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是日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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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天一夜未归,陈谛一夜未眠。
顶层小屋,四壁索然,傍晚飞来的千只鹤,也一动不动地沉寂梦中。
陈谛端坐席上,无一丝睡意。
对面席上空空如也,没有了突兀出现顾自唱歌的香香,消失了夜半光临笑容可掬的孙可君,这个夜里的小屋,安静的有些可怕,寂寞的使人心口发酸。
如果有人说恐龙重现地球,陈谛或许还会思考一下这种事件发生的几率。但如果有人说路天会加害自己,陈谛只会不假思索斥之一笑,这种事比恐龙重现地球更不可能。
即便有人明确提醒他,路天可能已是杀害了四个人的凶手,陈谛也绝不相信路天会杀向他。
但是,路天真的向自己下手了。如果没有金算子的提前警告,如果没有那朵礼花不早一秒不晚一秒地绽放,现在的自己,恐怕比从七楼跳下的香香姐姐还要惨吧,那可以68层的旋转楼顶啊。
冷汗,不由自主又从背后渗出。
路天大叫承认,绝决跑开,进一步证实既不是醉酒,更不是失手。路天为什么要这样做?相识相伴十五年的兄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可以信任,还有什么可以信赖?
震惊,失落,困惑,伤心,痛楚,更有对从来坚定不移某些信念瞬间颠覆的恐怖与绝望。
就这样,开着灯,陈谛默默地坐在席子上,极尽所想和不知所想,一千只静静地环绕着陪着他,直到天亮。
欧阳燕同样一夜无眠。
路天在席间凭空消失,欧阳燕心里无比失落,认定都是自己的过错,如果少喝一点不睡过去,路天或许就不会离开,或许大家会更开心一点。
回冈夏的路上,陈谛情绪低沉,心事重重。
“陈谛,你和路天,一个象火,一个象水,怎么会成这么好的朋友呢?”欧阳燕主动挑起话说。
陈谛愣了一下,现在重新思想,的确有点奇怪。陈谛一边努力地回想,一边告诉欧阳燕两人尽可能多的共同之处:都热爱足球,喜欢看碟,热衷上网,喜欢交朋友……两人曾经喜欢过同一个球星,同一个明星,同一个牌子,还有,同一个女孩。
“她叫许小艺吧?”欧阳燕的心不由自主加速快跳。
“嗯。”陈谛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欧阳燕说起这个,这个秘密,包括路天在内,他都没有说过。
“她是怎样的人呢?”欧阳燕都感受到自己问得紧张。
“她,和你长得非常象。多了点书卷气,音乐诗歌爱好很广泛,很活泼,写一手好字,小提琴拉得很棒……”陈谛似乎陷入某种美好的回忆,不过很快又回来,“嗯,当然,你也很好。”
“不要说我!”欧阳燕声音突然提高,心底委屈很想哭,“后来呢,你们?”
“后来,她拒绝了我们俩。”陈谛自嘲地笑了下。
“不可能。我觉的,你肯定让了路天。”欧阳燕说。
“才不会。”陈谛吓了一跳,接着说:“是我更差劲啦,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是说,如果我就是许小艺,——我当然不是,我只是比方,”欧阳燕说得有点着急,“就在这里,你和路天又会怎么样?”
我会说我爱你。
也许,爱情会比友情更加纯粹,更加牢靠,至少不应该比友情差吧。望着面着打工妹版的许小艺,寂寞如夜空,渴望如海潮,陈谛伸出手臂,就要将她拥抱入怀。
但是他没有,没有说出来,手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有些时刻,陈谛自己都痛恨自己顽固到底的理性与最后的冷静。但这就是他,这就是他的性格,也就是他的命运。
“你不是。”陈谛淡淡地说。
“我是说如果,我连假设一下她都不行么?”欧阳燕的请求都带了点哭声。
陈谛很想迁就她,安慰她,但这样的假设游戏对大家有什么好处呢?欧阳燕比他年轻好几岁,热衷沉溺一切心跳的幻想。而他却有点累了,无论心灵和**,都非常的疲倦,在这个夜晚。

“欧阳,我知道你喜欢路天。但是,他真的不适合你。”陈谛硬下心说出来,这样可能对她最好,“做我们的小妹吧,这样最好。”
“不!才不是!我才不!”欧阳燕气愤地对陈谛大叫,气也不回地跑开了。
陈谛紧跟着,看着她跑进小巷,跑进合租的那座楼。看着四楼的楼道灯亮,和开铁门的咣铛声,重新寂静之后,陈谛才默默离开。
潜意识里,陈谛非常非常害怕,路天下一步还会伤害这个伤心欲绝跑走的女孩。
欧阳燕一夜无眠。
天光大亮。
陈谛打开屋门,看见门口地上放着一架黛青的玳瑁,他拿起来,正是苍头翁交予他的那只。
路天昨夜来过。什么时候,他一无所知,也没有听到一点音响。四望天台,空荡无人。
路天完成了曾对他一点承诺。只是不知在刚刚过去的夜里,路天去了哪里,又怎样找到拿回的玳瑁。
该把它还给苍头翁了。
湖边的小樟树,似乎又长高了一手。伸展的新枝在晨风中萌动,青翠的树叶反射着旭日的光茫。
陈谛抚摸树干,将一包高浓度肥料洒落在树的根基四周。
“彭侯会长得很快的,三百年后,它依然会修成树精。”一旁的苍头翁说。
三百年,一个让人晕玄的数字。
也只不过弹指一挥间。
“天地亘久,生命苦短。日月流过,我命随减。当勤精进,如救头燃。”加紧传过最要紧的修行密诀之后,在最后分离时刻,大鹏龟王如此对它最疼爱的苍头翁说。
至于汩珠与遭遇,大鹏龟王未置一词。生命中所遇的每一个遭遇,无论顺遂,还是逆厄,都是不同方向推动修行的助力。哪么,又有何悲喜呢?
苍头翁继承了祖祖父的豁达气质。接过失而复得龟壳时,竟然没有过多言辞表示。只是,对土地神孙可君的决绝选择,苍头翁大感不解和大叫不值。
“活着。活着就是胜利,活着就有希望么。孙老头白读那么多卷书,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孙可君可谓两世读书,好学不倦,博览众家,连贝塔朗菲的《系统论》竟也涉列,但生性淡泊的他最后所推崇的大家却不是庄子,而是屈原。
“哎,这老头,昨天下午还勿勿过来一趟,只为将答应送我的半坛‘百年状元酒’送来,哎,到死也不愿失言,不想欠别人半分。”苍头翁晃着一个稍小的酒葫芦不胜感慨。
“我苍头翁好寂好静,偏偏饮酒爱个热闹。这飘飘香的好酒,让我孤单单一个人如何喝得下呢?不如大家分了吧。”说着,苍头翁将葫芦打开,将一长注晶莹的美酒倒入湖中。
“孙老头,这是给你和土地婆的。希望你们依旧合睦连理,一路顺遂。”
风过湖面,如万条愁纹过来,又轻轻化去。
苍头翁拿着酒葫芦,转过身,走到小樟树下,再倒下地上润润的一片。
“彭侯啊,你要不馋这个酒,也许还自自在在钓鱼吧。苍头翁还你一大盏,对住对不住,都在这酒里化了吧。”
又一阵风,小樟树枝叶哗然作响。
“嗯。你答应了。那我就陪你一大口了。”苍头翁说完,仰头咚咚咚咚一通长灌。
就在陈谛担心它会不会一口接不上时,苍头翁拿开酒葫芦抹了抹嘴,将葫芦递到陈谛面前,“如果你认可我们这邦神妖精怪的朋友,就喝光它吧。”
尽管昨夜宿酒未消,陈谛毫不犹豫接过酒葫芦,和苍头翁方才一样仰头痛饮,一口气将葫中余酒喝干。百年香醇浸透心底,果然好酒!
“好!”苍头翁竖起一指,接过葫芦别在腰中。“以后有事,只须立在这块白石之上,对湖大叫三声苍头翁即可。——最好是好酒的好事哟。”
说完,苍头翁跃身扑入湖中,青色的壳在湖面打了个转,整个身子就消失在清冷的湖水之中。
旭日高升,明亮的阳光,将远处的仙湖寺重檐飞角映照得金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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