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唯一死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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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日的北风呼呼的从外飞过,忽高忽低的像不知名的野兽在叫。萧晓云在半睡半醒中暗想:听起来跟当年在山东程咬金的地盘上有些相似,别是到了什么山区了吧。
山区?不对啊!她猛然睁开眼睛,眼前闪过一片火红:自己不是在前往冀州的客栈里么?
可是眼前的场景,分明不是自己落脚的那家客栈:躺在身下的并不是店家殷勤准备的床,而是冰冷的空地,在她的身侧周围,插着各式各样的木桩,上面绑着的火把被风吹的东倒西歪,在地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血腥。
这是哪里?萧晓云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了起来。碰到山贼了?还是遇到黑店了?萧晓云一边想,一边用手指去够缠在腕上的牛皮护腕:那里面的柳叶刀正好可以用来逃命。
可是这一够之下,萧晓云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护腕的确还在,可是里面居然是空的,她的柳叶刀呢?难道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然而房间里悄然无声,只有火把偶尔发出滋滋的响声。萧晓云尽量冷静下来,侧过身体等了一会,觉得周围似乎没有什么人,这才开始试着挣脱绳子。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绑起来,却是最难受的一次:为了赶路,她身上的戎装系得非常紧,在现在这种姿势下反而变成了一种负累。更重要的是绑着她的绳子结打的非常紧,越是试图挣脱,就绑得越结实。
几次尝试失败之后,萧晓云不由得焦躁起来,动作稍微大了点,手腕的皮肤就被磨破了,整个手腕火辣辣的疼。也许是这样的姿势让她血液供不上,萧晓云觉得自己脑子慢慢升起了一点晕眩,她一边低声诅咒着一边安静的躺下,找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反正那个绑她的家伙迟早都要露面,不如乖乖的等着算了。
这个时候,山贼土匪们要得不外乎是钱财,就算开价三五百两银子,换一个三品官员王世充也不会有什么亏本。萧晓云躺在地上,脑袋发晕的胡思乱想:不过就是给杨侗再添一个笑柄而已,她又不是没被人嘲笑过!
“你现在就这点能耐?”有人在她身后冷笑,“萧晓云,你越活越回去了!”
萧晓云一惊,躺着的身体立刻绷紧,手腕的伤口被绳子狠狠地磨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声音是?!
“真是失望!”那个人似乎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近前停住,于是视野里被一双明黄的靴子充满,蟠龙出云的图案逼真的就在眼前,张牙舞爪的似乎要冲到她脸上去。
“宇文、承都?”萧晓云吃力的抬起头,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五官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蓝色的眼睛被火光镀上了一层红,像极了庙会时出巡的恶鬼,萧晓云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身子:“你……?”
“很惊讶么?”那只明黄的靴子抬起来,轻轻地顶住萧晓云的下巴,将她的脑袋顶着向后仰,“你怎么这副表情,见了大哥难道不应该开心么?”
萧晓云的脑袋被迫向后倒,气管被折起来,因此呼吸极为不畅,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她不知道,可是屈辱的感觉却沿着酸麻的感觉涌向四肢。她张了张嘴想说话,然后又闭上——说什么呢,现在自己是羊落虎口,说什么都没有用。
可是这个动作在宇文承都看来,却有些不屑开口的意思。“不错,不错”他点着头直笑,“萧晓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留着这点傲骨,嗯?”
胸前被一股大力撞击,疼痛未起心脏就骤然停了一下,萧晓云应声向后直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房间的立柱上,胸前背后一起火辣辣的疼。无法取得平衡的身子一头栽在地上,将冻得发硬的土生生砸出一个大坑。
“怎么样,萧晓云!”她灰头土脸的从地上抬起头来,只看到宇文承都从容不迫的走了过来,一撩衣摆慢慢地蹲在她面前:“我们兄弟好久没有见面了,叙叙旧吧!”
刚才落地时砸起的尘土开始慢慢飘落,麻麻痒痒的顺着呼吸跑到她的鼻腔里去,弄得萧晓云忍不住咳嗽。宇文承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手脚被绑,瘦弱的身体随着大力的咳嗽而不断震动,最后只能皱着眉缩在柱子下一口一口的喘气:“怎么?连话都不肯跟我说?”
萧晓云躺在地上正慢慢的平复咳嗽,气管的每次震动都带动着胸腔的疼痛:仿佛被气管下吊了根针,一下下的扎在肺部,刺的她在这个冰冷房间里直冒冷汗:别是肋骨断了吧。她一边皱眉一边说:“宇文承都,你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她看到宇文承都挑起眉毛询问,于是忍着痛冷笑:“等今日过去,你也能对人说:玉影青弓的修罗将军算什么,还不是照样在我的脚下苟延残喘。”她微微抬起头,扫了扫旁边的情景:“你可以回去告诉你那个当了皇帝的老爸:是的,我打败了萧晓云。她只是个女子,而我是大隋朝的第一猛将!而且我只带了三、五个将军来帮忙,我们预先用迷药弄昏了她,甚至把她绑起来之后才现身——那个萧晓云简直是太厉害了,我本来应该把剩下的两万骁果都带过来的!”
“闭上你的嘴,萧晓云!”有人在角落的阴影里喊道。
萧晓云却只是笑,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将嘴里的土和轻蔑都吐了出来,“樊智超,你逝去的父亲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跟踪我从洛州出来,用迷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弄晕了我,再把我手脚都绑起来,却仍然躲躲藏藏的不敢现身。若是看到这样的情形,你那个身为兵马元帅的父亲樊子盖一定会在九泉之下高兴的说:哦,这是我们樊家的骄傲,这是我们家三代为将的自豪!”
樊智超在阴影里红了脸,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只听到魏国太子殿下冷笑起来:“萧晓云,你果然长了一张利嘴!”宇文成都干净利落的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将萧晓云身上的绳子割断,一挥手丢过去,“你们都先下去!”
樊智超伸手接住匕首,还想说话,被旁边的张童儿一把拉住,死活拽了出去。“太子殿下中了她的激将法了。”他在门外跺着脚说,“我们怎么能就这么出来。”
“太子殿下是为你好。”张童儿拉着他往另一侧的柴房走,低声说:“那个女人的嘴那么毒,才几句话就说得你哑口无言,保不齐一会就能说得你晕头转向放了她出来。”
“那你还拉我出来,太子殿下他……”
“你急什么?”张童儿见他着急的样子笑了出来:“你以为,太子殿下有那么容易中计么?”
萧晓云退后几步,跟宇文承都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才咬着牙将身上的绳子一点点解了下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胸前的疼痛,萧晓云不得不做几个动作就停下来缓一缓,等她把所有的绳子都弄下来握在手里的时候,贴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冰凉冰凉的贴在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宇文承都倒是好耐性,蹲在原来的位置,看着她做完一系列的事情,突然开口:“那截绳子不扔了还留着做什么。”火光打在他半边脸上,阴暗的一边英俊动人,明亮的一边却是杀气四现,“难道你准备靠这些东西逃出去?”
萧晓云心里一沉:她的确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用言语激得他解开捆绑,弄走侍卫,然后找个机会逃出去——在宇文承都这种危险的人身边,她一刻都不想多留。
“萧晓云,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的确有两把刷子。”宇文承都很满意的看到萧晓云的脸色微微泛白,“可是你把我看得太低了。”他起身往前跨了两步就来到萧晓云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将那几截绳子抽了出来,随手扔到背后,然后慢慢俯下身来,盯着她的眼睛:“你真是个聪明人,聪明的能救你的命,也提醒了我很重要的事情。”
萧晓云浑身发冷,几乎是绝望的看着那几截绳子被宇文承都丢到她碰不到的地方去:论力量和武艺,她根本没有办法跟宇文承都抗衡。没了工具,她就一点逃出去的希望都没有了!她有些沮丧的扭头对上宇文承都的眼睛:“什么事情?”
“女人。”宇文承都微笑着用手拈起她的一缕头发,“幸好你提醒,我才想起来:对付男人的那些方法,是不适合用在你身上的。”
萧晓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衣领被一股大力抓住,整个人被提起来在空中打了转,撞在不知哪根柱子上,然后衣襟唰的一声撕开,宇文承都的手毫不客气地伸了进来,贴在她的胸前:“看你的样子,似乎伤了肋骨呢!”
“啊~”萧晓云几乎是失声尖叫,手忙脚乱的抓住他的胳膊往外推,“宇文承都,你这个混蛋!”
宇文承都一声冷哼,抓住她慌张的四处乱挥的双手,“萧晓云,你也不想想自己做过什么!”他一侧身躲过萧晓云踹过来的腿,然后往前逼近一步,将她整个人都压在柱子上:“你根本没有立场说我。”
萧晓云的双手被迫上举,被抓着箍在头顶,偏偏宇文承都贴的又那样近,介入两腿之间压在她的身上,迫人的热度透过衣衫源源不断地传到肌肤上,烧得她烫红了脸,一边扭着身子躲避一边语无伦次的说:“宇文承都,我们也算对手。这种下作的手段,就不怕折损了你自己么!”
“下作?”宇文承都被身下人面红耳赤的样子惹得轻轻发笑,偏头含住那红红的耳垂:“萧晓云,你别忘了,我们可是有婚约的。”丰厚的耳垂圆滚滚的落在舌尖,冰冰凉凉的犹如去了皮的葡萄,他的舌尖贴着边缘打了个转,满意的听到身边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嘴里含含糊糊的说:“夫妻之欢,本就天经地义,有什么下作的。”
萧晓云听了这话又臊又气,还要再说话,就觉得耳垂上被人轻轻一啃,一股子**顺着耳朵传到头皮,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耳边的罪魁祸首带着恶魔的得意轻轻笑,通过两人紧贴的身体将她的胸腔震的嗡嗡作响:“反应不错!”
也不知是真有了反应,还是气的厉害,萧晓云整个人哆嗦的如同秋风中的树叶。浑身的感觉全集中到两人接触的皮肤上,对方炽热的气息顺着脖颈往下滑,随后停在锁骨上细细的辗转,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憋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低头对着近在眼前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你别碰我!”
宇文承都没料到她手脚被禁锢,居然还能如此,吃痛之下将手里的人向旁边一丢:“萧晓云!”他大吼一声,伸手去摸疼痛的之处,触手一片滑腻,慢慢的收回手来,将指头放在嘴里微微一舔,顿时满嘴都是铁锈味:“好,好!”他几步赶上那个仓皇从地上爬起来往门外跑的人影:“不愧是你啊!”
这边厢萧晓云刚爬起来,还没跑几步,就被宇文承都一把抓住,翻身面朝下按在地上。胸口因为大力的撕扯疼的喘不过气来,顿时天旋地转,脑子里先是一片的空白,然后便觉得有人压在了身上,熟悉的恐惧感包围了整个人,挣扎中听到宇文承都粗重的呼吸在耳边恨恨的说,“你装什么装!”
萧晓云慌的没了分寸,根本听不到宇文承都说什么话,只是拼命扭动身体,还奢望能从宇文承都掌下脱出身来。可是两条腿都被压着,双手被反扭在身后,不但做不了什么,反而被宇文承都压在地上,没几下身上的衣服就被剥去了一大半。她一边挣扎一边努力护着身上的衣服,忽然听得空旷的房间里响起清脆的撕裂声,心里一惊,还未有动作,肌肤就已经暴露在空气里,冰冰冷冷的激起心底的一片绝望。
不要!不要!萧晓云咬着唇,拼命地抽气,听着身后悉索的声音,眼里的湿润越积越多: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老天并没有给任何回答,反而是宇文承都从后面分开她的腿,摸索几下,搂着她的腰,一个挺身冲了进来。
疼!
萧晓云如同被人戳了一刀,瞬间昂起头。整个人像被线扯上,勒死了一般,僵成不可思议的姿势:不管是战场上的刀伤箭创,还是生活上的悲离争吵,甚至是上辈子与这辈子的疼痛加起来,都没有这次这么疼。
她睁大了眼睛慢慢地栽了下去,房间里的火光像飞驰的光阴,带走曾经幸福却再抓不住的时光。因疼痛激起来的叫声被屈辱压了下去,噎的她再忍不住,蓄在眼里的东西,终于冰凉地顺着眼眶滑了出来,融在土里。
宇文承都却停了动作,微微撑起身子来,调整了几下姿势,把她搂在怀里,将她的脸扳向火光的一侧,细细的打量她苍白的脸色,然后忽然伸手摸摸晓云的脸,很是温柔地俯下身子凑在她耳边,“很疼么?”
萧晓云咬着唇,浑身瑟缩颤抖,只是咬紧了牙关不做答。
谁料对方反而露出满意的表情,捏着她的下巴抬高,俯上来顺着她的下巴轻轻往上吻,到了唇上由浅及深,**辗转,明啃暗咬,硬生生地顶开了她的牙关。
萧晓云猛地睁开眼睛,一双乌黑的眸子,像攒了毒的刀剑,只恨不能将面前人剖腹刮骨,嘴里用力猛的咬了下去。宇文承都立时觉一阵剧痛,刚脱出来便看到她的眼神,顿时怒从心中起,甩手便是一个巴掌,也不多言,抓住她的腰动得更甚,愈快,愈深,将她撞得像落木一般。
就好像一把剑在已经破了的伤口上插进去又抽出来,萧晓云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只觉得生命力仿佛顺着那个缺口快速的溜走,只留下满嘴的腥味带着难以挥去的恶心,在空虚的身体里飘摇。
四肢冷的犹如冰冻,五脏六腑却如同火烧一样,萧晓云在昏迷前拼命的抓住周围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如同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甚至将指甲嵌了进去:“救命!”她虚弱的攀在上面,低声喃喃自语:“谁来救救我。”
樊智超呆在柴房里,朝那个屋子里瞭望一会,只看到木制的门纹丝不通;侧耳听了一阵,除了屋外呼啸的北风,什么都听不到。叹了口气,起身绕着火堆直转圈,“唉,你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要什么动静?”张童儿抬了抬眼皮,认真地看着他
“我,我……”樊智超不知道说什么好,咳了一声又坐了下去,“眼看天就要亮了,这都小半夜过去了。太子殿下要怎么处置她,也该有个消息啊。”
“一顿打是少不了的,不过也死不了。”张童儿垂下眼皮说,“樊智超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现在我们是重回太子殿下的麾下,她那个人以前跟我们关系再近,也是太子的敌人。你可别站错了队伍。”

樊智超顿时觉得脸上臊臊的,刚想分辩,忽然听得那边屋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急忙出门一看:只见宇文承都衣着凌乱的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人,软绵绵的倒在他的胸前,外面零乱的裹着孔雀尾大髦披风,露出未着鞋子的半截小腿,暗红的血色在上面蜿蜒而过,格外的惊心。
“立刻下山!”宇文承都没有看到樊智超脸上的惊讶,一边往马棚处走一边大声吩咐:“樊智超,通知山下的府邸,收拾最好的房间出来。张童儿,马上给我找最好的大夫来,该死!”
第二章
诺大的厅里人来人往,各色仆役婢女在偏房与正厅间穿梭,行动着急次序却没有一点慌乱,反倒是大厅中央的几个人,个个脸色严肃,气氛紧张。
等了一会,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领着大夫从东边的卧房里走出了,神色平静的行了礼,低声禀报:“太子殿下,那位姑娘已经醒了。”
宇文承都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略略缓和了些,过了好一会才问,“现在怎么样?”
“启禀殿下,并没有什么大碍。”这位大夫是宫里的御医,是宇文化及扬州叛变后**来的,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处理起来丝毫不觉得棘手,“这位姑娘脉细且乱,除了一向思虑过多,想来不久前也曾经历些悲事伤了心神,故而身子较弱。因此第一次经人事,偶有出血也是难免,调理一段日子也就好了。不过……”
宇文承都微微一挑眉:“不过什么?”
“小臣观其呼吸急促,极不顺畅,心脉似急又缓,胸部似乎受过重击。若是动了骨头,伤了心肺,情况就严重了。如果殿下允许,臣斗胆请……”
“我知道了!”宇文打断他的话,“肋骨没断,弄些活血化淤的药就可以了。”他对着那个中年妇人摆摆手,“李妈妈,请大夫外间喝茶,顺便抓些药来。”
那御医不再多说,行了个礼跟着妇人下去。宇文承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怔怔的盯着空旷旷的桌面,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樊智超突然听到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家主帅问的是哪件事情,只好扭头去看张童儿,谁料他的回答更是莫名其妙:“太子殿下,明日还要赶回冀州,您已经出来好几天了,军中无人镇守,只怕容易生变。”
樊智超虽然不善长揣摩人心,但也不是傻子。宇文承都与张童儿这一问一答,分明就是牛头不对马嘴,他看看站在自己旁边的人,再看看上位的太子,心知这两人他都摸不透,只好把头一低,在一旁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宇文承都倒是慢慢的点了点头,低声说:“吩咐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启程。”张童儿躬身行了个礼转头出去了。樊智超一时发愣,居然没有跟上,等明白过来再走已是来不及,只好别别扭扭的站在一旁,偷偷的看太子殿下那隐忍又焦烦的脸色。
这么一偷看就偷看了半个时辰。
樊智超站的两腿发麻,一边在心里腹诽张童儿只顾自己逃走也不回来救他,一边探头朝门外看,希望能抓到一个半个的救星。终于盼得太子别院的总管李妈妈进来回话,在她手里还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萧姑娘身子弱,吃了药大概就又要休息了,殿下不如这个时候去看看她。”
樊智超在心里把脑袋点的如同鸡啄米,看着太子殿下还在沉吟犹豫,不由得着急起来,“殿下,一会就要出发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还是见一面比较好。”
许是被最后几个字刺激了,宇文承都猛地立起身,几步赶到门口,却又突然顿住。停了约有四五个呼吸,才慢慢掀开帘子进去,嘴里貌似不经意的问着“现在怎么样了?”眼睛却朝床上看去,话音未落,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金丝织就锦绣被褥层层叠叠的堆在巨大的青刚木床上,床的中央静静的躺着他要看的人,脸色苍白,连嘴唇都透出点点青色,被这一床富贵繁复的色彩压的没了生气,单薄的似乎随时就能散去。细长的丹凤眼一眨不眨的睁得很大很圆,没了往日的清凉,只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混浊星星点点的向外弥散,虽然盯着放在看脉小枕上的手腕,眼光却涣散开去,连一点焦距都没有。
宇文承都呼吸微微一顿,走上前去,抓住她冻的青了一半的手腕,难得放柔了声音,“这么冷的天,怎么把手伸了出来,当心着凉。”
呼的一下,躺在床上的人猛地转了个身,一道银光夹着愤恨与恐惧猛地朝他袭来,宇文承都反应快,一把将她的那一只手抓住,定睛一看,竟然是用来挽头发的银簪子,刚生出来的那点怜惜之情立时散的无影无踪,手中加了两分力,将她的手腕捏的嘎嘣嘎嘣直响,“每次都如此!”
可是萧晓云仿佛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痛苦,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借着他的力就势起身,头一偏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对着宇文承都的手就咬了下去。在周围婢女的惊声尖叫中,宇文承都将手狠狠一甩,把她从床上带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
地面上厚重的毯子发出沉闷声音,宇文承都抬起手来,看着刚被印上去的牙印,冷笑了一声蹲了下去,连被子带人全部揪了起来,也不管这人是身子虚弱海是有伤在身,拧住她的下巴一把拽到眼前,凑了上去,“萧晓云,到了现在,你居然还有力气……”
他忽然住了嘴,那双一向笑得弯弯的眼睛里,满满的全部都是恐惧,带着她的呼吸都一下一下的沉重了起来,牙齿敲的咯咯直响,将身体哆嗦的如同暴风雨中的树叶。宇文承都暗暗吃了一惊,手里不自觉地松了劲,就见她已经急急忙忙的挣脱出去,从地上拾起银簪子,紧紧地攥在手里互在胸前,“你不要碰我,”她一边喘息一边努力往后退,“不要,碰我!”
她的身体分明已经贴在了床边,却仍然不停的往后退,妄想着能离开这人远一点。宇文承都见她这副样子,原本举起来的手反而打不下去,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却因为对方瑟缩的动作停在半空中,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僵在那里。最后还是李妈妈上来打圆场,“药晾的差不多了,”她很有技巧的插到两人中间,重新将萧晓云扶到床上,“姑娘还是先吃了药休息吧。”
萧晓云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慢慢的平复了呼吸之后,才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低低的说,“我不吃。”
“那怎么行。”这位总管握着她的手,将温暖一点一点的传过去,“不管出了什么事,还是身体重要。若是现在不调理好,落下一辈子的病就麻烦了。”
“没用的。”萧晓云闭上眼睛将手抽了出来,“我已经没有几天可以活了,不如给我把刀子更仁慈些。”
“你!”宇文承被呛的说不出话来:这人的嘴毒的很,便是死到临头也不肯松口。他狠狠的看了一眼那张惨白的脸,“把这里的刀具绳子各种东西都给我收起来!樊智超,你给我守在这里看着,别让她寻死觅活得了便宜!”
樊智超听了这话一蹦三尺高,“我还要去冀州呢!”
“守着!”宇文承都恶狠狠的说“她要是不肯吃药,就生灌下去!若是我下次回来她还这么半死不活的,你就自己去领20军棍!”
“这!”樊智超看了看一声不吭的萧晓云,再看看一旁发怒的宇文承都,越发觉得刚才没有跟着张童儿溜出去简直就是失策,可是又不敢多说,只好跪下接令,“臣……遵旨。”
守在萧晓云身边,比预想中还要困难。几天之后,樊智超一边在地上踱步,一边摇头叹气,“我说萧晓云,你就不能说句话么?”
遵照大夫的嘱咐不能总是躺着的病人腰下被垫了好几个被褥,因为歪着的时间太长,因此将柔软的棉被压出一个小谷,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再加上身上盖着的棉被,就余下一张小脸露在外面,除了吃药喝汤,平日连眼睛都不睁一下。
“哎,哎,你看外面的天空这么好,阳光暖融融的。”樊智超没话找话,企图打破屋子里的安静“要不我让人来扶你一下,咱们到窗户旁边晒晒太阳。”
他的独角戏演得精彩,可是却没有人欣赏,萧晓云根本连眼皮都没有抬。樊智超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又找了个话题,“我记得你最喜欢看书,到了什么地方都先弄一堆书来。我们这里也有个藏书室,要不我帮你拿两本过来,你喜欢看什么?”
若不是她的眼珠子微微转了两转,樊智超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他垂头丧气的拖了个椅子在一旁坐下,拍拍脑袋兴高采烈的说,“你中午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做给你吃?”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能抽自己两下:萧晓云早饭吃了不到半碗粥,接着就吐了一大半。现在过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他又问午饭吃什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边后悔一边急急忙忙打量萧晓云的脸色,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一如往日的平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马上又不安起来:萧晓云这种不说话的状态已经持续两天了。
樊智超叹了口气,两手托腮看着萧晓云,“我每天都要向太子报告,你好歹也说一句话让我写上去吧!”
这下对方似乎有了点反映,樊智超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盯着自己的眸子里全是厌恶,两片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张,从牙齿缝隙间挤出一个音:“滚!”
樊智超不料自己努力半天,就得了这么一个字,张着大嘴看着她的视线好像毒箭一样射了过来,摸了摸下巴,决定不再自讨没趣,灰溜溜的窜了出去,“我到前院看看。”他吩咐守在一旁的婢女,“有什么事去找我!”
萧晓云看着他仓皇逃窜的背影在屋子里消失,抓着被子往上拉了拉,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歪着向旁边倒了下去: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居然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萧晓云又闭了眼睛:感觉顿时又被黑暗笼罩。比起无法解决的困境,黑暗反而更加让人安心。每次想到自己的处境,她甚至有那么一两次在心里希望:如果可以一直这么闭着眼睛,是不是就不用面对现在让人无力的困扰,是不是就可以忘掉自己所受的耻辱,她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又埋,妄图把屋子里刺鼻的桂花油味道排除出去,耳边却听到甜腻的声音,“萧姑娘既然醒了,何不见面叙叙旧呢?”
萧晓云一声不吭的往被子里钻,听着外面的人说,“几个月前我们才刚见过面。”一只冰冷冷的手瞬间探了过来,卡在她的脖子上,“夫人难道忘了?”
那只手倒是没有怎么用劲,可是贴在皮肤上冷冰冰的,激起一片青寒的小疙瘩,保养得太好的皮肤十分光滑,可是在她感觉起来就好像蛇一样,弄得萧晓云立时恶心不已,慌慌张张扑到床边吐了起来,呕的天昏地暗,干干脆脆的把胃里的酸水卷的一点不剩都吐了出来,才一头又栽回床上,重重的喘息。
侍立在一旁的奴婢匆匆忙忙的上来收拾残局,萧晓云呼吸不畅的趴在床上,低低的说,“陈夫人,我现在不便……”
“你什么时候都不便!”被萧晓云吐的沾了一裙子的秽物的前兵部侍郎千金,宇文承都的侍妾愤愤地嚷,“你也就能在殿下面前装装样子,少在我面前作势!”
当初自己在骁果做人质的时候,曾经故意勾起二人的口角引得宇文承都看到,害她被当众掌嘴。当时宇文与她,一个为讨美人欢心,一个为着安全曲意奉承,倒是将这位陈夫人白白的做了两人的牺牲品。因此萧晓云心里多少还有些愧疚,她微微摇了摇头:若是宇文承都在此,打死她都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然而被从如夫人降为侍妾的陈曦月却不这么想,现如今她已过廿五,比不得这些日子新入府的那些十三四岁的小妖精,娘家那里又没了依靠,失去平妻的地位下半辈子都没了依靠,因此对这个没姿色又嚣张的萧晓云恨之入骨。从她入府之后就一直琢磨着要报仇,等樊智超刚离开,便立刻得了消息赶过来。
萧晓云听着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知道这个女人决不肯罢休,“既然如此,那你说吧,想要怎么样?”
“想要怎样?”陈曦月冷冷的笑,“我当初受的那些罪,自然要一样一样的讨回来。”
“好。”萧晓云低声说“掌嘴30对吧,那你就打好了。”
什么?陈曦月惊得张大了眼睛,哪有让人上来就打的,“30便宜你了!”
“那就50。”萧晓云死灰一般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容,“要是还不解气,你杀了我也成。”
陈曦月只觉得那个笑容诡异的很,禁不住向后退了两步,“你想骗我!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唬大的!”
“那就动手啊!”萧晓云不耐烦地睁开眼,“光说不练算什么?”
陈曦月这下没了主意,她本想来讨些言语上的便宜,没料到对方竟然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倒是让她无从决定:眼前这人打是打不了的,单看樊智超守在这里,就知道她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分量。可是她又不愿意就此退缩,“你得意什么?不过是被太子殿下的宠幸了,算准了我不能打你!”
“宠幸?”萧晓云听了这话,只觉得脑子里一股气往外涌:“被狗咬了还能叫做宠幸?”
“什么?什么?”陈曦月觉得这个人是疯了,“你,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这么说太子殿下!”
“我胆子大?”萧晓云一转脸看到被小丫环请来的樊智超也是一脸的震惊,忽然就笑了起来,对着他勾了勾指头:“如果把这句话报告给那个混蛋,说不定就能借他的手报了你的仇呢。这一招叫做借刀杀人!”她看着樊智超疑疑惑惑的走到自己床边,笑得越发冷然,“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不如我帮你再把这刀磨得快一些如何?”
樊智超只觉得领子上一紧,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嘴上立时就是一痛,等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爬起来立在一旁,发现自己嘴角被人咬破了一大块,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嘶嘶直痛。罪魁祸首的下唇沾着浓烈的艳色,衬着苍白如纸的面孔格外悚人,“你看!”她的笑如同冰冷火焰中怒放的花朵,看的人心惊胆战,“与下属私通,连罪证都作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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