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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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朕有很多孩子。"他放下厚重的锦帘,盘膝坐在我对面,"他们有的精通音律,有的通晓天文;还有的好武重道,更有一个叱诧风云,堪称将才。小风,你来说,朕若选太子,该如何计较?"
我缓缓的道:"音律武功并不是治理国家的根本,真龙天子也不必是沙场上的元帅。"
皇帝含着饶有兴趣的目光望着我,"不要避重就轻。"
我笑道:"陛下的心中早已有了上佳人选,何必逗小风再伤脑筋。"
皇帝哈哈大笑,"有小风在身边,堪比名花解语,只可惜朕没有这般福气!"忽而又叹了口气,神色黯然道:"十几年前朕身边也有这样一朵解语名花,只是昙花虽美,却是转瞬即逝,只给朕留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他俊朗的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浓浓的哀伤,这一刻眼前高高在上的天子竟如一个失去珍爱的寻常男人。
我心中一动,"陛下想立选这位皇子?"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一丝笑意慢慢的爬上嘴角,"这孩子聪明得令朕都惊诧,五岁时,居然就懂得了韬光养晦。"他紧皱的眉头随笑容渐渐展开,连说话的语气都轻松起来,"若不是有高人点拨,连朕都要被他蒙混过去了,这个小混蛋。"说完这句话,想是连自己都觉察出话音里的宠爱,不觉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我暗暗点头,皇宫中的权力争夺,是在亲人之间展开的最残酷的决战。这位皇子从小就明白了枪打出头鸟的古训,并能做到滴水不漏实在不简单。
"但也许,他是真的不愿意呢?"我反问道。
"这是皇家人的责任!"帝王的威严首次在我面前展示出来,他冷酷的道:"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这个江山需要他,他就必须去做!"
我暗自叹息,荣华富贵的背后是不为人知的沉重负担。
"既然诸位皇子各个出众,您又龙体康健,现在宣布太子,以后恐怕就难得安宁了。"
他苦笑一声,道:"你说错了,朕还没有宣他为太子,就已经要天下大乱了。"
我惊道:"难道有人已经知道陛下的意图了么?"
他点了点头,恨然道:"不错,朕待他不薄,居然!"他砰的一拳砸在塌上,"背叛朕!"
"陛下是说。。。"我小心翼翼的道:"您身边的人。"
想起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总是带着截然相反的表情。
是舜朗还是舜义?
只听他咬牙道:"到底是舜朗还是舜义?!"
我愣了愣,他苦笑一声,道:"朕也很想知道,因为只有他们最贴近朕,也只有他们知道这件事。"他长叹道:"自朕还是太子时,他们就跟着朕,保护朕,多少年了,朕几乎把他们当作了手足!到底是哪一个!朕决不能饶了他!"
"可无论是哪一个,于陛下来说,都令人心痛。"
他默然良久,眉宇间的杀气渐渐散去,终是叹了口气。
我心里却极不舒服,"陛下又何必伤怀,难道不是您故意把消息透露出去的么?"此等大事,精明如他,一个深谙天子之道的人,怎么会给人背叛的机会?除非是他故意的!
他自然听出我话语中的讥诮之意,怫然的哼了一声,道:"朕现在不为岷儿铺好路,难道等着百年以后,要他独自面对那些狼子野心的混帐吗?!"
可那些混账俱都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自是知道利害,终究不能把心里的话一一说明。
"陛下是怎么知道消息传了出去?"
他挑眉看我,反问道:"小风到这里来,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无奈的笑道:"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了,还有呢?"
"还有,"他向后靠了靠,道:"有人刺伤臻儿。"
"所以,这件事与三皇子有关?!"
"朕说过,朕有一个儿子,叱诧风云,堪称将才。"
我沉吟道:"三皇子,人中龙凤,带兵征战边疆,平定叛乱,朝野中无人敢于轻视。"
我抬眼望进他阴沉沉的眸子,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唐笑笑说,阿寒,你。。。没有那药,你刺伤了三皇子又有什么用。
刺伤?!
他说的是刺伤,而不是刺杀!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刺杀三皇子,而那份以血锰为引,炼制的毒药也不是下给三皇子的!
这一切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皇位!
"那一刀虽然很险,分寸拿捏的却十分精准。"天子冷笑道:"事情还没有发生,就先把自己撇了个干净,其心可恶,其行当诛!"
我心中一阵发冷,你这个做父亲的为了给一个孩子铺路,就挖下陷阱,眼看着另一个孩子被野心引入坑中。这份心机难道便不算恶毒吗?!
"血锰为引,血红为药!"天子的眼神凌厉得宛如嗜血的刀光,"一份毒药,一个小风,朕知道他下面要做什么!"
我浑身发冷,心头酸涩。
夜寒说,只要这三天他都被你拴在床上,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了,从此以后你我各不相欠,我也再不会找你的麻烦。
他说,小风,你不是渴望自由么,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好一个机会!
夜寒,你竟从来不曾想放过我么!
为什么,竟恨我至斯!
三天的纠缠,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
如果皇上被下了毒,还有谁会理所应当的成为罪魁祸首!
天下间的毒药成千上万,我为什么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夜寒为什么独独偏要以灵圣宫的独门密药为引?!
一旦皇帝中毒而亡,陪伴帝王身侧的我断难清白,而以我的身世,还有这份毒药,凭他向晟莲本事再强,想摆脱干系难于登天!
夜寒呀夜寒,你这是要我和向晟莲被千刀万剐,诛灭九族啊!
难怪唐笑笑说,不先杀了他,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
原来他说的他,并不是三皇子,而是当今天子!
那么,接下来呢,三皇子遇刺,天子又被下毒,这一切定是要有一个背后主使了!
那么,最后一个替罪羊一定就是。。。未来的太子了!
等到一切平息以后,那位劫后余生的三皇子就是众望所归的未来皇帝了!
说不定还会有一份‘没来得及宣告天下的遗诏‘!
"朕听说小风是个聪明已极的傻孩子。"
我愣愣的瞅着他,刚刚冷厉的眼神里已是一片怜惜,他注视着我,缓缓的道:"这一片七巧玲珑心到底,在等谁?"
我浑身一震,心头忽然慌乱不已。
"你真心祈盼的是什么?你带着那个所谓的自由,又想去哪里?!"
"我。。。"我应该去哪里?我曾经的美丽憧憬!
带着妹妹远走高飞?!可是欣儿她再也不是我那可爱天真的妹妹!
去投奔夜寒的怀抱?!那个世上最恨我的男人!
还有小宁,他居然是碧月教的少主!
其实,所有这些人,原本就不需要我!
"傻孩子。"他摇头而笑,"两个傻瓜。"
我抬头瞪他,大声道:"有个好朋友,一直在等我。"
小鱼儿要我信任他,他说过,这一辈子都会缠着我。
"啪--"帘外不知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我和对面的天子连动都没有动。
天子呵呵笑道:"你不必这么大声,朕听得到。"
我脸上一阵发烧。
"你说的若是别人,朕不管,若是小鱼儿。"他忽然沉下脸来,神色严厉的道:"决不允许!"
我脱口道:"为什么?!"
他冷洌的盯着我,不怒自威,"为了你们两个的任性,还要牵扯多少旁人,朕都可以无视,但是朕的底线,劝你们也不要挑战!"
天子的龙威果然了得。
我默然无语。
对面的人神色缓和下来,"小风,听朕一句,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停下来,往身后看看了。"
见我无动于衷,他苦笑道:"好歹朕皇宫里的东西,用在你身上的也不少了,朕即使算不得恩人,也总能说上几句话了罢。就拿那条火蛇来说,朕原本是预备留给太后用的。"
我咬了咬唇,即使这些话都是真的又能怎样!
这十年的怨恨、十年的心结便能轻易解开了吗?
向晟莲,多少年了,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梦魇让我寝食难安,越是挣扎,束缚越紧,于是,离自由愈远就越是渴望!
"陛下和。。。他好像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天子展颜笑道:"在你没出生之前,朕和他就应了不打不相识的俗语。那时,他偷了朕的宝物,偏偏为了维护朝廷的尊严,朕不得不顺水推舟奉拜佛祖。倒便宜了苦禅那个和尚!"
本来已不愿再与他谈论下去,听了这话,心下到底不服,"依草民看,若不是我大师傅的提点,皇上也未必就能参透!"
天子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小风,你这性子实在该改一改,自己信任的人便是杀人放火也情有可原,反之就是掏心掏肺,你也弃之若履。"他看着我,很是不以为意,"朕若似你这般,朝里便全是阿谀取巧之辈了!"
我一时间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念及他贵为天子,终是不敢太过反驳,"陛下说得远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抓住那些谋乱的人。"
"这些小风不用费心,朕已准备妥当。臻儿朝中的亲信早已被控制,如今他的府第内外已布置妥贴,朕只等。。。"他忽然顿了顿,重重的叹了口气。
"只等这个下毒的人。"我接道:"然后,把皇上中毒的消息传给三殿下,他必然以为大事已成,自然行踪毕露,如此便可收网了。可是,您难道真的要以身试毒吗?"
这个方法虽然有效,但对于天子来说,终究冒险。还是说,这是出于对某人的信任?
"呵,"天子笑道:"看来小风在他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不如朕对他来的信任。"
我冷哼一声。
"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解不了的毒?!"他信心满满的道:"朕信他!"
我冷嘲道:"信一个喜怒无常的人?陛下可真的想好了,让这样一个人接近,说不定更危险。"
"咣当--"帘外又是一声脆响。
"皇上--"门外有人慌慌张张的推开殿门。
"滚出去--"天子在帘里厉声喝道。
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我撩开帘帐向外望去,屋内静无一人,远处临窗的御案上,几只御笔还在微微滚动,地上一方龙砚被摔成了两半。
"如果朕告诉你,多年前,就与他结为异性兄弟,你是否更觉荒唐不信?"
我倒吸口凉气,有些发楞的瞪着他。
天子郑重的冲我点头道:"向晟莲,他早就是朕的御弟。"
似乎良久,我才从震惊中清醒,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涩涩的,"这些他没有告诉过我,与我也毫不相干。"
天子微微一笑,道:"他为朕配置了很多好药,太后的身体也多亏了他。前一年,义郡的瘟疫全靠他才幸免,还有,他治好了达瓦国王的毒症,达瓦国从此以后年年朝拜。。。"
"够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带着一种张皇无措。
错了,乱了!
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温柔体贴的夜寒。。。尖狡残忍的夜寒;
纯洁天真的欣儿。。。疯狂狠毒的欣儿;
而向晟莲呢?!
是我看不明白人性,还是他们隐藏的太深?!
我自己呢,是不是真的很偏执?很愚昧?很自私?
我按住额头,那里仿佛有一只小鼠在不停的跳跃。。。
"小风,你在害怕。"他眼里的清明刺痛了我的双睛,"你也有错!"犀利的目光掠向室内,刻意压低的声音并未使语气里的威严减少丝毫。
我的身体立刻僵住,如同一张拉紧的弓。
天子伸出手,安抚性的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对着这么个水晶般的人儿,真是想不明白你哪来的那么多骄傲!"
"放下身段,服个软,就这么难么?!"天子继续冲着空荡荡的四周责斥道:"那个叫什么夜寒的,不过是会说几句顺耳的话罢了。你倒怪不得那厮,依朕看来,倒是你亲手把心尖子推给他的。"
静静的,一片悄无声息。
"还不服气么?你好好看看他。"天子叹息道:"朕想来都替你后怕,若不是那个夜寒居心叵测,世间能挡得住这样诱惑的又有几人?便是朕,坐拥后宫三千,这一天下来,便累了。"
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我出言打断:"陛下又说远了。"放下锦帘,我道:"如今陛下犯险以身试毒,虽说早已准备妥当,但皇上龙体何等尊贵。依草民看,此乃下下之策。"
天子一怔,显是没想到我此时忽然提起这样的话题,摇头道:"朕若无恙,臻儿又怎肯露出马脚?而朕又如何能得知舜义和舜朗,到底哪个是忠哪个是奸?!"
"草民不才,愿为陛下指点迷津。"
天子的龙颜忽然沉了下来,微怒道:"你知道谁是叛逆?!小风,难不成是消息有误,其实你也参与了此事?!"
"陛下明察,小风虽然一介草民,但一片忠心可昭日月。"
皇帝脸色稍霁,口气缓和道:"朕在听。"
"既然都是做戏,请皇上配合草民,再演一场,谁忠谁恶自可明了。"
天子踌躇着:"你确定?"
"小风愿以性命担保。"
"好。"他微笑道:"朕早听说你心思灵巧,倒要见识见识。"
我在床塌上伏身拜倒:"若能为陛下解惑宽怀,是草民的无上荣耀。"
他伸臂扶我,语带欢喜道:"好,朕没有看错你。"
我却沉下身体,纹丝未动。
"小风,这是何意?"
"恳请陛下念在草民一片忠心上,恩准草民两件事。"
"哦?说来听听。"
"第一件,草民的朋友及妹妹被夜寒所制,求陛下派人解救。"
天子笑道:"江湖事江湖人办,其实这件事,你求朕还不及求他。"
"陛下!"我再次叩拜,"小风虽然愚钝,也知陛下运筹帷幄,乱党中定然早已伏有内线,只需陛下一声令下,草民感激不尽。"
"呵,好个小风,朕准了。第二件呢?"
"第二件,恳求陛下在尘埃落定时,送给小风一个安稳的归宿。"我抬起头万般诚恳的望着他。
"安稳的归宿?"他玩味的看着我,"哪里是你安稳的归宿呢?小风。"
我咬了咬牙,坚定的道:"少林寺。"
他倏的眯起双眼,"少林寺?难道你要出家?"
我垂下眼帘,平静的道:"是。"
他愣了一下,脱口道:"你要出家,那朕的御弟怎么办?!"
我淡淡的道:"本就毫无关系,皇上问的好生奇怪。"
屋里忽然静极了,甚至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喘息声!
一声比一声更压抑,一声比一声更沉重!
空气突然灼热,流动在肌肤上,一度让我产生了一种要擦出火花的幻觉。
对面的人抬起袖子抹去了额头大滴的汗珠,看来这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并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忍受。
"朕答应了,会给你一个安稳的归宿。"面颊上又蒙上了一层汗珠,对面的人却神态自若的笑道:"这下你可放心了。"
"这个归宿是少林寺。"我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任凭一串串汗水滴落,"小风资质蠢拙,请陛下说个明白,莫要叫小风误会陛下对于这归宿二字,还有其他说法。"

他呆愣了片刻,苦笑道,"你。。。"
锦帘倏地被挑起,随着一股更炙热的气流喷入,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白袍男子携着一股撼山跨海的气势,如一面石墙般堵在床畔,而他握着帘幔的手指已紧绷到泛青。
我毫无意外的回瞪着他正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冷笑道:"多谢向宫主治好了夜欣的病,从今以后,宫主无须再对俞风大费心机了。"
向晟莲不怒反笑道:"我对你费心!哈,对你这种无心无肝的人!"他脸上的笑容狰狞恐怖,那双寒星般的眼睛里混杂着无尽的怨恨和绝望,仿佛要把我烧成灰烬才肯罢休。
第一次,我被这样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势所震撼,心中没来由的竟有一丝恐慌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砰的一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被紧紧压在床上,身体似乎已经要随着他的滚烫燃烧起来。
像一条被烤在炙热火堆上的鱼,即使大口的喘息着,还是一点点地窒息,一点点地失去挣扎的力气。
"风儿,风儿,风儿,风儿。。。"昏沉中,似乎听到他反反复复的呢喃,象一名扑倒在千里沙漠中的行者,精疲力竭的诉说着自己最后的渴望。
脖颈上忽然有一串水珠蜿蜒滴落,带着烫人的温度,心里面蓦的沉重起来,再也没有了形将解脱的畅快。
那在肌肤上的流淌,令我感到深深的烦躁与不安。
良久,身上的人慢慢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隐隐透着红色的伤痕,一缕发丝脱出金带的束拢,划过浓黑的剑眉,顺着白皙刚毅的面庞垂了下来,"风儿。"他的嗓音略带沙哑,低沉的声音里似乎是沉淀了多年的忧伤和失意,"忘了过往,让我们从头来过。我保证。。。"以往冷酷的眸子紧紧锁住我,那里面映出清冷的面容,"用你喜欢的方式来爱你。"
我有些呆愣的望住他,忽然发觉,原来面前的人也是个英俊至极的男人,甚至应该说,他比起夜寒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我说不呢。"近在咫尺的眼眸里是一张漾起冷笑的脸。
他捉住我肩头的手揉紧了几分,眼中令人侧目的惆怅渐渐被惯常的霸气取代,却犹自隐忍着,"这是一个机会,风儿,不要拒绝我。"
曾经有一个人,一个我全心全意深爱过的人,也曾这样说过--给我机会,那语气也是这般的诚恳,却是再一次把我推向深渊。
"宫主曾让鹤云问过我--可曾明白了?"我望着他探寻的目光,自心中升出无名怒火:"你知道欣儿的病,知道夜寒的来历,知道青阳帮的手段,知道这一场场阴谋!向宫主,你真了不起,胸藏锦壑,闲坐离山!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抑或取乐的玩偶!我明白,我自然明白,你有多开心,你有多得意!"我越说越是激动,只觉一阵阵气短,几句话说下来止不住的气喘吁吁。
向晟莲的嘴角却微微有了些许笑意,他用手轻轻拂了拂我的胸口,低声道:"两年前,若我和夜寒同时指摘对方,你可会信我?"
我冷哼一声,他接着道:"若我说方宁看似柔弱,其实身怀异秉,对你早有企图,你可会信我?"
我抿唇不语。
"若我说你妹妹其实心如蛇蝎,心中暗藏**之念,你可会信我?"他叹了口气,道:"风儿,只怪你我之间没有一个好的开端,于你来说,凡我的话便全是另有所图。"
我恨恨的道:"我不愿信你,这些倒是该怪哪一个!"
"怪我,自然是怪我。"他一反常态的好脾气,垂下眼帘,轻声道:"陷进以后才知后悔,才要补救。"
"补救?!"我怒极而笑:"你用什么补救!是坐观整个江湖血雨腥风么!向宫主,你好兴致!"
向晟莲终于有些动怒,眉峰紧皱,道:"为了你,我连灵圣宫都不惜赔进去,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几乎恨极,咬牙道:"妄顾江湖人甚至灵圣宫人的性命,那是你自来的冷血无情!可是,我师兄呢,燕鸿飞呢?!"一想起那个即使身败名裂,即使面对死亡,依然坦然无畏的男子,恨意连绵,再难平复,"你为什么不救他,紫鸢的毒,你明明可以解,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恨你!"我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涌上来。
他脸上的怒气却倏然消散,伸臂轻轻的把我揉进怀里,柔声道:"你师兄燕鸿飞欠虚空一条命,而我欠了结缘一条命。"
"你,你是说,"我终究吃了一惊,抬起迷蒙的双眼看着他,"是结缘杀了他。"
向晟莲轻轻的点了点头,望着我的眼睛里是毫无掩饰的怜爱。
我闭上了双眼,只觉胸口郁闷得喘不过气来。
那日,我只当燕鸿飞是因伤重,未能及时施救而亡,哪里知道竟是结缘暗下毒手!
结缘!结缘!到底是怎样的魔障令你即使身在佛门,亦不能放弃这番邪恶的执念!
"我爱你。"不容丝毫怀疑的笃定。
我不由睁眼,望住他郑重的神情,"你爱的是这张脸。"我冷静的提醒他,这一副情根深种痴情种子的模样实在有损他以往的形象。
"到底要怎样才能信我?!"终于摒弃伪装,暴虐的气息如山雨欲来。
这样才好,刚刚那样陌生的向大宫主,竟然让我有些慌乱。
"你还是早早把我放进寒玉棺里,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不如你我都省心些。"在他怀里,我淡定的微笑着,完全恢复了以往气他于转瞬的机智。
他果然变了脸色,禁锢着我的身体微微轻颤。
知道他被气得不轻,不觉心情大好,我笑道:"要不然,将这张脸皮剥下来,随便放在哪个恭顺的宠物身上也好,听说江湖上有许多倾慕你的男女。"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眸中的怒火炙热欲喷,我却愈说愈是欢畅,"可见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就算多么卑鄙无耻的人也能招苍引蝇。。。"
"你!"向晟莲深黑的眼眸已化作赤红色,凝结着生生要把我吃掉般的神色,我明白这一次他决不会轻饶我,哼,不过是副臭皮囊,我已有舍弃的决心,你还能奈我何?!
"我给你真心,你却当作笑话!俞风!你是要我跪下来求你么!若是,你说,我做!"
我吃了一惊,这算是乞求么?向晟莲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人到底是不是向晟莲?!
虽然即使是恳求,语气中还是含着以往的高傲,但无乱如何都不应该是灵圣宫主的风格。
我瞪着他,禁不住疑惑,难道眼前人是向晟莲的替身?!
向晟莲的脸色由暴怒渐渐转变,变得有些复杂,让人难懂--难道这副表情。。。竟然叫做哀伤?
我别过脸去,哼,肯定是替身!要不就是我眼花了!
"寒玉棺虽然没有这张龙床大,但足够躺下我们俩个。"
什么意思?我转头迎上他深切的目光,"黄泉路上最冷,我怎会让你一个人孤单寂寞。"
什么意思?!呼吸渐渐急促,我又有些喘不过气来,"你活着,我守着你;你死了,我陪着你。"
"哈哈哈。。。"我忍不住在他‘深情地‘注目下一阵狂笑,打破了他刻意营造的柔情气氛,"抱歉。。。咳咳。。。"我大口喘息着,仍旧顿不住笑意,"俞风不是不愿配合,只是这几句实在搞笑,呵呵呵。。。"
他的目光由狂热变得愕然,再由难堪变成暴怒,一番脸色转变后,最终化作以往的冷漠冰酷"罢了,既然你决定不再改变,我又何必放下姿态作践自己。"他毫不犹豫的撕开我的外衣,冷笑道:"风儿,这样的路可是你自己选的,从今以后,你要自由,我便折了你的双翅,你敢逃走,我便断了你的双脚。"
撕帛声唤起我心中巨大的恐惧,明知反抗无用,却还是紧紧攥住仅剩的衣角,不要!不要!只想大声叫喊,却明白没有人可以求救。
狠狠地咬着唇,我控制不住的发抖,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要如此?!
身上暴虐的人却住了手,良久,却叹息一声,道:"风儿,为什么我们总要如此?!"他用拇指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珠,目色幽深的盯着我的眼睛,道:"这般梨花带雨,叫人连心都疼化了。难道真就没有任何回转余地么?!"
"你。。。"颤动依旧挂雾的眼睫,我渐渐放松了绷紧的身体,"可知什么叫真爱?"
他眼睛一亮,嘴角慢慢荡出笑意,"我只想知道风儿的定义。"
我毫无闪躲的回视他滚烫的双眸,定定的道:"为了你爱的人,改变你自己。"
他凝视我半晌,终于缓缓的道:"你不爱现在的向晟莲,要我变作你心中所爱?!"
"不错。"
他深吸口气,忽然冷笑道:"你心中所爱是什么?!你是要我向晟莲变作另外一个夜寒!"说着面上狰狞之色再显。
微微垂目,周身酸涩沉重,"不是向晟莲便一定是夜寒么?!难道这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个真心待俞风的人?!"
不为美貌,不为利用,只为--我是俞风。
向晟莲牢牢盯着我,半晌不语,眼中的怒气却渐渐敛去,"这算是,你的妥协吗?风儿?"他把我深扣入怀中,轻抚着我的后背,断然道:"我这就带你离开,一同回离山。"顿了顿,又道:"好不好?"
好不好。。。什么时候,霸道如斯的男人竟然会征求我的意见?
然而。。。
"不好!"九五之尊神色不悦的瞪着向晟莲,"你是怎么答应朕的?如今抱得美人归了,便要将朕晾在一旁了么?!"
向晟莲毫无畏色,口气淡然却坚定:"现今大局已定,风儿不想呆在这里,我也不愿他再被利用。"
圣上一怒而起,指着我冲向晟莲道:"他来得皇宫,全是为了你那一己私心?你将朕放在哪里?将天下放在哪里?!"
抱着我的双臂更加收紧了些,向晟莲淡淡的笑道:"天下?于我来说,这怀里抱的,便是天下!"
"放肆!"龙颜顿时大怒,拇指上的玉扳指被拍碎在御案上,"没有俞风,你叫朕如何善后?!你难道要看朕功亏一篑?"
面对圣颜的暴怒,向晟莲依旧镇静淡漠,"皇兄最想知道的不过是舜朗和舜义的底细。这个答案我已知晓。"
"哦?"天子沉脸道:"你知晓的倒是时候!哼,即是如此,也不能放他走。"他凌厉的目光忽然扫向我,"朕还要他跟岷儿说个明白,彻底断了这番绮念!"
向晟莲冷声道:"没那个必要。"
天子却笑了,笑容里俱是算计,"朕在时,自然没人能找你们的麻烦,但若干年后,等他坐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呢?你还能保有你的这个‘天下‘多久?"
我轻轻扯住向晟莲的袍袖,"风儿?"他立刻看住我,目光深沉,隐隐的又似乎夹杂着一丝警惕。
"皇上说的是潭小鱼罢?"我侧目望着脸色不佳的帝王,"我正想见见他。"腰间的手臂又紧了一分,我微微仰头看着向晟莲阴沉的脸,"忘了向宫主大人请示,您是否答应?"
于是,某人明明怒火中烧,却又强行压制,终于一脸不爽的离开。
我微笑,烦闷的心情不觉间有了一丝缓解。
而再一次对上那双明亮中透着顽皮和智慧的眼睛时,我朝着眼睛的主人哑然而笑。
当被欺骗层层包围的时候,潭小鱼,我本以为,你是不同的。
"哇--阿风啊,你这样子简直是太太太漂亮了,小鱼儿实在是太有福气了!"潭小鱼几乎是扑了过来,用袖子夸张地擦着嘴边的口水。
我冷颜不语,为什么每个人在我面前都喜欢演戏?
屋里本来静极,只有他一个人欢天喜地的蹦跳着。
不过一会儿,他终于耷拉下脑袋,象霜打的茄子般,安静了下来。见我依旧不语,他凑到近前忽然端端正正的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我吃惊非小,想拽住他,却敌不过他的气力。
"我知道你很生气。"片刻间愁上眉梢,潭小鱼看着我,柔声道:"你打我,打到你解气为止,好不好。"
我呆了呆,叹道:"殿下有什么错,微服私访本就不宜轻易暴露身份。"
听了这话,他脸上非但没有喜悦,眼睛里反而露出哀伤,"还有客栈里让你孤身冒险呢?"他轻轻的道:"你最讨厌被人欺骗,这件事你一定很生气。"
我摇头道:"那位老板娘应该是如意姑娘扮的吧?还有后院中的大个子,端水的香儿。殿下早已在客栈里布置妥当,夜寒等人不过是掌中之物,又何谈冒险。况且成大事不拘泥小节,江山社稷与个人恩怨孰重孰轻,俞风不是不明理的人。"
潭小鱼的脸色却变得苍白,"你,这是真的生气了。我就知道,本来已经有希望了,都是这该死的责任,该死的江山,该死的皇位。。。"
"殿下。"我打断略显失控的他,将声音放得轻柔,"殿下能以江山社稷为己任,俞风不但十分赞同而且很高兴,这是真话,殿下将来一定是位好皇帝。"
"却不是阿风的好伴侣,是不是?"他苦笑着,垂下头,喃喃的道:"早知如此,何必招惹你,这个道理其实我早就明白,可就是忍不住。"他忽然重又抬起头,眼神热烈的盯着我,"我们重新来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会惹你伤心,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我再也忍不住,冷笑道:"你们都要机会,可知世间事哪有重来的道理。"
"可是我比他们都更适合你呀,你瞧,他们一个个不是太霸道就是太阴险,只有小鱼儿聪明可爱,善解人意,比花解语,比蜜还甜。"
我淡笑道:"不错,就象灵圣宫的毒花,看起来都很可爱,伤起人来却一点都不含糊。"
潭小鱼脸色一变,再次小心翼翼的瞥了我一眼,轻声道:"嗯,阿风,你可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还是,那个还是有象我这样的好人。"
我轻声道:"殿下了解我,知道俞风最缺少的是温情和理解,如向晟莲那样霸道自私自以为是的行为只会让我越发远离;殿下还很聪明,每每在俞风困苦无助时,化做挡风大树,关怀备至。"
"那,那么。。。"他急切的想要接着我的话表白下去,我却脸色一沉,继续道:"当信任的人一个个背叛而去时,殿下,如你所说,你原本却是很有希望。"
潭小鱼瞪着我,明亮的眼睛里渐渐染上了一层凄凉的绝望。
"殿下是以什么样的心境送你所谓的心爱之人到那张床下?!"我盯着他苍白的脸,目光冰冷,"你可知我会痛,会伤心,会绝望!"
"你要相信我,阿风,你痛,我比你还要痛。"潭小鱼一脸真诚的望着我,接触到我不屑的目光,苦笑道:"若有旁法可想,我也决不会重复别人已经走错的路。"潭小鱼黝黑的眸光中忽然闪过一丝狡捷的流光,"既然如此,小鱼儿再也不想惹你讨厌。"他缓缓的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轻轻展开,"宁可一辈子想你想到死,也不想像某些人那样强迫你,惹你伤心。"
白纸上只有四个字,‘我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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