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纡陟高岫 还惊九折魂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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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纡陟高岫还惊九折魂第1章
“那么就先这样。王将军回去先清点人马,明日辰时三刻排开阵势,与宇文老贼交战!”
轰然一片答应声之后,聚集在帅帐的人慢慢散去。裴行俨眼睛一错看到萧晓云眉头微微皱起,从圈椅中起身时带着犹豫,于是放慢了自己的动作。果然,等众人离开帅帐,萧晓云脸上的笑容嗖然消失:“少将军,有些安排我还不明白。”
裴行俨点点头,招手让她来到中案前:“有话直说!”
“嗯……”萧晓云遣词造句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委婉一点:“宇文承都武艺绝伦,之前与右武侯徐将军几次交锋都大获全胜。我觉得他现在锋头正劲,占据地利人和,直接跟他硬碰硬或许不是上策。最好能够避其锋芒、固守营盘,等待时机。”
裴行俨心里赞叹:放眼整个瓦岗,英雄虽然很多,可是能够为将的人却很少。像萧晓云这样遇事不慌,把握全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别的不说,单单是她这份始终以最终胜利为目标,不贪求一时战功的心态,就是号称“瓦岗第一”的右武侯徐世绩也难以企及。只是她总时不时地任性一回,无伤大雅的情况下总露出孩子气。这也无妨,反正她还小,这个性子可以慢慢磨练。
想到这里,裴行俨忍不住对着萧晓云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们不能总处于劣势,需要用胜利来鼓舞士气,所以这场战我们一定要打,而且必须打赢。”
萧晓云看到裴行俨的笑容愣了一下,这一愣就错过了反驳的时机,只得行礼退出帅帐。齐武跟着她出来,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紧走两步上前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嗯……你有没有觉得……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裴行俨最近好像总是对着她笑,那个笑容在欣赏背后好像还有其他含义。最近不管自己做什么,裴行俨都是好脾气很包容的样子,让她有一种被人宠着的感觉。她本来想问齐武有没有这样的感觉,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问有点多事,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个时候有人凑了上来,而且凑的很近:“萧主簿!”
萧晓云收了心思抬头,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拉开两人的距离:“郑主簿。”她对着那张带着讨好的笑脸点头:“刚才在帅帐没来的及打招呼,您什么时候从清渠回来的?”
“昨夜就回来了。”郑铤本来还要往前凑,萧晓云眼睛微微一转,视线在他身上扫了扫,不知怎得,郑铤就缩了回去,改成并肩而行。整日不离萧晓云身边的齐武正好跨了上来,两人就变成了隔着一个人谈话了。
“是吗?”萧晓云看了看那张白胖脸上的小老鼠眼,嘴角勾起:“郑主簿这次回清渠,真是辛苦了。听说这次主公生气了?”
“岂止生气,简直是大发雷霆!”郑铤眯着小老鼠眼直打量萧晓云:昨天他在怡红院喝花酒,听姑娘们说唐营那个“冷的让人忍不住喜欢”的都督段志玄是萧晓云的丈夫,心里就诧异:萧晓云这种没有女人味的都能嫁出去?因此刚才在帅帐里把这个差点要了他脑袋的女孩子很是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没想到这一看不要紧,居然发现这个萧晓云细看之下也有几分姿色,尤其是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有时顾盼间还能**一丝风情,昙花一现的让人看着心里痒痒。她要是穿上柔媚的女装,认真打扮一下再好好调教一番,也能算中上之姿。郑铤本就是靠着溜须拍马,背后打报告爬到现在的位置,自然对女人颇有研究。心里这个主意一冒出来,竟然不能停止。上次抓告密之人的风波之后,郑铤本来以为萧晓云会私下报复,没想到对方再没有找过他的麻烦。于是他的胆子又慢慢大了起来,等在帅帐之外跟萧晓云套近乎。
“这次对阵宇文老贼,我们五战皆败,主公气坏了!”这个侍卫怎么这么碍手,总插在他和萧晓云中间。
“这也难怪!”前面不远处就是自己的帐篷,远远的看着有人在帐篷前晃悠,萧晓云刻意防缓了脚步:“真是难为郑主簿了,右武侯若是知道您替整个右军承受了主公的怒气,一定会感激您的。”她试探的说:“明天这一场,看来是非胜不可阿!”
“那是当然!”郑铤心里很是得意,徐世绩有时候也问他一些事情,每次都有赏赐。这次搞不好又是重金酬谢:“主公特别交待一定要尽快取得胜利。还亲笔写了信让我带回来呢!”
萧晓云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难怪裴行俨急着要跟宇文承都干架,原来是后面李密催的太紧。裴行俨极力隐瞒不肯让众将知道,怕的就是下面人感觉到压力,进而影响军心。他若是知道郑铤这个大嘴巴漏了一切,真会被气死。
在她帐篷前徘徊的人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也许是心里焦急,竟然等不到两人走过去,一溜小跑赶了过来。隔着老远就叫:“萧监军!萧监军!”
郑铤向来以自己是读书人为傲,对瓦岗落草为寇的将军们很是不屑。一看跑来的是王君廓,立刻就不爽起来。鼻子一哼听萧晓云在旁边解释说:“王将军约了我讨论明日的战事,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郑铤立刻行礼告辞,临走前还说:“萧姑娘应该多读一些诗词歌赋,陶冶情操。不要被这些粗人坏了高雅的气质。”
王君廓刚好赶到两人身边,听了这话撸袖子就要揍人。萧晓云身形一转拦在他面前,向郑铤还礼把人送走。扔下一句:“外面人多,有事先回去商量。”说毕,转身大步往自己帐篷走。王君廓看了看郑铤洋洋得意的背影,咳了一声跺脚跟着萧晓云往回走。
进入帐篷,萧晓云到书桌前倒水。王君廓则是大声骂娘,把郑铤骂的一文不值。萧晓云也不反驳,等他骂得差不多了才把茶杯放到他面前:“不过是个小小的主簿,就能惹得你这么大的怒气?这半天了,怎么也不见你骂宇文承都?”
这句话好像封条一样把王君廓的嘴封住,过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骂……宇文承都……做什么?”
“他不该骂么?”萧晓云本来靠着桌案看他,听他开口才别开目光,扭头看了看桌子上的葫芦形澄泥砚台,往里面滴了两滴水,拿起搁在一旁的墨块磨墨:“宇文承都攻占童山后屠杀了守在那里的五千兄弟,难道不该骂么?每次交战后他在军营里把咱们兄弟的脑袋当球踢,让人死不瞑目,难道不该骂么?前几天听说他把俘虏的人当骁果练习箭术的活靶子,整条洛水都染红了,难道不该骂么?”
“当然,当然该骂!”王君廓正准备开口,却听到萧晓云冷声说:“你在怕什么?”“我……,我怕什么了?”
萧晓云看着他嘴里强硬,虎背熊腰的身体却不自觉的向后缩了缩,心里叹了口气,难怪裴行俨极力隐瞒李密下命令的事情,这些人还没有见到宇文承都就已经怕成这样,若是再加一点压力,真要哆嗦着上战场了。于是放柔了语气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的监军。明日我也要到战场压阵。上次我能以少胜多赢了宇文承都,这次双方人数差不多,就算他气势再盛,也从我手里讨不到什么好处。”
王君廓抬头去看萧晓云,对方眼里森然的光芒看的他骨头里冷嗖嗖的:“宇文承都想要靠杀人放火来助长自己的声势,也要看我给不给他这个机会。明日一战,我定然一个人都不留给他!”
王君廓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跟萧晓云大概聊了聊明日的情况,过了半个时辰才出去点兵,把排兵布阵的任务交给萧晓云负责。
郁纡陟高岫还惊九折魂第2章
这一天正是二伏的头一天,辰时还没过完,太阳就把地面烤得直冒烟。齐武拉了拉身上的锁子甲,只觉得上面烫手,贴身的小衣早已被汗打湿,贴在身上粘糊糊的,很不舒服。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淡青色的无袖双排扣紧身夹袄,里面是白色的棉布小衣,袖子用细细的金线束在手腕上,象开放的栀子花一般秀美。金线的尾端系了一柄柳叶刀,插在贴着手掌的牛皮手套上。她翘起来的鼻尖在烈日下亮亮的,整个人却显得清爽干净。齐武忍不住想起帐篷里那个一次都没有穿过的白银细丝锁甲,也许这样的天气,还是不要穿铠甲的好。
萧晓云并没有发现身边打量的目光,因为对面的人已经摄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金盔金甲镏金的凤翅镗,塞龙五斑驹本来就比一般的马高,跨坐在上面的人身材又比平常人大了一号,阳光在他背后光芒万丈,整个人好像天神一样高大威猛。萧晓云抬头看着对面的宇文承都,再看看身边已经不自觉露出惧色的将官,心里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旗排官点点头,色旗转动,此起彼伏的命令声中,身后的队伍整齐的排出了阵形。
宇文承都从刚上战场就看到了萧晓云——这也难怪,身处帅旗之下本来就容易被发现,一字排开的将官中不穿盔甲更是引人注目。身下的宝马不耐烦的刨着地,宇文承都一直盯着那个明显比周围人低一头的青色人影,等对方排开阵势后仰头大笑:“果然是一群胆小鬼!”他高声说:“你们不是要进攻吗?怎么排了一个雁形阵?”
雁形阵,如大雁展翅般的阵形,两翼为弓箭手和枪兵,后端为步兵。虽然弓箭攻击的效果奇佳,却因为包角太小,无法包住敌人。由于是线性构造,因此移动较慢,是一个防守的阵形。
宇文承都的奚落让王君廓变了脸色,手里的大刀紧了紧刚要开口反驳,身边的萧晓云猿臂轻舒,一枚哨箭已经钉在宇文承都的马前。雁形阵两侧立刻有哨箭的尖叫声呼应,在萧晓云的九棱白羽长箭之后刷刷刷排了十支七棱箭,箭秆一齐朝外排成一排,力道控制的极好,显然都是用箭高手。宇文承都跨下白马一声长嘶,前面两蹄腾空在空中蹬了几下又落回原地,好像那一排箭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样。
瓦岗的队伍中有人轰然叫好,萧晓云眼角扫到刚才那几个在宇文承都压迫下变了脸色的人尤其激动,心知自己这边已经从宇文承都的杀气中挣脱出来。嘴角微翘,等欢呼声过去后放声说:“宇文承都,一次就把你打败了多没意思!最近我们正闲着,不如大家慢慢玩。今天先让你们一仗,我们守,让你们先攻!”
宇文承都听了萧晓云的话挥手压住背后蠢蠢欲动的众将官,勒马从那排箭上跳过,来到场地中央:“好啊,那就先来比试一场。我倒要看看,你们谁守的住我?”
话音刚落,有人在一旁请战:“宇文承都,你休要猖狂!王将军,末将愿意先上阵较量!”
王君廓扭头一看是诸葛德云,严格说来,他并不是自己的属下,而是萧晓云组建自己的队伍时挖掘出来的将领。因此犹豫了一下,扭头去征求萧晓云的意见。
萧晓云镇定的坐在马上,一点都没有被炙热的温度影响,脸色反而比平常苍白一些。丹凤眼微挑说:“诸葛德云,宇文承都号称天下第一勇将,并不是你以前碰到的那些虾兵蟹将。你确定要出战吗?”
“末将愿意前往一试!”“你可知道失败的后果?”萧晓云盯着他的眼睛说:“宇文承都心狠手辣,若是败在他手下,生不如死!”
“请监军大人放心!”诸葛德云抱拳施礼:“我绝对不会给瓦岗抹黑!”“好!”萧晓云大喝一声:“诸葛德云!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黄脸的汉子行了个礼拨马往两队中央的空地走去。边走边把马侧挂着的长枪取了下来。走出雁翼时他的眼睛瞟了瞟旁边的人,瓦岗的队伍中随即响起一阵助威声。诸葛德云是萧晓云新组的长枪队的队长,他的哥哥诸葛德威是弓箭队的队长,这两兄弟直爽憨厚,萧晓云麾下的将士有一大半跟他们处的极熟,因此众人看到诸葛德云上阵,忍不住喝彩鼓气。
宇文承都见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本想要对方通报姓名,转念一想不过上来个送死的,于是不再多说,只把镏金凤翅镗在手里转了个花,撇了撇嘴说:“上来吧!”
这分明是看不起人!瓦岗队伍里一片嘘声,王君廓看了这个情景一皱眉,眼角余光只看到身旁的人嘴角紧抿,面无表情,犹如石雕一般。
王君廓心里诧异,来不及细想,就听到两军阵前一声大喝,急忙看时,只见诸葛德云手里的枪尖急颤:点、戳、扎、挑、搬、撩、扣、滑,红缨挥圆了犹如盛开的红花一般在宇文承都周身开放,虽然一招紧似一招,却招招沉稳劲道十足。
真是枪如游龙扎一点,棍似疯魔打一片!
王君廓砸砸嘴心说这个诸葛德云可了不起,短短几个月的工夫就长劲了这么多!别的不说,单是枪杆上下磕、碰、崩、滑的力道,就看的出是下了苦功练习的。这样的人,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思虑间诸葛德云又是一声暴喝,双手握枪对着宇文承都凌空暴打,当的一声砸在雁翅镗柄上竟然迫的宇文承都退后两步。瓦岗这边顿时响起震天的喊声。长枪不停枪身微颤带着一阵风在宇文承都身边游走,枪尖游动越来越急,引起阵前士兵如雷般的轰动。众人的眼睛随着颤动的红缨急转,几乎跟不上,突然金色的光芒一闪,犹如凤凰展翅优雅的从花丛中飞过,不小心带过了花瓣,炫目的红花瞬间凋谢,长枪已经被挑飞。
错愕间,凤翅镗尖已经比在诸葛德云的脖子前:“倒是有两分能力,不过还是差远了!”宇文承都嘴里说着话,却拿眼睛瞟向萧晓云。
很多人没有看清楚,可是王君廓却清楚地看到宇文承都的那一招:从一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角度伸入枪尖织成的密网中,扎上了诸葛德云的手腕,然而那一招,只是简简单单的挑式。
大隋第一勇将!
王君廓的脑袋里全是这几个词,难怪右武侯会五战连败,难怪跟他交过手的人提起他都不肯多说。这样的人,这样的武功,根本就是不可超越的!一想到接下来就要跟这样的人交手,而自己毫无胜算。王君廓顿时冷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萧晓云却露出了笑容,一个冰冷的冻人心魄,忧伤的让人心碎的笑容。
几乎是同时,宇文承都听到镗尖前的人大声说:“瓦岗帐下的人,宁死都不会做俘虏。大哥!一定要替我报仇!”
血红的花朵再次绽放,比刚才的那朵更加艳丽夺目,却代表了一个生命的流逝。撕声裂肺惨叫绝望的响起:“德云!”
郁纡陟高岫还惊九折魂第3章
夜幕降临之后,存储在地底的灼热开始散发。洛水边的空气带着让人窒息的潮热,蒸起茫茫的雾气。齐武看了看满天的星光,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晓云,回去吧!”
对方没有看他,只是哑着声音问:“都打扫干净了?”“是!”“双方的损失呢?”“我们这边约有八百人左右,另有近一千五百人的受伤。骁果……应该跟我们差不多。”
“德云他……”“尸体已经抢回来,我派人先送回营地了。”
“嗯。”萧晓云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突然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死死的盯着下面的黑暗,过了一会才说:“阿武,你能看到什么?”
齐武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今天的战场。诸葛德云死后,瓦岗的军队群情激奋,萧晓云带领弓箭手牵制住宇文承都的行动,王君廓则带领步兵和枪兵突击,与号称大隋战斗力最强的骁果展开了殊死决斗。开始是为了诸葛德云报仇,后来则是杀红了眼,见人就砍。对方鸣金收兵后,身为主帅的王君廓居然又带兵追了上去,幸亏萧晓云赶上去将他们拦了回来。王君廓激动来得快也去得快,带着人清扫战场收兵回营,一直冷静的萧晓云却转身上了这洛水边这块突起的石头,一直沉默到日落西山。
现如今诺大的战场中只留下零散的几队人马,那是萧晓云的贴身卫队。在黑暗中憧憧的影子排列整齐,正等待着他们主帅的发令。
“下面只剩下我们的卫队。”齐武犹豫了一下说:“天已经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天黑真好啊!”萧晓云在他身边轻声叹息:“宇文承都只杀了三百人,就染红了洛水。今天这一千多人的生命,一定浸透了这片土地。可是黑暗一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鲜红的洛水,血染的大地,全部都消失了。到了明天,新的太阳再次升起,我们又会站在这里厮杀,用无尽的鲜血和卑劣的阴谋再次污染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齐武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说:“你想多了,这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萧晓云伸手拽住他胸前的披风:“当然不是我的错?拿刀砍人的不是我,拿枪扎人的也不是我,为什么会是我的错!”她的手越抓越紧,明亮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映着天上的星光微微荡漾,仰起的脸颊两侧通红。不甘、愤怒、生气、懊悔……齐武从她一向风轻云淡的表情中读到了恐惧,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她的脑袋,对方却突然松手:“对不起。”她低声说:“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齐武把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去:“我在下面等你。”“不用了!”刚才的激动之后,萧晓云的声音不再沙哑:“你先带他们回营休息。我再呆一会就回去。”“可是……”
“放心!”恢复了清凉的声音带着嘲讽:“这个地方杀气重的连鬼都不会来,我没事!”
齐武想了想退了下去,带着早已整装待发的卫队策马回营,临走前又抬头看了看那块石头,淡淡的青色在黑暗中若影若现,蒸腾的水汽在她身边浮动,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的人影单薄而凄惨。齐武在黑夜中不自觉地捂了捂胸口,决定回去找自家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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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空气让人的呼吸一点都不顺畅,萧晓云在灯下慢慢踱步,过了一会才开口说:“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为了明天的战事。”她慢慢的说:“德云,你觉得我们明天有多少胜算?”
黄脸的大汉慌了神,站起来的时候身后凳子噼里啪啦直响,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只要有萧监军在,我们就不会输。”
“哦?”萧晓云挑眉看了看他:“这算什么?我要听得是对战事的分析,不是溜须拍马。”
“我没有,没有……”大汉的脸涨得通红,一着急居然开始口吃:“只要监军一声令下,咱们兄弟一定奋勇杀敌,绝不后退。监军这么聪明,咱们又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再难打的仗也会胜利!”
“奋勇杀敌……”萧晓云沉吟了一下说:“即使牺牲生命吗?”“是!”
“诸葛德云!”萧晓云厉声说:“你可知道明天的对手是谁?是被称为大隋朝第一勇将的宇文承都!是几乎没有败绩的宇文承都!是连你师傅罗士信都打不过的宇文承都!你敢跟他对阵厮杀吗?”
“末将敢!”“若是输了呢?”萧晓云冷笑两声:“我手下的士兵,不仅仅要有出众的武功,还要有过人的勇气。乞降求饶的软骨头别想进来!”
“监军大人请放心!”那个汉子把腰板挺得笔直:“身为队长,我绝对不会为咱们队伍丢脸!”“你敢立军令状吗?”“当然敢!”
“很好!”萧晓云转身回到案前手里的狼毫急挥,啪的一声把龙飞凤舞的一张纸拍在他的面前:“这是请战书,若是要证明你的勇气和忠心,就在上面签字画押!”
毫无犹豫的,鲜红的指印按在那张纸的最后。◇◇◇◇◇◇◇◇◇◇◇◇◇◇
萧晓云微微一抖,指印的颜色是那么的红,就像今天凤翅镗上的红色一样刺眼。映着夜色的黑暗在她眼前晃动,总是难以挥散。她烦躁的起身,在石头上走了几步,越走越觉得气闷,索性一把拽掉外面罩着的夹袄,因为动作太大,衣帛撕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半空中格外响亮,白色的身影忽然纵身一跃,扑通一身落入水中
呼啸的风声之后是胸前陡然增大的水压,白色的气泡从身边快速升起。“监军大人。”早上的情景那么清晰的浮上来
“我和大哥从小相依为命,若是这次我无法回来……”他已经猜出来自己要去送死吗?
“不要这么悲观,我还等你获胜回营庆功呢!”萧晓云你这个魔鬼!亲手把人推向死亡,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请照顾我大哥!”他根本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居然不反抗!
“放心,我一向都很看重你们兄弟!”没人性的萧晓云!这么忠心的下属,你都要把他往鬼门关推!“请监军大人放心,我绝不给瓦岗抹黑!”那句话,分明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经过雁翼的时候,他瞟的那一眼,原来是向他大哥告别!那气势雄壮的让人忍不住喝彩的枪法,原来是他罄尽生命绽放的美丽!
扑向凤翅镗前,嘴里叫着大哥,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自己,为的,只是要告诉自己他没有食言!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放弃了挣扎的身体反而从水底慢慢浮了上来,仰面躺在水上,黑天鹅绒般的天空中缀满了星斗,无限伸展的将这一方土地包裹,顺水漂流中,萧晓云听到自己心脏由急促到缓慢的跳动,眼角一阵灼热。
身体被什么东西挡住,萧晓云有点艰难的伸出手去拨开,可是没有拨动。将双腿一收,她扶着那个东西慢慢从水中站起来,岸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面,真是惊喜!”
心里猛地一惊,萧晓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扶着站起来的,赫然是一支插在水中的剑鞘,本该在其中的宝剑却握在岸上那人的手里,在夜色中散发着迫人的寒光。
郁纡陟高岫还惊九折魂第4章
“胡闹!”裴行俨看这跪在下面的齐武生气:“晓云年纪小任性,你也跟着不懂事吗?居然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往日你那些稳重都哪里去了?现在是战争时期,她一个女孩子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志玄交待?”
“属下知错!”齐武在地上磕了头说:“晓云……监军大人她坚持不肯让我们呆在身边,所以属下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请示少爷。毕竟……毕竟她在这里,只听少爷一个人的!”
裴行俨扶着太阳**叹了口气:“平时挺明白事理的一个人,怎么总在这些小事上钻牛角尖!……算了,你去点齐一队人马,跟着我去带她回来。”
“她的卫队还没有解散,我让他们在外面候着。现在就能出发。”裴行俨赞许的点点头,交待了齐文几件事,转身出了营帐,沿着洛水奔向战场。◇◇◇◇◇◇◇◇◇◇◇◇◇◇
昨天晚上他没有等到萧晓云来汇报作战计划,于是亲自拜访,结果看到萧晓云拿着一个册子在灯下发呆。
“少将军!”他从萧晓云手里抽出册子时对方脸上一片慌张:“对不起,我还没有写完……”
不要说册子上的墨迹,就连砚台里的墨都已经干涸。他大概翻了翻萧晓云那个“没有写完”的册子,上面记录着她对于双方兵力、士气、将官能力的分析对比,简洁而且精辟。
“诸葛德云?你准备派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跟宇文承都厮杀?”
“是!”萧晓云迟疑了一下才说:“在我看来,战场上的主帅厮杀,主要目的不是比试武功,而是为了鼓舞士气,让士兵增加信心奋勇杀敌。倒不是我灭自己的威风,瓦岗众多英雄中,能够称得上宇文承都对手的没有几个,明日若是以主将厮杀定胜负,我们毫无胜算。”
烛花爆了一声,突然放大的亮光映入萧晓云的眼睛里,漆黑的瞳孔底部隐约闪过七彩的漩涡。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被吸入其中,他急忙转头看向别处:“难为你看得这么清楚,既然如此,你可有破敌良策?”
“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萧晓云手里拿着毛笔把玩:“骁果是皇帝身边的御用军队,战斗力本来就比普通队伍高出一大截,加上有宇文承都做主帅,之前连胜五场,现在的状态说是战无不胜、锐不可当也不为过。要想打赢这样的队伍,只能制造混乱,在对方的心理上制造空档,以治待乱,打压对方的气势趁机进攻……这样,或许能勉强打个平手。”
“想法是不错。”他合了册子在手里轻轻的拍,“可你别忘了:骁果是精选全国武艺出众的人组成的军队,即使朝廷大员,看到他们都难免心理打颤。你要想打压他们的气势,难上加难啊!”
“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萧晓云眼波流转,似乎投到很远的地方:“小时候常听人说一句话: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宇文承都仗着武艺高强,算是一个胆大的,那些能力不够的人,是些胆小的,自然赢不了他。可是遇上不要命的人,他的难免会有一丝退缩,只要抓住这瞬时的机会,应该有一两成的胜算。”
“不要命的?”他心里诧异,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名字:“诸葛德云?队伍里拼命的人也挺多,为什么单单选中了他?”
萧晓云的眼帘垂了下去:“不仅仅要打压对方,还要鼓起我们的士气。他使的是长枪,枪为兵器之王,真要舞起来,气势雄壮惊人。他学的又是罗士信那套不要命的枪法,让人看的热血沸腾,极适合鼓舞士气……何况……”细碎的牙齿在下唇上咬来咬去,她踌躇了一会才说:“他在队伍里本来就极有人缘,若是……若是……大家一定会努力为他报仇。别的不说,他大哥诸葛德威……一定……一定……”
剩下的话不用再说,裴行俨也明白。他只是不明白一向爽朗的萧晓云为什么会吞吞吐吐,分明是很好的一个计策,却把自己的嘴唇咬得要流血一般:“这个计策不错!有多大把握?”
“三、四成……”
“我看倒可以增加至六成!”他本来想摸摸那个低垂的脑袋,犹豫了一下改成拍她的肩膀,没想到对方突然抬头,急切地说:“我觉得不好,少将军你一定有更好的计策,教给我吧!”
裴行俨一愣,马上明白她的意思。收敛了笑容说:“你觉的不好,是因为良心不安?”萧晓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裴行俨叹了一口气:“身为主帅,必要的牺牲是应该的。每次考虑战略虽然也要考虑伤亡,但不能被这些同情心束缚住手脚。妇人之仁之会导致战争的失败,你明白吗?”
“是!”萧晓云身体颤了颤,低头轻轻跪倒:“请少将军明日在营中等待佳音!”◇◇◇◇◇◇◇◇◇◇◇◇◇◇
看着似乎明白了,其实还是没有明白阿。裴行俨在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在心里叹气:她本来是个聪明人,却总在一些简单的问题上闹别扭。现在又是如此:天黑成这样还不肯归营,大概是一个人躲在什么地方跟自己较劲。一想到她皱着眉头把食指上的板指在左右手间倒腾,裴行俨就想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志玄不过才18岁,萧晓云大概也只有17岁吧。虽说英雄出少年,可是他们毕竟还年轻,很多事情想不透阿!
丁丁当当的金属撞击声从水边传来,水雾中隐隐传来一声极熟悉的清叱,裴行俨急勒马缰,再扭头发现齐武脸色已变,二人对视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白色的绸带在缓缓流动的洛水中飘摇,被水打湿的长裤贴在腿上,勾出修长的轮廓,底边浸入水中,象兰花一样随水绽开,白皙的小脚在水中挣扎了两下,碰到水边大块的卵石时在上面慢慢停住。上半身被压在河滩上的人从艰难的呼吸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宇文承都!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裴行俨赶到时看到对方主帅半蹲在地上,膝盖微曲压住身下人的胸口,一只手钳住萧晓云的双手,另一只手钳住她的脖子,笑的得意又残忍:“萧晓云,你今日落在我的手中,就别想活着回去!”
郁纡陟高岫还惊九折魂第5章
钳在脖子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气管好象要被压扁一样。萧晓云脑袋有点昏,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层重压下一个个艰难挤向心脏的氧气分子,张大嘴努力呼吸的时候她的脑子飞快转动,试图从记忆中找出宇文承都出现在这里的蛛丝马迹。
然而她找不到理由,碰到宇文承都,不过是无数个偶然中的必然。◇◇◇◇◇◇◇◇◇◇◇◇◇◇
宇文承都看着军营里来来往往的人马就心烦,必胜的一场战争被打成了平局,伤亡居然近两千。眼看着有人在军营里骑马飞奔,他就知道自己那个草包大哥得了消息前来奚落:这个整天吃喝玩乐的家伙带兵不行,消息倒是来得快!宇文承都火冒三丈的看了看马上洋洋得意的人,衣服还没有穿整齐,也不知道刚从哪个营妓的床上爬起来!冷冷一哼转身出了营地,现在他的心情糟糕透顶,那个家伙还没开口,只怕他就会冲上去将对方揍扁!
并不是没有失败过,可是在所有打赢自己的人当中,萧晓云却是最可恨的:从蒲州相遇,他就一直堤防着这个总是微笑的人,结果却总是超出自己的控制。为了舒三的安危,她嘴里叫着自己大哥却用弓箭对准自己的心脏;在那样周身都是暗杀和埋伏的时候,他留下自己的贴身侍卫带她回扬州,却只看到多姆带着一根几乎废掉的食指回到扬州;挥军北上之时,本来让人欣喜的故友重逢变成了她伏击的诱饵,害得自己被父亲责怪不得不的改道;这次在战场上兵戎相见,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家伙在凤翅镗前自杀的时候,看到她脸上带着的痛惜,眼里却有着隐藏不住的兴奋,他就知道自己又中了计。果然,瓦岗的士气在那之后突然暴涨,猛烈攻击之外还有人用同归于尽的打法,让自己的队伍损失惨重。
宇文承都随随便便走到洛水边,满肚子气没处发泄,心里狠狠的咒骂那个人,发誓下次再见面一定要给她好看。直到天黑才慢慢平缓下来。然后他看到了顺水漂下的人,白色的衣服在夜色中格外扎眼,对方闭着眼睛在水中漂浮,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血管中复仇的因子左冲右突的叫嚣着奔入脑海,宇文承都的手几乎是颤抖着摸上腰间的宝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清冷的脸颊涨的通红,镇定了然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因为呼吸困难而半张的朱唇边有细细的水渍沿着下巴的曲线流入石堆,战场上风清云淡的表情早已不复存在,反而在痛苦中透出一丝楚楚可怜。宇文承都看着手掌下的那张脸,从心底涌起说不出的快感,手上的力道忽轻忽重,并不着急要她的性命,只是看着她不断变幻的表情微笑。
这样的快乐降低了警觉,等他发觉马蹄与石头相交的清脆声而抬头查看时,一道寒光已如闪电般划破夜空直扑向他的手臂。
放开萧晓云或者被砍断手臂,这分明是围魏救赵的办法。宇文承都哼了一声把抓起地上的人,叮的一声长剑急偏贴着萧晓云肩膀滑过,剑气中一片白色的布帛快速落下。
齐武突然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刚才他在马上飞剑救人,没想到差点伤了萧晓云。若不是少爷及时弹出飞磺石打偏剑尖,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宇文承都看了看手里抓着的人:打斗挣扎中萧晓云的上衣已经松散,刚才那一剑又削掉了她肩膀上的布料,现在的她的衣服半褪,露出细细的锁骨,显得很是单薄。不过她并没有注意这些,只是贪婪的呼吸着扑面而来的空气。
视线在她裸露的肩膀停了一下,宇文承都抬头打量周围的情况:宝剑已经出鞘正对着他的裴行俨,身后正在下马的十二骑已经成半圆形将他包围。
“天宝将军!”那个低着头猛咳嗽的人影微微刺痛了裴行俨的心:“今日的战争已经结束,请不要再为难晓云!”
宇文承都一笑,抓着萧晓云的领口退后一步:“她是我的俘虏,如何处理不需要裴将军操心!”
齐武心中着急,往前赶了两步被裴行俨拦住:“天宝将军,战争结束后不再趁机抓捕任何人,这个规矩你是知道的。晓云也不过是个女孩子,你何苦为了她丧失为将之责,坏了自己的英名。”
“胡说!”宇文承都看到随身的宝剑在擒拿萧晓云时丢在自己够到的范围之外,手腕一翻将萧晓云带到自己怀里,探手将柳叶刀抓起放在她的脖子旁边:“不过是请她去我们那里做客,怎么算是破了规矩?”
青色的刀芒在萧晓云细长的脖颈上闪耀,柳叶刀尾部的金丝线将她的手腕吊在胸前,软软的垂在半空中。裴行俨见了这个情况心中一惊,眼睁睁的看着宇文承都拖着萧晓云慢慢退向洛水,竟然无计可施。
若是他渡过洛水,萧晓云就真救不回来了!齐武心中着急,带着十二骑护卫亦步亦趋的跟着宇文承都往前走,却投鼠忌器无法靠近。
就在宇文承都退到河中央时,忽然响起短短一声唿哨,一直被压制的人身体向后猛撞,手腕高举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身子一歪栽入水中,溅起半人多高的水花。巨变陡生!
宇文承都受了那一撞手腕用力握住柳叶刀,抬眼间对方散乱的长发从他眼前划过,一直跟在身旁的十二护卫突然发动,刀枪剑戟各式兵器从不同的方向刺了上来。手腕上突然一紧,宇文承都这才发现萧晓云转身之时已经将金线在自己周身绕了一圈,随着她的栽倒,金线勒紧将他的脖子和执刀的右手绑在一起。
倒下去的那人在散乱的头发中露出让宇文承都无数次愤怒的笑容,转身形躲开招呼而来的武器,宇文承都胳膊上猛一使劲,将萧晓云从水中生生甩上半空,另一只手握拳虎虎生威对着落下来的人砸了上去!
斜刺里一只长剑挡住拳头的方向,趁着他变招时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斩断两人间的金线,接着手臂一伸将萧晓云截了过去,然后在在混乱中沉声说:“住手!”
众人听到命令立刻停了动作,原本掌握在宇文承都手中的人质已经稳稳当当的抱在裴行俨怀中:“天宝将军,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宇文承都狠狠地盯着萧晓云看了一会,才脸色阴沉的点头:“好!不过……”他看着伏在裴行俨胸前直喘气的萧晓云咬牙说:“我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我也不会!”萧晓云咬牙抬头看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小臂,系着的金色丝线已经看不清楚,浓稠的血液源源不断的渗出,顺着洁白的胳膊缓缓流下,画出诡异的图案——原来金线在刚才的争斗中划破了她的手腕,深深嵌入伤口之中:“以我的鲜血发誓,你一定会得到惩罚!”
裴行俨伸手握住她受伤的手腕,披风一甩将衣服早已破烂不堪的萧晓云裹入怀中,朝宇文承都点了点头:“天宝将军,我们战场再见吧!”
宇文承都点头转身涉水而去。走过自己刚才坐过的石头时,听得背后萧晓云声音颤抖地说伤口回去再包扎,脚步微微一顿,终于没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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