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假装出来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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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假装出来的哈欠
我忍住一个假装出来的哈欠,说:"我觉得它太浅薄了。"实际上,我非常了解这本书,从不怀疑它值得一读,但从未发表过作品的苦恼使我对它心存妒忌。"它是一本很城市化的书,"我又加上一句,"非常独特。你知道,市井味太浓。"但我得承认,内森的话扰乱了我的心。看着他舒服地靠在对面的椅背上,我想,假如这个聪明的犹太人的儿子是对的,我为之奋斗的古老高贵的文学传统正在走向衰亡,那我岂不是会被那老朽的车轮轰隆隆地压个粉碎?内森对很多事物似乎都很有见地,他在这件事上的预言可能也是对的。我眼前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景象--我仿佛看见自己脸色苍白地在文学跑道上跑着艰难的第十圈,跟在列维和贝娄等一大群人快速跑动搅起的滚滚灰尘中大声咳嗽着。
内森正冲我微笑。那笑容十分和蔼,毫无挖苦之意。但突然间,与他的出现相伴而生的那种感觉再次袭来,他身上又隐隐透露出那种诱人而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凶兆。但这种微妙的感觉转瞬即逝,像一阵风似的在我的房间里来而复去。我立即定下神来,摆脱掉那种可怕的感觉,也冲着他笑了一笑。他穿着一件棕榈滩牌的茶色外套,鞣皮的,剪裁非常精致,看上去价格不菲。这使他看上去像个远道而来的老朋友,与我几天前第一次碰见他时的那种野蛮样子相去甚远。那天他头发散乱,衣冠不整,正在过道里冲着苏菲大发雷霆。突然间,那些大喊大叫的吵闹,那句疯狂的咒骂--把你的大腿在那些江湖骗子医生眼前伸开吧--有如快被忘掉的电影中的那些恶棍们的对话一样,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到答案)。他脸上仍然挂着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我明白这人身上的谜要比我以往见到的更加费解,更令人头痛。
"哦,至少你并没有告诉我小说也快衰落了。"我终于开口说道。这时,从楼上传来一阵音乐声,柔柔的,如同从天上泻下一般,浸进我的房间,正好让我们转移话题。
"那是苏菲在放音乐。"内森说,"我让她在不上班的早上多睡一会儿,但她说不行。自从战争后,她就再也无法在早上睡懒觉了。"
"现在放的是什么?"那音乐十分耳熟,可又想不起来。是巴赫的什么作品吧?我似乎在孩提时的第一堂音乐课听过,可现在早已忘记了。
"是巴赫的147号清唱曲中的一段,英文标题叫《耶稣,人间的快乐》。"
"你那台留声机真令人羡慕,"我说,"还有那些唱片。可它们太昂贵了,一套贝多芬交响乐曲就要花掉我原来一周的工资。"我一下子意识到,在最初那些日子里,是对音乐的共同爱好才使我们之间的友情得以维系。内森只对爵士乐感兴趣;而我呢,总的来说喜欢古典音乐,也就是舒伯特以前的音乐,只有勃拉姆斯是个例外。那时,我和苏菲、内森一样,生活在一个特殊的音乐时代(那时摇滚乐还未出现,乡村音乐也尚未复兴),音乐对我们来说远不只是一顿饭或一瓶酒,它简直就是麻醉剂。(忘了提到一点,在麦克格雷时,我的大部分空闲时间都是在唱片商店闲逛度过的)。那时音乐对我太重要了,如果音乐带给我的美妙和谐被长期剥夺的话,我可能会毫不迟疑地犯下许多危险的罪行。"你那些唱片真让我垂涎欲滴。"我说。

"你知道,老弟,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去听。"我注意到他这几天开始叫我"老弟",这让我暗自高兴。我想,我逐渐喜欢上他了。我是一个独生子,没有哥哥,可内森让我看到了某种兄长般的东西。而且,他的优雅和热情也掩盖了那些不可思议的举动,使我一下子把他的那些怪僻抛在脑后。"好了,"他接着说,"你只管把我的窝和苏菲的窝当作是两个……"
"你的什么?"我问。
"窝。"
"窝是什么?"
"窝就是房间。"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我很喜欢那个字。
"好了。苏菲和我上班后,你随时都可以来听唱片。莫里斯。芬克有钥匙。我去告诉他随时让你进去。"
"噢,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内森。"我脱口叫道,"不过,天哪--谢谢你。"我被他的慷慨所感动--不,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那时,唱片还不是人人都能消费的便宜货,人们对自己的唱片还不可能那么大方。那些唱片十分珍贵,在我的生活中还从未有过如此丰富的音乐。内森的慷慨无疑让我有了一种近乎骄奢淫逸的感觉,令我欢欣、雀跃。我曾有过的对丰满的女性**的梦想也未能像唱片这样刺激我的食欲。"我一定会爱惜的。"我迫不及待地说。
"我相信你。"他说,"你当然得十分小心。他妈的,这些塑胶唱片非常易碎。我敢断言,几年后肯定会出现防裂唱片。"
"那就太好了。"我说。
"还不止这些。它们不仅防裂,还得是压缩的--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在唱片的一面听完整部交响乐或者一部完整的巴赫大合唱。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几分钟的时间里,他从犹太文学复兴讲到唱片的革命性变革。"音乐的黄金时代就要到来了,斯汀戈。"
"天哪,我只想谢谢你。"我说,还在感动不已。
"不用客气,老弟。"他回答说,目光顺着音乐传来的方向望去。"别谢我,要谢苏菲。她教我珍惜音乐,就好像它们是她创作出来的,而此前我并不珍惜它们。她也教我爱惜衣物,以及很多别的东西……"他停了下来,眼睛发亮,目光深远,"一切一切,生活!上帝,她真不可思议,是吧?"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崇敬之情,只有谈到崇高的艺术作品时,他偶尔会用这样的口吻。不过我赞同他的看法。我小声地说:"她确实是这样的。"内森一点儿也未察觉到我那种充满嫉妒的可怜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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