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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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平静。
村庄的人们为获得了新生而庆贺着,老国王更加是激动得泪流满脸,他感激着远道而来的君主,因为他们甚至不惜牺牲生命,才保护了他的领土。
劫后余生的战士们其实已经伤痕累累,而且异常的疲惫,但想比之下,巴尔萨克的情况要更严重一些。
这样重伤之下仍然剧战整夜,他的体力早已全部用尽,身上的伤口全部都裂开淌血,必须两个人搀扶,他才能够站立。
卡茨抬来清水,让提尔为巴尔萨克洗掉身上凝结的血块以及泥沙。肮脏的泥沙早就渗入到每一个伤口,提尔几乎是用挖的才能将里面的泥沙清除,他不愿意这么做,但却必须这样,否则伤口永远不会好起来。
一盆盆变成浑浊的血水被捧出去,倒掉,连最硬心肠的海盗都不忍心再看。
战斗后的体力透支,加上一场大雨的冲刷,让之前已经非常疲惫的身体更加难受。高热甚至让巴尔萨克的神智有些恍惚,
"可以了。"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
"谁……是谁?……"
眼前一片浑乱,这种不曾有过的虚弱让他不安,巴尔萨克试图伸手去抓住那个声音的主人,至少,在他混沌的脑海里,那是个让他安心的存在。
为他包好伤口的提尔没提防地被一只大手抓住,险些摔跤。
提尔回头,正想甩开那只手,当他看到巴尔萨克脸色发青,一向沉着的冰蓝眸子此刻朦胧一片的时候,他不禁慌了神,转身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巴尔萨克?!"
"名字……"意识混乱的男人喃喃地说着,"提尔·萨菲斯……呼唤我的名字……只有你能够……唤我的名字……"
提尔心头大震。
巴尔萨克曾经告诉过自己他真正的名字,或许那时只当是效忠的誓言,但对于这个男人而言,似乎并非如此简单……
所有人都称他"巴尔萨克",狂战士。在他的部下心中,他是领袖,是战神,敬畏凛然的存在。却从来没有人记住他真正的名字,他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君主。即使百年之后,在维京人世代相传的故事中,记载了这位远赴北地,战胜恶灵的英勇君主——"巴尔萨克",可不会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
"哈罗德……哈罗德·基弗里特。"
提尔呼唤着这个名字。
满足的笑容浮现在苍白的脸上,巴尔萨克终于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在提尔的怀中静静睡去。
抱着巴尔萨克炽热的躯体,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声,提尔轻轻地叹息着。
心脏的位置,仿佛因为这副躯体不正常的高热,而渐渐热了起来。
空气中,流淌着让人安心的宁恬。
当然,他们没有发觉门外蹲着的两个好事者。
"卡茨,我想进去睡觉……"
"笨蛋。你不会找别的地方吗?"
"其他屋子都漏雨,而且还堆满了受伤的人。还剩这里还比较干爽安静!"
"……威尔达,我发觉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笨蛋?我哪里笨了?!"
"要是你现在进去,提尔会把你剁了。"
"怎么会?!"
"不信你进去试试。你能平安出来,我回去请你喝酒!"
"真的?!"
"真的。"
"……"
"……"
"还是不要了。我还不想死。"
"……"
阴影笼罩了两人。
"你们在做什么?有空闲谈,不如去睡觉。"
"艾杜?"
"我是打算进屋睡觉!可卡茨说我现在进去会被提尔杀掉。"
艾杜闻言,抬头透过门缝看了看屋里的两人,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不,他不会。"
"看吧!"威尔达得意地跳起来。
"不过你会被首领丢进鲨鱼群。"
"……"
"……"
这一觉,巴尔萨克整整睡了两天两夜。
这段期间,他不断地发着高烧,提尔与卡茨轮流地守着他。村庄里所谓的良药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们只能不断地用冰凉的水为他擦身降温,到了第三天的早上,他的体温终于降下来。
阳光很灿烂,提尔捧着食物走进屋子,熬了一夜的卡茨两眼通红,朝他笑了笑,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伸了个懒腰便走了出去。
提尔将食物放到一旁,坐到巴尔萨克身边。
当男人闭上了那双慑人的蓝眸,提尔这才真正看清了他的相貌,虽然仍是满脸的胡渣,但让刚毅的脸意外的多了一种野性的魅力。少了威压,眉宇间仍有不容侵犯的冷硬。难怪卡茨曾经提过不少女人希望嫁给巴尔萨克。
"已经两天了……"提尔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沉睡着的人说话,"巴尔萨克,你难道不想起来走走吗?"
阳光,正慢悠悠地透过没有遮掩的窗户照进屋子,调皮地晒在巴尔萨克的眼皮上。
提尔注意到巴尔萨克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的,他张开了那双冰蓝的眼睛。
他看上去不是很清醒,但至少神智是恢复了。
提尔连忙过去扶了他一把,让他坐起身。那头乱蓬蓬的淡银色头发耷拉在肩膀上,眉头紧皱着,张开的眼睛又半眯了起来,似乎非常不悦地瞪着耀眼的阳光。
因为要方便用凉水擦身降温,巴尔萨克一直是**着身体,他这一坐起来,覆盖在身上的皮裘滑落到胯间,只稍稍遮掩了重要的部位,**浓密的毛发几乎能够完全看见。提尔不禁觉得喉咙干燥,明明早就在擦身的时候看过了,可初阳的光芒落在这副光裸的身躯上,竟然有种诱惑的性感。
刚醒来的巴尔萨克看起来心情相当差,近乎压抑的烦躁,加上长时间的睡眠让他的身体有些麻痹,更是加重了他恶劣的心情。
提尔回过神,这才意识到巴尔萨克已经三天没有吃饭,连忙为他送上清水和食物。巴尔萨克看了他一眼,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伸手接过食物和清水,在喝下水后,饥饿感彻底地控制了这个男人。
他将提尔为自己准备的早饭吃了个精光,然后极其不悦地瞪着空掉地盆子,情绪再度极剧变坏。幸好提尔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出去再为他张罗了不少食物送到他面前,这才镇静了随时准备发火的巴尔萨克。
看到他吃饭的狠相,提尔不禁悄悄地笑了。
听到巴尔萨克醒来的消息,艾杜和威尔达赶了过来,看到正在吃饭的君主,两人都非常高兴,虽然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身上的伤口还没结痂,但能吃饭代表了可以继续生存,恢复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特别是威尔达,嘴巴都没能闲住,他一直在说着巴尔萨克不在的时候的事情,特别是提到提尔的时候,更加是兴奋莫名:"我君,你被恶灵带走之后提尔急疯了。你是没有看见他抓狂的模样。可怜的里安,被他这么一吓,大概得做好几天的噩梦!哈哈……"
提尔注意到那双冰蓝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他干笑地掩饰自己的困窘,企图用眼神阻止那个大嘴巴的威尔达,可威尔达明显没有理会,嘴巴还不闲着:"特别是为了得到巫婆的帮助而去喝那种恶心的东西,太厉害了!要让我喝下去的话,一定会中毒死掉。"
巴尔萨克一直没有移开视线,着提尔的视线更加深邃了,因此,他也发现了提尔的不自在。
终于,他打断了威尔达的话:"好了,威尔达,故事说到这里。你去告诉卡茨,我已经醒了。"
威尔达奇怪地问:"为什么要告诉他?他应该睡了……"衣领被人从后面揪起,一直往门的方向拖,他企图挣扎,却听到头顶艾杜冷冷的声音:"走吧,笨蛋。"
"喂!喂!凭什么说我是笨蛋?!"
屋子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巴尔萨克看着提尔,眼中有着莫名的深意:"我非常有兴趣,听一听我不在的期间,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提尔打算拒绝,巴尔萨克继续说道:"在这之前,请再为我拿些食物来。"舌头舔了舔厚实的嘴唇,"我饿了。"
该死的性感!!
提尔觉得在那一瞬间,他冲动了。
那个是个男人。他一再提醒自己。
是个身材魁梧,凶悍成性的海盗。
女人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脯,娇柔的肌肤,美丽的脸蛋,他一样都没有。
他怎么就能够掀起一种占有的冲动?!
提尔恶狠狠地将一块大熏肉扔进盘子里。
脑袋里却出现着巴尔萨克舔着嘴唇的一幕,以及,那副光裸的雄性躯体……该死的色情。
"该死!"
提尔诅咒着自己的好色,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位寡欲的绅士,即使是面对艳丽的女人,他都能从容优雅,以对方为优先。就在刚才,他居然有种冲动,想要一把掀掉遮掩着巴尔萨克的皮裘,让那副健壮的身躯全然裸露在眼前,然后不管巴尔萨克是否愿意……压上去。

"打、打扰您一下……"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提尔的幻想,提尔不悦地回头,恶狠狠地问:"怎么了?"
可当他看到对方不过是一个纤弱的女人时,不禁又为自己无故的迁怒而感到抱歉,他堆起了笑脸,安慰这位被他吓得嗦嗦发抖的女人:"请问我能帮您什么忙吗,美丽的女士?"
这个女人被他眩目的微笑给弄昏了,这个笑容,曾经被皇都的贵族称誉为比星辰还要灿烂的微笑,没有女人能够抵御浮现在如此英俊的骑士脸上,温柔关切的笑容。
"您、您在找食物吗?"
提尔愣了一下,看了看手中装着肉食的盘子。是啊,他正在为屋子里的那只大型野兽张罗饲料。
他笑着点了点头,对女士他向来有更多的耐心。
年轻的女人有些犹豫,最后将手里的提篮送过来:"可以请您收下这个吗?"
提尔往里面瞧了瞧,见篮子里装了一只烤鹅,以甘蓝和洋葱为调味,而且还配有大蒜和香芹菜,看上去相当可口,甚至还有一瓶蜂蜜酒。比起他手里的熏肉块不知要强多少倍。
"是你做的?"
女人有些羞涩:"是的。"
提尔高兴地接过,打量着里面香气四溢的烤鹅,感谢地对女人说:"谢谢你!我们的君主正需要。"
女人瞪大了眼睛,里面流露出失落,很快地转身跑开了。
提尔看了看女人的背影,然后转过身来,赫然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巴尔萨克?!"提尔看他还算站得稳当,精神也比刚醒来的时候好多了。
巴尔萨克皱着浓眉,表情相当不悦。
他盯着提尔看了一阵,在提尔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他丢下一句:"你的动作太慢了。"便转身离开了。他的脚步仍然不稳,大概是硬撑的走来。
提尔看着巴尔萨克散发着浓烈气息的后背,有些愕然。
最后,巴尔萨克没有动那只烤得相当香的鹅,只吃掉了三人份的熏肉和面包。而美味的鹅,正好落入闻讯赶来的卡茨肚子里。
"味道很好。"卡茨满足地喝着蜂蜜酒。当然,他的君主已经清醒过来,没有比这更好了。
巴尔萨克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老国王带着他的儿子亲自过来探访,对于这位保护了他的领土以及臣民的领袖,他无法用言语去表达内心的感激。老国王一直牢牢地抓住巴尔萨克的手,嘴里不住地呢喃着:"愿奥丁记下你的功绩……"
巴尔萨克没有说话,他用左手按在老人的手背上以示安慰,而那只被烫伤的手连指头都无法弯曲,显得相当扭曲。这让老国王更加感动:"孩子,虽然你并不是我的儿子,但你的英勇将永远留在我以及臣民的心里。你是一个真正的勇士。"
一旁的里安王子显然对国王的赞誉非常不满,他瞪着巴尔萨克,冷冷地说:"父王,这次的胜利完全是因为运气,要不是他们烧毁了恶灵的巢**,恶灵又怎么可能倾巢而出?我们的村庄又怎么会受到这样致命的打击?"他冷哼着,"我们的人也死了不少,功劳总不见得都是他们的吧?"
国王呵斥他:"里安!你在说什么?!"
"哼,我不过是陈述事实。"即使面对国王的呵斥,里安王子的语气仍然刺耳难听。
巴尔萨克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讽语没有任何反驳的打算。
倒是旁边的威尔达忍不住了,他用压低的声音说:"事实就是王子殿下躲在地窖里,直到战斗结束后安然无恙地爬出来。"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传入王子殿下的耳朵。
里安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跳了起来大声喝骂道:"无礼的人!你们竟然羞辱我!一群野蛮的海盗,我看你们的运气也快到头了!!"
威尔达脾气最大,他毫不给里安留面子地吼了回去:"海盗又怎么了?!总比连剑都拿不起,连恶灵的脸都不敢看,只躲在女人堆里嗦嗦发抖的懦夫强得多!!"
"你说什么?!"
里安被气得满脸通红,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够了。"
巴尔萨克喝止了两人的争吵。
"这并没有意义。"
裹在野兽皮裘下的魁梧散发出独属王者的不可忤逆的威压。
威尔达连忙下跪,低下了头。里安也同时住口,他感到无言的压力将他的心脏紧紧压缩,甚至让他没有办法顺畅地呼吸。
巴尔萨克看着里安,眼睛冰蓝而无情:"王子殿下,人若是有运气,必须先拥有勇气。然而,我在战场上并没有看到你的剑,难道它只用以装饰你的腰部吗?"
里安已经被他的气势盖过,但他仍然不甘心地指着威尔达:"无论如何,我是这里的王子,这个红头发的人羞辱了我的尊严,他必须为此而道歉!!"
他的蛮横让气氛更加僵硬。
"或许你说得对。"巴尔萨克的回答显然让里安更加得意。
威尔达则是气得两眼发红,他向来鄙夷那些软弱却嚣张的贵族,但他忠诚于威武无敌的君主,所以,他绝不违背巴尔萨克的意志。威尔达脸色发青地盯着地板,等待巴尔萨克的命令。
巴尔萨克看了看他忠实的部下,缓缓站起身,然后将身上的皮裘摘下,露出魁梧身躯,那些尚未结痂的伤疤又粗又长,翻卷的淡红色的肉,显得相当狰狞可怖,却足以印证了他在战斗中的勇猛。
他将那把巨大的战剑放到桌面,淡然说:"如果你坚持,王子殿下,就请你用自己的剑来捍卫属于你的尊严。"
他的话让里安的嘴唇不住的哆嗦,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生气。即使对方刚刚从长时间的睡眠中醒来,里安也不敢举起剑挑战巴尔萨克,这个身受重伤还能击退恶灵的君主,足以让他打消找麻烦的念头。
"哼!"里安霍然起身,带着他的随从离开了屋子。
巴尔萨克坐下,随手披回皮裘,有些歉意地看向老国王。
"很抱歉,陛下。"
老国王疲惫地摇头,他知道,自己已经相当老迈,每天他入睡前都看到赫尔拿着长长的镰刀站在床头,他更加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去选择其他的继承人。
他看向巴尔萨克,忽然拉住他的手,恳切地说:"孩子,或许你会觉得这非常突然,但为了这里的臣民,我必须作出这样的决定,希望你能答应我……"
巴尔萨克拍拍他的手背,道:"尽我所能,陛下。"
"请你……"老国王神情严肃,"继承我的王位,带领这里的臣民。"
这样的请求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提尔也料不到老国王竟然提出这样的请求。
但巴尔萨克很快的拒绝了老国王。
"陛下,您的王位不属于我。请允许我拒绝。"
"为什么?"他的拒绝让老人不解,"这里比你原来的领地要大上百倍,当然你也可以让你的部下迁到这里居住,就当是你们远道而来的报酬!"
巴尔萨克还是没有答应:"陛下,我们远道而来,只是为了帮助您,并非为了索取报酬。"
"不,不!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巴尔萨克拍拍老人那双颤抖的手,希望籍此给予他力量:"比起酬劳,我们更热衷于掠夺。"他的话让卡茨他们相视一笑。"我的陛下。您应该有更好的继承人。"
老国王不禁苦笑:"你是说里安吗?唉……刚才你也看到了。这孩子心胸狭窄,容不得其他人。他并不适合继承王位。"
"请允许我建言,陛下。"
"你说吧……"老国王疲惫地躺在椅子上。
"我觉得哈利王子是个好人选。"
"哈利?但是他还太小了……"
"或许陛下认为年龄等于能力。但哈利能躲过恶灵的追赶,独自一人来到我的领地求助,足以说明他具有坚强的意志和无比的勇气。"
老国王的眼神变亮了,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对、对,太对了。哈利,哈利……"
"陛下请放心,我会亲自送哈利王子回来。"
老国王激动地握住巴尔萨克的手,眼泛泪光,无法言语,这位曾经在叱咤一时的老迈国王此刻从心底感激着眼前这位不断的帮助他,却又不肯索要报酬的故友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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