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像自己另一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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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苏祈粲。江苏的苏,祈祷的祈,粲然的粲。爱好么,应该很多吧。现在喜欢什么?嗯,睡觉,看书,听音乐。擅长?没什么擅长的。还有什么想说的?嗯,没什么了。”
苏祈粲的小学自我介绍就是这样的,初中时的依然如此。很多的学生希望能在第一次的接触中留给别人深刻的印象,因此自我介绍也会精彩纷呈,可是苏祈粲是个渴望安静的孩子,既不期待身上停留了多余的眼光,也不希望自己被旁人孤立。只要普普通通就好,老百姓才最容易快乐。
所以他不会为自己发言时下面一片的唧唧喳喳感到不满,他加快语速把简短的几句话说完,就迫不及待的坐了下去。流水帐似的敷衍如他所愿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大大咧咧的往椅背上一靠。
那时的苏祈粲由于五岁时就上学了,看起来明显的小了一些,有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总体来说还算可爱。
小升初考试时就有了的激烈竞争,苏祈粲似乎没有感觉到,他以高于分数线1.5分的成绩来到了现在这所市内最好的中学。周围的每个人都可以说是精英,年幼的面孔由于骄傲和兴奋闪闪发光。苏祈粲觉得自己仍旧可以如以往一般晃悠下去,他不喜欢在做完作业后还去上补习班,也不知道那大段大段的空余时间可以干什么,所以他就看着窗外的天空云彩发发呆,总是一遍遍的想着很小的时候曾经看过的故事——窗边的小豆豆。
初中第一次考试他是班上的十三名,年轻的班主任用班费给前十五名买了奖品。一到十名的奖品是相册,十一到十五名的奖品是橡皮擦,在同学们的掌声中走向讲台的苏祈粲很明显的皱了皱眉头,他暗暗的下定决心要在以后的考试中拿到相册,于是过往的后几个月,他稍稍用功了一点点,也就是会在上完课后把课本随手翻翻。第二次考试,苏祈粲得了第三,被班主任当作进步最大的典型好好表扬了一番,可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因为这次,班主任什么奖品都没发。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受伤和被骗的感觉还是很强烈的。
考进了班级的前三名,苏祈粲立刻备受瞩目,开始有人有意无意的问他用了什么参考书或者上了什么补习班,开始有人暗地里拼命的想把他当作所谓的竞争对手。没有人相信他茫然的眼光,没有人相信他除了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是看电视或者发呆。有人会指指点点的说“呐,那个人很虚伪的,每天用功的要死还不承认。”苏祈粲讨厌这样的感觉,那些目光使他觉得浑身都被扎了刺。
虽然是渴望安静的孩子,却也不是没有争强好胜的心,好,行,你们这样说我,我就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望尘莫及。
以后的每一次考试他都是前三名,若是不用考政治,他就是年级第一。所有嫉妒的眼光都慢慢的变成了一种羡慕,那时正流行《灌篮高手》所有人都在学着樱木花道叫嚣:“我是天才!”苏祈粲无疑是最有资本这么自称的,所以他时时叫得最响亮。
后来他有了一个同桌,是某一次换位子时碰巧坐到他旁边的,是个极其沉默的男生。成绩平平,长相也平平,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永远冰着一张脸。这种性格对十二三岁的苏祈粲有种说不出的吸引,每次当他毫无困难的又考了第一时,只有那位同桌不会羡慕不会嫉妒不会祝贺不会自惭形秽,他什么表情都不会露出来,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坐着。看见他的面无表情,苏祈粲总有着一种满足感,他会轻轻的叹气,紧紧盯着同桌的脸,时不时的想到从前的自己就想像面前的人那样,对什么都不关心,可以傲然的俯视众生。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被卷进了这个世界中。
终于有一天,苏祈粲在又一次叹气后,对着连头都没偏一下的同桌说:“秦浅,我觉得你就像是我的另一半。”当时的他,绝对没有任何不健康的想法,他只是单纯的认为,同桌就像被掩埋的另一个自己,他有着自己想拥有却没办法拥有的一切。
作为初二的男生,他开始多愁善感的悲哀,他开始觉得自己活的确实虚伪,他觉得真正的自己被深深的埋藏起来了。
秦浅总算扭了一下头,没有半点笑容的说,你怎么了?然后站起身来说,走,我请你吃冷饮。苏祈粲乖乖的跟着他,走到卖冷饮的冰柜前,秦浅问,你想吃什么?苏祈粲略有点紧张的扫过琳琅满目的鲜艳包装,咽了口口水说:“我想吃赤豆冰棒。”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什么年代了,还会有这种东西么?秦浅转过身子,头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次,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个遍,然后又转回去,用没有起伏的音调说:“两根赤豆冰棒。”卖冷饮的阿姨愣了一愣,在冰柜里刨了半天,挖出两根随随便便用薄纸包了一下的冰棒,塞到秦浅手里。秦浅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把一根外包装破的不是很厉害的递给苏祈粲,这个给你。
苏祈粲原本想推让一下,看到了秦浅直直注视的目光,顿了顿说:“谢谢。”两毛钱一根的赤豆冰棒,一咬就只有满口的冰凉,和很突兀的甜味,如同久违了的童年的回忆。融化的水顺着棒子,手臂滴到地上,留下轻轻浅浅的印记。秦浅抬起头,迎着太阳对苏祈粲笑了一下:“还蛮好吃的嘛。”
然后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表面上看起来和从前完全一样,但每天放学后,他们会轮流请对方吃一根赤豆冰棒。递出去五毛钱,找回一毛,两个人就可以很快乐的吱吱嘎嘎吃上一阵子。
那是初二的夏天,有碧绿的草和灿烂的阳光,还有廉价的一拿到手上就开始滴水的赤豆冰棒。
终于有一天,兴冲冲的苏祈粲捏着五毛钱冲到小店门口时被告知,那种冰棒已经不再卖了。夏天过去了,他们初三了。
2
初三对于苏祈粲来说没有什么特别,无非是增加了他得第一的次数,几乎所有的人都对第一名的得主习以为常,他们全心全意的想做第二名。秦浅依然是那样的沉默,他开始很喜欢画画,常常带着调色板来上学,然后放学后就在学校发的美术纸上涂一块又一块的颜色,苏祈粲会陪他到很晚,天色慢慢的转暗,直到教室里的人全部走光光,天空的尽头是耀眼的金黄,这时秦浅会耐心的洗净颜料,然后说声,走吧。

秦浅的每一副画都很特别,有着让人眼前一亮的构图和颜色,和只会照着书描图的苏祈粲不同。苏祈粲对此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把秦浅的每一张作品都欣赏好几遍,然后打心眼里感叹着:“真厉害,真厉害!”秦浅看起来仍然无动于衷,面孔上却也会微微泛着红光。
大考试小考试接连不断,这就是毕业生的生活,有的人可以逍遥的应对,有的人却在不断的挣扎。十几岁的孩子就开始担负着前途和命运的压力,还被告知,这是必经的试炼。
直到有一日,班主任来到苏祈粲面前,对着秦浅温和的笑着,小心翼翼的拎起他那袋花花绿绿的颜料,轻轻的说,秦浅你还是好好复习吧,你这次考试成绩又下降了呢。秦浅抬起头对着老师说我知道了。从那天起,他们总是很早回家,和一大帮的人一起。
五月份的一模考试,苏祈粲是年级第一,年轻的班主任满面红光。他保留着那句口头禅,无比轻松的说:“我是天才!”秦浅的脸白了白,这次他没有保持沉默,他说:“我要调座位。”然后他收拾了书包,坐在苏祈粲的前面。苏祈粲异常惊讶的拉住他问他为什么。他什么也没有说。从进初中开始第二次,苏祈粲觉得浑身不舒服。
苏祈粲实在无法想到有什么地方招惹了他,使他那般安静的发了脾气。于是他每天都紧紧盯着秦浅的后背,想方设法的和他借橡皮,借笔借尺,身边少了一个人,就像心里少了一块似的不习惯,即使从数学角度来看,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几乎没变。
二模考完后,秦浅的成绩依旧平平,苏祈粲依然第一,有一天下课,秦浅转头对苏祈粲说,走,我请你吃冷饮。
又到了夏天了呢,知了开始叫了,阳光也开始火辣了。
但是已经没有赤豆冰棒了,那种两毛钱的冰棒。
他们悻悻的回头,悻悻的走回教室,在踏进门内的那一刻,苏祈粲勇敢的对秦浅说:“你坐回来吧。”秦浅很自然的回答:“好。”
于是他们又成了同桌,在毕业前的三十天。
苏祈粲又可以悠闲的考第一,悠闲的在同桌的笔袋里找橡皮尺子铅笔,但他不再得意的叫着:“我是天才。”尽管那股流行热还没过去,仍有许许多多的不是天才的人自称天才,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苏祈粲或许天真了点,但绝对不迟钝,他甚至有点敏感。
他的同桌,没有好的成绩,考的不好的时候也不会露出些许的沮丧,但这不表示他不会不安。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夏日,秦浅告诉苏祈粲,他要考N中的美术班。苏祈粲才开始有了要分别的自觉。
原因是那样的简单,秦浅的成绩上不了一流的高中,家里人都认为与其这样,不如搞艺术算了。
为什么中国难以出艺术家,因为大多数的人认为艺术只是一个更大的后门或是出路。就像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的救命稻草,真正因为热爱艺术而去学习的人寥寥无几,他们的眼中只有低的分和低的门槛。苏祈粲没来由的想到了三毛的一个故事,说是她的姐姐相亲时看不上的男子会对她说,既然姐姐不行,就妹妹吧。她讨厌这样的说法,苏祈粲同样讨厌。他不喜欢那种这个不行就那个的将就。但他认为若是秦浅的话,会很合适学艺术。苏祈粲依然记得他精妙的构图,漂亮的颜色,还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颜料味。于是苏祈粲很温和的对秦浅说:“你很适合学美术。”目光虔诚的就像注视着中国未来的达芬奇。
尽管想到不能在同一所高中会难过,尽管想到以后不能常常见到面会惆怅,但是苏祈粲比他的同桌更有信心,所以他丝毫不怀疑他的同桌能顺利的升上N中。
事实也是如此,秦浅很轻易的考上了。那天的黄昏,苏祈粲顶着薄薄的汗在路口等到了同样顶着薄薄的汗的秦浅,他看见秦浅舒展的脸上有着一种满足,他迎上去很快乐的说:“恭喜你。”那个时候分还没有出来,但是他从秦浅难得一见的不冷淡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考完试的秦浅依旧去上课,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带着心爱的水粉颜料,在铺洒着夏日炎热的白纸上涂抹,苏祈粲也乐陶陶的看着未来的伟大画家,不可一世的继续喊着:“我是天才!”
天才被保送上了本校的高中,可以吹着空调感叹着中考的日子怎么这么热,可以仔仔细细的规划漫长的假期怎么玩,可以提前拿到许多人都想得到的通知书。
名校的通知书朴素的可怕,如同一张脆弱的红纸,好像稍稍一揉就会碎掉。初中时代最后一天的班主任脸上流光异彩,苏祈粲你真是好样的,当初刚进来时看你那么小那么不起眼,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苏祈粲扯了扯嘴角,抬头向窗外望了望,他看见了一百米外的高中楼,他清晰的记得,初一开学第一天,班主任从矮小的教室里向外指着——你们看,你们的目标就是考进那一百米外的高中楼,就是穿上F中的高中校服。
苏祈粲把手中的红纸折了折塞进裤子口袋。指尖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那是一支修正液,是同样也不需要中考的秦浅给他的。修正液上有秦浅用马克笔写的字,依然很艺术很创意。
“It’stimetosaygoodbye,buthowtofly?”
窗外有一支鸟飞过,凭着毛色判断应该是一只喜鹊。苏祈粲微微一笑,这么多的考试让他也有了学生的习惯,看见了喜鹊甚至会轻轻的在心里祈祷——保佑我考的好吧。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考试了,他不需要考试了。刚想祈祷的心迷茫起来。
怎么飞?像鸟一样的飞?是老鹰还是麻雀或者是喜鹊?
“It’stimetosaygoodbye,buthowtofly?”
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吗?是啊,再见了。
再见了,初中;再见了,赤豆冰棒;再见了,我的另一半的同桌。苏祈粲忽然觉得透过有机玻璃的阳光也刺眼起来,口袋中的手指泌出汗水。
“It’stimetosaygoodbye,buthowto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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