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天晚上又不回来了。他说，他正在海边，钓鱼，一条迷人的财富美人鱼。
陈谛感觉自己就是一条小鱼，从南湖大厦的商业区游回冈夏的生活区。他没有路天那么庞大那么急切的野心，只希望与别人友好相处，希望周围是一片自由和平的水域，希望自己在这里稳稳健康地长大。
冈夏下了车，习惯性向路边草地瞄一眼，两天没有看见铜算子了。希望他碰到一个大客户，或者算出在哪里能挖到金币。
在楼下面，他遇到火玫瑰的胖姑娘，正咬着一爿竹条穿起盐水菠萝，看见陈谛还举起来让一让。陈谛谢绝，正好有一件事问她：“欧阳燕还在你们那儿住吗？”
“在啊，”胖姑娘一口咬下一大块，满口含混地说，“要收下月房租了，她那份还没交呢。”
“你们几个人在一起住啊？”
“六个。上去看看呀。”胖姑娘终于把最后一口菠萝吞了下去，伸手来拽陈谛，“放心，吃不了你的。”
“好好，我跟你走，不用拉了。”陈谛正要找欧阳燕，就跟着胖姑娘拐进了小巷子。
她们合租在四楼，三房两厅的大房子。“两间是松骨房，客人来了就在里面办事，很干净的。我们六个人住一间。”胖姑娘一边喘着气爬楼，一边热心地介绍。本周她的生意不错，村里有两个老人家很照顾她。谁说胖人没有市场呢，有人就喜欢这一身丰满的肉感，哼哼。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叫我小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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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子打开门，厅里有人正在争吵：“你以为你是谁啊？公主还是格格啊？人家找上门来撵人家走，还嫌人家臭，就你香，你香你还住在这里？不接客你哪有钱，借老娘的钱啥时还？？”
“我在餐厅找了活儿，明早儿就上班，老板说下周末就结一次帐，到时就还你。”欧阳燕的声音。
“切~端盘子能挣几个钱，你下周还得清么！老娘麻将输了正缺钱呢，你现在吃什么，喝西北风啊，房租还没交呢，——人家王老板给你送钱还不要，你以为你是谁呀你！”
陈谛走进厅里，厅中央倒着一桌散乱的麻将，地上有嗑碎的瓜子和桔子皮，两个女孩东倒西歪地躺坐在沙发上，一个烫发的姐姐正叉着双臂教训站在门边的欧阳燕。
陈谛问烫发大姐：“她欠了你多少钱？”
烫发姐姐曳了陈谛一眼：“哟，帅哥救美来了，不多，三百块！”
陈谛从钱包里取出三百块给她：“这是还你的，清了，谢谢。”
烫发大姐将钱抖了一下，塞进腰里，回头对欧阳燕哼一声：“算你命好。”
陈谛又数出一千元交给欧阳燕，“这是借你的，总共一千三，发了工资慢慢还我。”
欧阳燕眼里闪了下泪光，旋即抹一下鼻子，大咧咧地收下：“谢了。没利息啊。”
“我走了，你在哪家餐厅，改天光顾你的生意去。”
“正和米粉店。我让老板给你打九折。我和你一起下去。”欧阳燕紧跟在陈谛后面。
“帅哥，我现在就给你打七折！来不来呀，松骨很舒服的哦~~”烫发大姐后面夸张地叫，另外两个女孩吃吃怪笑。
“别捉弄人家了，人家是个正经人。”小燕子把领头大姐拉坐下，“打牌罗，打牌罗，一二四块，至少十六圈！”
“谢谢你。”下了楼，欧阳燕低声道了声谢。
“谢什么，路天和我两人的钱。我说得没错了，上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请你吃米线好不好？”
“好，听你的。”欧阳燕忽然温顺得象个乖乖女。
十一点钟陈谛就躺下睡觉，难得今晚清净，可以多做一个时辰，争取把孙可君的活儿早点干完。
“活儿永远是做不完的。你现在抄写的，不过是应付天庭例行检查的表面文章。”土地公署院子里，孙可君对陈谛说，“这些表面文章年年都必须要做的。所以，你也不必那么着急，有个三四百页就可以应付了。”
孙可君把陈谛领进屋子里，开玩笑道：“我所付的酬劳，是按日而不是按量计算的啊。”
陈谛笑笑，想了想，决定暂不把凌晨看见那个中阴身女孩的事情告诉孙可君，只问了一句：“冈夏这里人的生死，你这边都有记录，都要管理吗？”
孙可君未做回答：“我走了，你的问题又象一群鱼一样游过来了。”
陈谛坐下开始抄写，一笔一划，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一行又一行，一页又一页。
好久，他伸了个懒腰，应该两个多小时了吧，抄好的三十多页整齐地码在一边。土地公署里没有时间，一切全凭估计，今晚睡觉前他特地多了个心眼，把手机带在身边，现在发现手机竟然还挂在腰里。
拿出来一看，两点五十五分，陈谛突然起了一个念头，特别想给人打个电话，特别想知道打出去会有什么效果，会不会有人收到，会不会有人回发短信过来。从一个世界发一个信息到另一个世界，想一想就让人激动。要不要在这里拍照呢，这可是来自异世界的珍贵照片啊！耐不住好奇心的诱惑，陈谛小心翼翼打开手机镜头，尽量不发一点声音将屋子里桌椅、柜子和桌上的墨水、钢笔、纸张一一拍下，又透过窗子小心拍了几张院子里的照片。然后想了又想，发现只有路天，可以在这个时候发短信过去骚扰一下。
“在哪？能收到我的短信吗？”小心地按下发送键，看着短信发了出去。然后把手机调到调动档，——让孙可君听见了可不得了！
他兴奋地猜想，如果路天给他回短信，问他在哪里，他就说“在地下”，哈哈，会不会把他吓到，在这半夜三点时刻。
路天一直没有回，陈谛重发一遍还是没有回。要么这小子睡死了，要么另有别的问题。陈谛不及多想，也不想跟孙可君惹可能的麻烦，小心把手机收藏起来，重新坐好接着抄写。
字迹越来越淡，笔里墨水用光了，拿过墨水瓶发现居然新空了。总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找孙可君了。
陈谛推开门走进院子，院子里没有声音没有人，连个苍蝇蚊子蚂蚁之类最常见的小虫都没有发现，只有几株老树静静地矗立在四角，三排屋子虽然老旧，却是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嗯，肯定能评上神界基层系统卫生先进单位。
陈谛走到第二排中间房屋门口，两扇黄木门畅开着。直接走了进去，正屋中央有一张大桌子，后面椅子上空空无人。再走进左边的旁屋，似乎是一个书屋，摆着十几架图书和一套桌椅，也没有人。土地爷哪去了呢？
陈谛不敢大声叫，安静地再向右面旁屋进去，这间应该是休息兼接待屋，里面有长椅、短椅和木制工艺大茶几，孙可君正背对着他面墙独坐。
陈谛想过去开个玩笑，屏住气蹑手蹑脚地走近，正要伸手去拍他，却从侧面发现土地爷神色凄悲，愁云满面，眼眶里甚至还含着泪水。
陈谛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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