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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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萝大陆淡月历十七年。淡月王朝覆灭,桀穹重建瀚星王朝。亦既青萝大陆瀚星历一千二百三十四年。是时,桀穹帝在掬草城重赏掬草,碎雪以及归附的风之谷一族。
又发布搜寻令,命在青萝大陆寻找皇子猎伤。

我站在斜坡上,看着掬草城。
依旧是落日斜晖,夕鸟掠飞;依旧是青色藤萝蔓延在斑驳的墙石上;依旧是掬草城。
我深深地叹息,一年前,我站在这里望着恢弘的城池,开始了在这片大陆上的行走。而今,我又要在这里结束这令华年苍郁的行旅,再回洄星岛。
我苦笑,在这繁芜的行走中,我是错步向前的人。浩大的行走,疲惫地追逐,直若揭开隐藏的谜团后,才发现自己是唯一需要安静离开的人。
生命以这样的浩大的错位,究竟在展示着什么?
我是猎伤,青萝大陆俱在搜寻的皇子猎伤。而我又不是猎伤,不是皇子猎伤。
那晚,我追逐着清幽的笛声,跳下驳阳崖,穿过奇异的林。
我向岛屿划去。向着笛声起落之处划去。
渐渐逼近,我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木屋的轮廓,以及岛屿上的草木。而在木屋前,一株繁盛的树下,一白衣女子手持青笛,幽幽地吹。
离水上岸,我走至木屋之前,那白衣女子已消失无迹,方才我所见的难道是幻象?但心头却似乎有莫名的丝纠缠,难以理清,为何?
进入木屋,我一眼便看见放在木桌之上的竹笛,在幽暗的光线下,有着冷清的色泽,它静静地平伏在木桌上,似乎在等待着我的来临。
我走到木桌之前,静然而立,恍惚有片刻失神。
我伸出手去拿竹笛,就在手触及时,竹笛忽闪烁出耀眼的光辉,我惊怔。就那一刹那,竹笛幻化出一个陆离的世界。我看见一女子在幻境中飘然而立,衣衫飞舞,她轻轻唤着,她说,我的孩子,你终于追寻到这里。

我是淡筠,幽居在木潭之岛上的淡筠。
他终于离去。他终究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离去,悄无声息。
我在凄然的梦中醒来,看着远处湖水中起落的身影,泪水倾然而下。他已离去,我的世界在他离去那一刻轰然倒塌。我站在一片废墟中泪水满面。
自此,我日夜吹笛,站在木屋前,站在月葬树下。
晴樱,他终究还是离去了?
弃你而去的终究会弃你而去,令你忧伤的终究会让你忧伤,淡筠,你还是放下吧。
我也想放下,但。我恻然一笑,泪水流下,我说,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傻孩子。晴樱走过抚摩着我的头,缓缓说,即若放不下,那便不要放了。
晴樱将手移至我眼边,替我拭去泪水,她不言语,只是叹息。我在叹息中望向湖面,平伏如镜,仿若再也不会掀起波澜。
我突然心如槁灰。
我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懒得移动,只是坐在木屋之前,痴痴地看着湖外的那片林木,心中苍茫若飞舞的鸟而无处寻觅栖落的枝桠。晴樱看着我,面容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待到那日,我已安然进食,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无光泽。
晴樱站在我床边叹息,良久她说,淡筠,即便有些事你不愿放下,但也必须放下了。说完,她转身出门。我隐约可听见劈柴烧水的声音,她究竟要做什么?
半晌之后,她端着一碗粥进来。粥香四溢,充盈木屋。
她走至床前坐下,用木勺喂我喝粥,她淡淡地说,淡筠,我不允许你这样伤害自己,全部忘掉吧,那些你曾拼命守侯的物什。
粥清香细滑,我每咽下一口便觉得眼前有一个影象飘散,心头难过得厉害,却又不知道为何难过?喝完一碗,心头堆垒的沉郁恍惚间全部消散,空荡荡的,忽无所凭依。
晴樱问,淡筠,可好些?
我点头问,这是何样的粥。
晴樱淡淡说,却思粥。停顿半刻她又说,世间万千情爱,却之不思。
我接口说,真的可以却之不思吗?

我身体一日一日地好转起来,晴樱依旧每日熬粥给我。直到那日,前尘往事尽消,我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悠悠地度日。但有些事真的可以却之不思吗?
那曾流转心间,刻骨铭心的感觉说消尽就消尽吗?
直到淌叶再次归来时,我才发现有些事根本不曾忘,却思粥带来不过是片刻的安静。

2。
淌叶归来。
我惊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黑色长衣,眉眼温和,他拉着我的手,喊,淡筠。那一刻,似乎尘封的所有的记忆全部翻涌。我抱着他说,淌叶,你回来了。泪水倾然而下。他用手紧紧地握着我的腰,吻去我的泪水,他说,我回来了。

背后,晴樱的叹息如影相随,她深深的叹息。

月葬树下,淌叶慢慢对我述说,他说他的记忆已经恢复,他说他的名字叫沉墨。他说,他是雨之源一族的族长,背负着兴族的使命。
他一日一日地在青萝大陆上流落,寻找那千年前被瀚星一族击败的所有族,希冀可以联合起来共同复兴。就在那日,他来到藏月一族所在的驳阳崖。
未料藏月一族已完全失去复兴之念,族长对他淡然说,甘于平静,甘于寂寞,已成藏月一地恪守千载的古训,请他不要打扰族人的平静生活。他愤怒之下与族长动手,终被月落剑所伤,而致使失去记忆,流落到木潭之岛。
我问他,淌叶,甘于寂寞和平静有何不好吗?我依旧喜欢叫他淌叶,于我而言,他便是那我初遇的少年,而沉墨是他的另一个世界的名字。
他盯着我的眼说,傻孩子,若我愿为你开拓出万里疆土,我将让千世万世的人都流传我对你的爱慕。你会快乐吗?
我轻轻地笑,摇头。心中默默地说,我不要万里疆土,也不要千世传慕,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他假装气愤地看着我,然后俯身狠狠地吻我。
我闭上眼睛想,若这一刻可以延续到天老地荒,那该多好。
但已恢复记忆的淌叶是不会永久留在木潭之岛上的,他终究会去创建他的功业,而这里也仅是他的休憩之地。
休憩之地,那样也好。我叹息说。

此后,淌叶辗转于木潭之岛和外面的那个世界。他不在的时间里,我便和晴樱静静地相守,让时光变得波澜不惊。在重复的欢聚和离别之间,我终于知道了生命的一些奥义。
我知道,一直的相聚,终究会让人生厌,而一直的别离,又会使人枯萎。
就这样,我的这与淌叶离别与欢聚中变得心安理得。
每次淌叶归来都会逗留月余,他会如孩童般拉着我喋喋不休的说上半日,他说他终于与风之谷结盟,他说他终于成为掬草城繁木神殿的灵术师,他说做了小皇子桀穹的师傅。
我静静地听着。淡淡阳光里他的面容兴奋而沉溺。
停留一段时日,他又离去,为他的功业为他的族人去奔波。
时光就这样平和有序地消融,我常站在月葬树纷然飘落的叶片中想,这样也好。

直到那日,他离去不久后,我又无法安然进食,偶尔有想吐的感觉。
我问晴樱,这是为何?
晴樱笑,舒心而自然地笑,她说,傻孩子,你已有身孕。
我一怔,已有身孕,我怀了淌叶的孩子。我傻傻地笑,笑容里有无限幸福飞扬。
以后的日子,我被晴樱精心的呵护起来。

木桌之上,竹笛闪烁着明灭的光,那在在幻境中飘然而立的女子,恍惚间伸手向我,想要抚摩的我面颊,我惊然退后一步。
她轻轻地叹息,她说,我的孩子,你可知道我当时是如何的惊喜。
孩子出生不久,淌叶便再次归来,我看着他惊喜的面容,他抱着你在木屋之中一遍一遍地转圈,欢乐地笑,说自己终于成了父亲。
他说,你和桀穹帝的孩子同时所生,那个孩子取名猎伤,那你该取何名呢?
忽地他若有所思看着你,说,那你也取猎伤一名吧,看究竟是谁将统治这万里疆土。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说,猎伤,也好,孩子便叫猎伤吧。我从未想到淌叶心中究竟在勾勒着什么,也未曾知道他已经如何将你推上了那风云变幻的尘世争戮。
我的孩子,你可明白,你的父亲所做下的事吗?
他一年后,来到这里将你从我怀中抱去用于置换那个和你同名的孩子。
猎伤,我的孩子,我悲伤的孩子。

我看着竹笛,看着那个女子,脑中一片混乱。我是沉墨的孩子,并不是所谓的小皇子。我一步步地退出门,对着那幻影说,你说谎。
然后转身跑去,身后声声叹息如影相随。
我跳进水中,身体向下沉入湖底,冷水湿透衣衫,我渐渐冷静下来,若她说的是事实呢?
我又爬上湖岸,向木屋走去,木屋之中,竹笛冷寂地置放在木卓上,我颤抖着手去触摸它,但它冷寂如昔,光辉不在。我握起竹笛,笛身上一行细字入目:几多浮生恩宠,终成虚空。
几多浮生恩宠,终成虚空。
我忽然悲从心生。纷纭尘世之中,究竟有几人是欢畅舒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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