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土地公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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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会见到象电影《九品芝麻官》里那样的衙门,走进来的却是普普通能有着民国时代格局的普通庭院。想想孙可君曾经说过的,冈夏土地庙也就是一个神界对接人间的大派出所。
陈谛注意到,虽然是子夜零点左右,但这里却不是黑夜,院中房屋窗棂树木枝叶皆清晰可见,但也不能说是白天,甚至不能说是阴天,头上没有日月,也没有星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蒙”的感觉,好象天被一大块塑料薄膜所蒙住,所有光亮被滤过透出,如同走进西方表现派的图画里。
使人感到奇异的还有寂静,大院子内一片寂静,几无一点杂音,没有音乐、没有车鸣、没有人语,甚至没有知了蛐蛐蚊子的声静,太安静了。(也许是地面上的世界太嘈杂了。——这个院子是不是就在地面冈夏的地下呢,陈谛根本不清楚,也许另外某个异次或并列空间?)中间有一人从院中走过,脚步轻得几听不见,向孙可君点了点头作为招呼,另外还地多看了陈谛两眼。
陈谛一声不吭低头走路。进院之前,陈可君特别与他约法三章:不该看的绝对不看,不该问的绝对不问,不该说的绝对不说。
庭院里有三排房子,陈谛由孙可君带到最里面一排右尽头的屋子。
屋内布置可用《弟子规》里一句话形象:房室清、墙壁净、几案洁、笔砚正。只不过桌上的笔砚换成了现代的钢笔墨水,还有一排木制文件柜靠墙摆放。孙可君先放到桌上一叠新纸,又抱过来一摞纸卷,纸卷每张A4大小,上面写满了人的名字,字迹潦乱,字体不一,或行或草,或大或小,显然出自不在一个时间的多人之手。陈谛的任务就是将有字张纸上的名字重新抄录到新的纸上,每张留出天头地角,供他人在上面再做标记文字。
“记住,黑色墨水,正楷字体,不能潦草、不能涂改、不能抄错,最后要认真较对两遍。之后我会抽查。开头抄写不要急,今天先抄两个时辰。中间如果有特别急事,可以到第二排正中房间找我。”孙可君叮咛很仔细。
陈谛点头,工作不难也不复杂,只需要细心耐心便是。他试下水笔先抄写了半张,身后观察的孙可君点头表示满意,随即带门离去,留下陈谛一人静静工作。
张家新、薛宝琳、韩红、陈军、黄发奎……陈谛一笔一划一个一个按着顺序抄写。看这些名字应该都是现代的人,是不是都生活在现在的冈夏呢,那么或许还能看到路天、欧阳燕和自己的名字呢。陈谛长吸一口气,集中心念不再杂想,心无旁鹜地沙沙抄写。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大概能抄上50页吧,10块大洋的酬劳可是超高的哦。
这个时刻,路天正在阳光大酒店与卓婳同学于床上正大战三回合,尚未分出胜负呢。
孙可君进来的时候,陈谛几无察觉,想不到两个时辰如此快地就过去。陈谛数了数自己的成绩,52张。孙可君一张张看过,面露满意之色。
没有多说,孙可君带着陈谛又穿过院子,将陈谛领到大门口。陈谛跨步出门的时候,按照孙可君事先的提示,心中生起一个念头:我现在在做梦,该醒了。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果然正睡在农民房地上的凉席上,而陈可君正盘脚坐在对面路天的凉席上。果然一切都是真的,过去的四个小时,他抄写了52页近千个人名。
盘腿坐在现世界屋中的孙可君,面色比在刚才公署里和蔼的多,话好象也多了一些。受此鼓励,陈谛又想问一连串问题,但是想到约法三章,张开了的嘴又无奈地闭上,心里似有一千个毛毛虫在爬在抓在挠。

孙可君呵呵地笑了,“看来,要让陈谛不再发问,比让冈夏不再暄闹还要难。好了,你也不要过分压抑了,想问的问题尽管来问,但是我不想回答的也尽管不答。”
陈谛大喜,坐直身先向孙可君鞠了一躬:“谢谢孙公体谅大度。”随即问出第一个问题:“我抄写的名字都是现在住在冈夏的人吗?”
“是的。”孙可君点头。
“可是冈夏住人超过十万之众,流动量又如此之大,即便有十个百个人纪录抄写,工作量之大,怕是很难及时更新完成。”
“没错。”孙可君又点头。
“那我抄写有什么用呢?”
“没有用。”这次孙可君回答用了三个字。
陈谛不解。
孙可君道:“有时候,很多没有用的事件,大家也要认认真真去做。尤其当你处在一个系统之中。系统除了让组织更加强大之外,也会让系统内的个体去做许多无意义的事。越大越老越旧的系统,这样的问题就越多。”
陈谛有点似懂非懂,又想起一个技术性问题:“那为什么不用电脑呢?你用的也不是毛笔而是钢笔呀?你所讲的那个系统内,都在用什么工具呢?”
“理论上,系统内什么工具都可以用的。老夫之所以用钢笔,是因为生前所用习惯而已。系统内很多数人,还在用毛笔呢。至于电脑么,目前确不能用,这倒不是因为电脑需要一系列的配套支持的麻烦,而是牵扯到系统内更大更深的问题,这些问题,有可能会导致系统的分裂和瓦解。”
“你说的这个系统,是指神界么?还是包括冥界三界等等?究竟是怎样分类和设置的呢?”陈谛提出了最让他困感也最想知道的问题。
孙可君马上给了他明确的答复:“这个,我不能回答你。你也不要再打探这一类问题。就是小神我,亦未能知晓系统的全貌。”
气氛变得有点严肃,陈谛换了个轻松的问题:“孙公,您的知识更新挺快么,系统这个词用得挺妙啊,看过电影《骇客帝国》吧?”
孙可君面露得意之色,捋捋胡子道:“你说的那部电影老夫没有看过。不过小老一来所操事业接近人间,二来本神向来好学不倦,十几年前曾偶然翻过一位客人在冈夏丢下的贝塔朗菲的《系统论》一书,倒也品咂出一些滋味来。”
这真让陈谛刮目相看,贝塔朗菲的这本书,他还没有看过呢。他张口还要说什么,孙可君已冲他摇手,“好了,今日问答完闭,明日尚可继续。还有两个小时,你可以小睡一下,白天还要去上班。老夫也要回去伸一下腰了。”
孙可君淡然消失。
陈谛却更加睡不着觉,好想与孙可君做彻日长谈啊,彻解心中越积越多的疑惑。退而求其次,也最好有一个人能陪着他从天到地探讨议论一个痛痛快快,只可惜,这个人却总也找不到。即便找到了,自己的遭遇见识也不能对他讲啊。陈谛现在才发现,原来知晓太多必须保守不能与人交流的秘密,其实是另一种别样的折磨。
“有人么,有人在么?有没有人现在愿意听我讲,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么?”坐在席子上,陈谛对着黑暗中的墙压低嗓子问。他只能对墙而谈。
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一个闷闷的女声回应:“我,我在这里,我愿意听你讲,我愿意和你说话。”
陈谛骇出一身冷汗,急急回身,看见一个留长辫子的红衣姑娘正低着头对着自己,双脚空悬于路天席子之上,她慢慢抬起头,露出无一点血色惨白面容,双目直直地视着陈谛说:“你睡的是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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