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四章 却日重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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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丹赶到后庭,阿羡已不在闹,然而蓬头散发,扯衣坏襟,连鞋子也已脱落,就这么赤着双足坐在冰凉的石头上面。穆丹看到脸色一沉,向左右喝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冷的天气,公主着了凉,拿你们是问!”
侍女们小心翼翼,相对苦笑,禀道:“公主力大,不容奴婢靠近。我们……我们原也在为难。”
穆丹不理她们,向阿羡走了过去,一步两步,阿羡都无反映,穆丹抬手抚向阿羡肩头,闪出笑颜,正要说什么,阿羡陡然抬头,尖声大叫:“滚开!滚开!不要碰我你滚开!”
口中乱七八糟地叫着,而她自己不等穆丹“滚开”,就先连滚带爬地翻下了那个栖身的石墩。
穆丹总算明白她怎么就能够搞成这种狼狈样子了。
“阿羡,是我。我是穆丹。”穆丹两手互抱,慢吞吞地说,一时打不定主意,是要对她凶巴巴地吓唬一番呢,抑或好言好语相劝。
但是好言好语的话,他这辈子别想解开胸中疑惑了。小姑娘原就不是省油的灯,他一心软,她还不将戏做到足?
“真的忘记了?连我也不认识了?”他微微含着冷笑,继续朝她走过去。
阿羡惊叫,返身逃,然而一只大手压在她肩上,她骇得几欲软倒,口不择言叫道:“别碰我!大胆!我是阿羡公主!是农苦的阿羡公主!你不许碰我!”激烈的抗拒对穆丹那只泰山压顶般的铁掌毫无作用,她终于哭起来,“子韶!子韶哥哥,你在哪里?子韶哥哥,有人要杀我!有人杀我!”
穆丹另外一只手伸出来,托住她的下巴。深深看进她的眼底:“好了,阿羡,不要闹了。乖乖地同我说话。”
那双昔日明丽灿动的眼眸。此刻只见泪痕与惊恐,穆丹目光如钩,却也难测真假。可是她在自己掌下瑟瑟发抖。那不见得是完全装出来的,穆丹记起旧情,又想她两三年来嫁到大离,恐怕是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反正她是不是真地失忆了,对他大事无碍,玄霜的要求也不过是让她别时时盯着莫瀛就行。他就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养了起来,也没有关系,何必非要弄清楚不可呢?
他神情渐渐松动,手掌转按为扶,轻轻一抱她道:“别害怕,哥哥同你开玩笑的。你记得自己是阿羡公主,怎么连我也记不起来了呢?”
阿羡哪里听他地话。还在折腾,但是穆丹比之刚才凶巴巴的态度好了不知多少,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穆丹再让她“乖一点”,她忽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不怎么敢反对了。
穆丹刚想叫侍女把她带下去,有人匆匆进来,行了个礼,双手递上一封信柬,随即退了下去。穆丹在这府里并不避人,虽然阿羡在旁边,谅她也掀不起风浪。干脆大大方方直接撕开来看了。
他看了很久很久。浅褐的眼珠缓缓漾出奇异的神采,将信纸揉作一团。顺手扔到旁边水池子里,便回过头来,笑吟吟地歪过头来,打量阿羡。
这眼神太奇怪了,就象他从来不认得阿羡,又仿佛阿羡突然变成了奇货可居的宝贝,他眼光之中,除了有探究地意味而外,还有一股裸的贪婪之色。阿羡神色里不由闪过一丝不甚清晰的惊惧。
“妹妹,”穆丹很开心地向她道,“你忘了大离那段事,不要紧,反正还记得你的身份是不是?这就够了,来来来,我有话同我的妹妹仔细谈呢。”
阿羡怕他那只大手,战战兢兢往后退去,道:“你别过来!你……你是何人,可别对我无理!我是阿羡公主,对我无礼,我杀了你的头!”
穆丹笑道:“你我是兄妹,阿羡,怎的如此防你哥哥?”
“哥哥?”阿羡怔怔地看着他,穆丹满脸笑容应了声,阿羡安静下来,似在思考,半晌忽然叫了起来:“子韶哥哥,子韶哥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她一面叫,一面向后面急奔,穆丹笑意仍旧噙在嘴边,制止了欲追她而去的侍女:“不忙,你们且去准备房间、卧褥,阿羡公主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了,她可是大离做过王妃的,眼界高了不少,你们准备得精细些。”
等穆丹去远了,确定他不象是会马上再返回来,阿羡又探头探脑地回来了,因为闹也无用,她这会儿安静一些。侍女们听从吩咐,急着给她收拾屋子,剩下的两个看她比较乖,也自乐得跑开了。阿羡坐在水池边上,左边瞧瞧,右边瞧瞧,一时忘却隐忧,慢慢地探手入水,开始玩水。
穆丹方才随手抛掷的信柬就在水面近岸,风一吹,它一动一动的,吹向岸边搁住了。阿羡的注意力被它吸引过去,专心地看了半天。这信柬看上去是特殊材质所做的纸张,所以穆丹扯了两下扯不碎,他就顺手扔掉了。阿羡托着腮看了半天,眸中有着跃跃欲试的光,可是又不敢行动。
她转回头来,确认没人注意她,想来想去,忍不住好奇,那纸就卡在附近动不了,一伸手之距。她便悄悄地伸出手来,象看一样玩物似的拨弄着它。

一点点、一点点,那张纸在她**下展现开来,她侧着头望了眼,脸色立即变了,飞快地缩手回来。
“妹妹感到好奇?”穆丹的声音,“你想看就看啊,我又不曾拦着你。”
阿羡地背影稍稍僵硬了一下,竭力保持原状不曾转过头来。脸色已苍白。
穆丹笑着走了过来,仿佛他从未离开过,弯腰捡起那信,说道:“妹妹忘记地是羡王妃事,可不曾忘记做公主时,这件事对你来说。定然不陌生的。”
阿羡呆呆地一动不动。穆丹笑容可掬,将纸平摊开来,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哟。我真是糊涂,这个纸没什么特别的,一笔一划的字在上面就是个字。但是娇贵地很,遇到了水,遇到了火,甚至是只要打开了密笺透了风儿,搁一会儿功夫字迹便不存了。有些象妹妹,遇到一点打击,就把前事给忘了。”
阿羡不语。她似乎抱定宗旨,反正不管穆丹讲什么,她都一字不吐。穆丹笑道:“妹妹不用觉得失望,你想看这内容不是,我就告诉你好了。上面说,昨天晚上王后与王上谈话,有人听见王后自承。她不是农苦人。”
这句话说来好轻松,阿羡却似一记重锤,生生撞在胸口。不由自主掠过惊骇欲绝的神色。
穆丹继续道:“当然,光凭这句道听途说得来的话是不够地,我很高兴妹妹恰巧在我这里做客。王后算是你的师傅罢,那么你对她的事,不是完全不了解地。我希望阿羡公主的失忆症能迅速好转,记起这回事来,那才完美了。”
阿羡咬紧了牙关不作声,额上止不住冒出冷汗来。
不知何时穆丹已将她转过正面对着自己,一举一动。一个细微至毫发的表情。都逃不过穆丹的眼睛,见她仍有不肯放弃抵抗的意志。懒洋洋放开了手,说道:“妹妹还没想起来?这可真是让我失望了,来人。”
侍女们一个个从墙根子底下出来,穆丹道:“把公主带下去,让她好好休息一下,我看她的失忆症就会好的。”
阿羡只挣扎了一下就乖乖地就范,当此时节,失忆或者不失忆,都不是重要的事,只要她这张嘴巴不开,穆丹威逼利诱之外,总归是对着堂堂公主,拿不出更狠的手段,她只要一字不说,便是保住性命。
穆丹尚不至于对公主加刑,这一点她赌对了,然而若说穆丹拿不出威逼利诱以外的手段,却是她的天真。
她被拉进一间黑屋子里,几乎是强制性地躺下了,很快几重被褥上了身,把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被褥本身的芯子还是软的,但是五六条圈在一起,就是一条长不透风地被筒,手足在里面丝毫动弹不得。阿羡忍不住尖叫起来,侍女们语气极其恭敬:“奉右谷鑫王之命,请公主好好休息一番。”一边说一边把这条被筒固定在床上,而后是一张很湿很沉的绵纸,封住她的嘴巴,两块软木塞分别塞住她地耳朵,同样以棉纸封住眼睛,不知用了何法,连她的头部也被固定住了。
门一关,漆黑死寂的世界,唯有眼底一片暗红,在眼前乱舞。
阿羡惊慌不已,死命地挣扎,她手足均未被缚,然而这棉筒裹得极紧,显然那些侍女训练有素,将她限制得连手指、脚趾略微的翘一下都不可能。头部不能晃动,她拚命的试图吹气,吹一次那湿纸反而更贴近一点唇舌,鼻尖一凉,原是湿纸的棱边碰上了鼻尖,阿羡心中一凛,顿时想到农苦有一种处死王族的死刑,便是固定了人犯,将浸水很足的棉纸覆上犯人口鼻,一重重覆上十张,无论犯人怎么吹气、重重的呼吸,都不能吹动棉纸,最后憋气身亡。这很显然就是那种死刑地变种了,只未封住鼻孔,她若挣扎得更厉害一些,那张纸很大,说不定就把口鼻一齐掩住了。
要是这样死了,不会留下一丁点地痕迹,如同她在睡梦中失去知觉。可是,不要,不要,她不要就这样死去!她惊恐地大睁了双瞳,不敢再做徒劳的挣扎。
不再挣扎,一丝难以言喻地恐慌袭上心田。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光线。----哪怕是她呼吸粗重、哪怕她嘴巴里发出呻吟,自己也一丝一毫听不见,就算眼前蹲着一只足以一口吞噬她的猛虎,她也瞧不见一根汗毛。
那被褥应该是很厚实的,然而,却一点儿暖意也无,她躺在里面,浑身发冷,始终未曾冒出一丝一毫的暖气。手足渐渐麻木,偏偏一点儿也动不得,她开始心烦意乱,又想挣扎,只是这一次的挣扎憋足了劲儿试过一下之后就放弃了。
她没精神了。
空虚,深涵的空虚,她仿佛落置于汪洋无边的海洋之中,又仿佛落在万丈深渊,周边什么都没有,除了黑暗和恐惧之外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那漫漫荒凉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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