她虽非世俗一般心胸狭窄的女子可比.但女儿家遇着此等事,情怀郁结,总是难以化解的开,越是平日豁达的女孩子,到了此种地步,便越是偏见固执。
田秀铃一念至此,竟索性坐在任无心后面,睁大眼睛,凝神倾听,只等那异声再响.便将任无心推起。
任无心又已在闭目调息,他心里纵有千百件心事,表面却绝不显露。
又过了许久,异声却绝不再闻。
只见日光已从山顶缺口中,斜斜射了下来,将那铜柱的阴影,斜映在任无心身左第四根石柱上。
那根石柱正是田秀铃方才所坐之处,上面刻的拔舌地狱惨况,田秀铃此刻似是仍隐约可见。
但此刻天光已亮,寒气也已稍减,田秀铃方才的恐惧悚栗之心,此刻早已无影无踪。
要知那时人们虽然索畏鬼神,但无论是谁,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对鬼神一事之恐惧,十分中便要减去个六七分。
此时田秀铃回想起方才情景,心里反觉有些好笑,只觉自己方才的模样,莫要被任无心瞧见了。
心念反复间,突听喀地一声轻响,那根被阴影笼罩的石柱,忽然移动起来。
田秀铃方待伸手拍醒任无心,哪知任无心不等她叫唤,早已翻身掠起,沉声道:“两位老人家闭关时期已过,你就快见得着他们了。”
语声未了,石柱竟已向一旁侧了下去,圆石上立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那石柱本有合抱粗细,柱倒洞现,那柱洞自也足以让人容身而过。
只听柱洞下飘飘渺渺传上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是无心来了吗?”
任无心气贯丹田,恭声道:“是!”
那苍老的语声道:“下来吧!”
任无心悄悄拉了拉田秀铃衣襟,还未答话。
忽然间.只听那危岩之上.也飘飘渺渺传下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你带来的女娃儿是谁?”
语声虽轻细,但已隐有怒意。
任无心身子轻轻一震,呆了半晌,方自赔笑道:“这位姑娘虽是南宫世家中第五代夫人,但……但……”
他本待说:“但却和南宫少主并无燕婉之私,是以可说和南宫世家无甚关系。”
只是说到这一句话,他突觉话中甚是疑难,再也说不下去。
只听那语声冷冷道:“但什么?”
任无心叹了口气,道:“但她却数次救了我性命,又被南宫夫人逼得无处容身,是以我将她带来,求见两位老人家,再作区处。”
危岩上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田秀铃也不敢做声。
但见任无心垂手肃立,更不敢言语。
他为了对这死谷二奇尊敬,一至山脚,便与田秀铃两人设法除下了面上的易容之色。
田秀铃见他已被冻得苍白面容上,神色甚是不安,才知道他将自己带来此间,果然是冒着极大的危险.担着极大的干系。
一时之间,她心头不觉大是感激.忽然大声道:“晚辈来此,但求能见两位前辈一面,绝不敢多扰前辈们的清修,此后也永远不会说出有关此间所有之事,但两位前辈若是以此相责任相公.晚辈纵然立刻退出,也无关系。”
她对谷中这两位神秘老人,本存敬畏之心,但想到任无心将为自己受责,心头勇气忽然大增,竟朗然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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