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谭 八十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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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六百年前明朝最荒淫的皇帝明武宗朱厚照最喜欢道教,常以道家修炼之法修其**之身躯。当然这朱厚照皇帝终究命不长,只活了三十一年。
每年清明时节,朱厚照也会去十三陵祭祖,从紫禁城到皇陵路途不近,一路要换六拨抬轿人,所以这一路的地名便从一拨子叫到六拨子。某年,朱厚照在六拨子之外停留观望,见风水颇佳,一高兴修元福宫一座。此元福宫到清时没落,后人便称元福宫所在地为回龙观,有皇帝回首观望之意。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北京城日新月异,四环之内逐渐难容众多人口,市政府一拍脑袋决定在城郊昌平县内建造两个大型经济适用房住宅区,一处便在回龙观村,另一处选址在回龙观以东十余公里的东小口镇一处垃圾处理场上。
从一九九八年开始到现在,十年间,两个号称亚洲最大的住宅区出现在北京之北,回龙观可住五十万人,而垃圾场上建成的号称京师龙脉、上风上水的天通苑社区也住了五十万人,两个社区之间由数十个小型住宅区相连,共计一百五十余万人。
回龙观和天通苑为经济适用房,每平方米售价只有两千多元,说是为了解决北京贫困人口的住房问题,可是近半的住房面积在一百四十平方米以上,十年前的贫困人口如何买得起?当年真正买到经济适用房者大多不是穷人,甚至是富人,掷百万购入数套经济适用房的人有的是。
如今就更难了,据说两个社区一个房号就可以卖到二十万,穷人是住不起经济适用房的。最初的房子被已经有房的人买了,所以新世纪的前两年,回龙观和天通苑的众多楼内空空无人,安静的很。
北京的发展速度很可怕,一两年之后,房子已经卖光但住户不多的两大社区突然住满了人,绝大多数人不是房子的主人,而是在北京城区打工的年轻人,他们租住着一多半的房子。
早期北京人把回龙观和天通苑称为“睡城”,意思是睡觉之城,因为大家都在市区上班,只是租个地方睡觉而已。既然是睡城,其社区的配套设施极不完善,没有医院、学校、商场、公园,甚至连派出所都没有。睡城的人可以去别的医院,可以让孩子上其它社区的学校,可以逛市区的商场,但是没有派出所是难以想像的。
虽然北京市政府一直尽力解决两大睡城的配套设施,学校建起来了,医院有了,公园商场建了,公交和城铁地铁通过来了,就连银行邮局都有了,但是派出所一直没建。
一百五十万人的两大社区及中间地带人口,没有专门成立的派出所?情况难以想像,由于社区多是租户居住,更增添了人员结构的复杂性。出了点事,闹了点矛盾,是昌平区公安局管,还是海淀区或朝阳区公安局管?这样扯皮的事闹出过无数件。
从2000年到2007年,回龙观与天通苑发生过众多入室盗窃及抢劫杀人案,情节十分恶劣,居民们采取了所有的方式向政府反应,政府在解决居民交通、读书、看病等问题后,终于设立了派出所。北京作为一千七百万人口的大都市,警察力量不足一直困绕着政府,也许在两大社区建派出所真的有为难之处。好在居民们能忍,七年没有警察管也过来了。2007年下半年,当天通苑派出所成立时,近五十万居民高兴万分,感叹终于不怕小偷也不怕大盗,甚至不怕半夜鬼敲门,警察似乎成了正义的守护者,其实警察应该是正义的守护者。
宽容大学毕业三年,一直没有找工作,他不愿意找工作,认为经济大发展时代到处都是机会,他要创业。慧华苑是回龙观社区最早的住宅区,甚至不算是回龙观社区的一部分,旁边就是八达岭高速,前面是回龙观医院,再走几步是十三号线城铁。
住在回龙观的三十多万年轻人一大半在海淀区工作,数十条公交线路从这里通向更繁忙的中关村,即使是城铁开通后,交通堵塞问题也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与别的年轻人不同,二十五岁的宽容并不是租住人家的房子,他住自己的房子。
慧华苑最上面的五层和六层是复式结构,宽容拥有相邻两套复式三居,其实是他父母的房子。十年前其父母眼光独到,花了五十万就买下如今价值近两百万的两套房子。
宽容将两套房子中间的墙打通,左边一套房子挂牌为一家杂志社,右边为自己的住房。
从左边单元门上到五楼,防盗门外挂着一块木牌,上写:剪灯夜话月刊。明朝瞿佑曾写出《剪灯新话》,描述元朝末年天下大乱时的各种幽冥离奇故事,轰动明初。
宽容新闻学专业毕业,四年大学没体会到“铁肩担道义,妙笔着文章。”的精神,报社实习期间的所见所闻却让他对新闻界彻底丧失了兴趣。“蛇鼠一窝,混乱不堪,铁肩成裸背,妙笔生金元。”他暗骂。
“宽容,我和你妈妈想送你去美国深造,一个现代中国人应该学贯中西。”宽容大学毕业时,他的老帅哥父亲宽宏和清秀母亲苏默在东二环的豪华家中说。
“老爸老妈,我不出国,那些有能力没能力的同学都出国了,我不信去欧美国家转一圈就变成了‘金人’,这层金我不镀,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宽容从不赶潮流,逆潮流者真英雄,这是他的名言。
宽容结合了父母基因优点,个子修长,白晰的脸上两道剑眉,鼻子高挺,嘴却小巧,他特意配了一副老先生一样的圆形无框眼镜,说是让自己儒雅一些。
儒雅?宽宏知道儿子从小任性,极有主见,外形象儒雅书生,内心却非常狂热,当他得知宽容要办一份灵异杂志时,斯文的宽宏大跌眼镜,“什么,你要办一份灵异月刊?你不是讨厌迷信,不信鬼神吗?”
“老爸,就是因为不信,才要办的,我要用坚定的信念去寻找所有灵异事件背后的科学解释,或者揭露所有自称有灵力的骗子。”宽容决定了的事情不会改变,他的心与儒雅的外形相反。
苏默只是笑着看儿子,她保持着良好的身材,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小嘴儿与宽容一模一样。宽容搬到慧华苑住,并把杂志社的招牌挂了起来。三年来,宽容的杂志没有卖出几本,放在大街上让人免费阅读都没人要,谁会在读鬼故事的时候,还读一段宽容写的批判迷信的评论?
宽容一直雇佣着一、两个人,但是没人可以干长久,虽然包吃包住,但是没挣钱只陪钱的杂志养不活人。苏默默默地给被雇佣的人发工资,还是留不住人,到2008年3月12日,第十一批雇员离去。两套房间里只剩下宽容一人。
那些没有毅力的人,走就走!宽容心里生气,做大事者不可被一时的小挫折吓倒。可是《剪灯夜话》一月一期,三十页,包括鬼故事连载、灵异事情摘录和至少五篇当月发生的灵异事情现场实录。鬼故事连载和灵异事件摘录由雇员完成,现场实录却是宽容自己去采访并写作,他想在采访过程中揭露所谓的灵异假象。
一定要找一个雇员,宽容心想。《剪灯夜话》经常在报纸和网络上做广告,欢迎提供灵异事件的线索,只要线索被采纳,便可得到一百元到五百元的报酬。每个月宽容付出的线索报酬达数千元,再加上付给雇员的工资和印刷费,一个月的支出不下一万五千元,但是收入却是零。如果不是父母有钱,宽容早就不名一文了。他与租住在回龙观的年轻人没有两样,不同之处在于他的父母有钱。
人的自信和毅力很大程度上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宽容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天生是做大事的人。
有人给《剪灯夜话》网站发了线索信息,称天通苑发生了奇怪事件,肯定是鬼作怪。宽容记下对方的名字和住址,带上谈好的三百元报酬,坐十三号线城铁去东边的天通苑。
星期三上班高峰过后,城铁内人不多。宽容习惯于穿一件格子衬衣,外面套着整洁的棕色中山装,下身是服装设计师为他量身定做的飘逸长裤,显得身材更修长,皮肤更白晰,气质儒雅的令女孩迷醉。
车箱内无论婚否的女性都会情不自禁地多看他两眼,“呸嗤……”对面坐着一个留着齐眉刘海的女孩瞧了他一眼,却发出了令他失望的笑声。什么女孩这样无礼,竟然笑他?
女孩单眼皮,两道淡而长的眉毛弯住不大的两只眼睛,鼻子不高但小巧可爱,嘴唇却宽厚,五官搭配着瘦小的脸儿,很奇特的效果,美还是不美?宽容都拿不定主意,只是下意识地多瞧了几眼。
刘海之上扣着一顶毛绒绒的雪白帽子,大冬天的穿着单薄的黑白两色长裙,脚蹬长筒白皮靴,鞋跟尖细足有八公分长。一双脚修长的夸张。这女孩除了模样奇怪的迷人,身材象衣服架子。
“你笑什么?”宽容语气生硬。
“你的眼镜!”女孩语气平缓,不急不慢,听了让人舒服。
圆形眼镜配上他的气质和衣服,非常滑稽,大概有一半的人看他就是因为那可笑的眼镜。
宽容脸色一黑,不再说话,他讨厌被人笑。
将得到三百元报酬的人叫做刘富海,住在天通苑最早建成的一幢六层住宅楼的三层。刘富海是拆迁户,得到了一笔钱和这一套三居室,自从知道楼旁边的街心花园就是当年北京最大垃圾处理场的深埋处后,一直提着心吊着胆。听说以前的垃圾如山高,建筑队都说垃圾深埋在地下,使得地基不稳,风水不佳。前几年,刘富海参加了那次著名的地下水事件,在数千居民查出地下水氟超标后,干净的自来水才通进小区。
派出所成立之前,前面一幢楼有一女人被人入室盗窃后奸杀,后面一幢楼有一老人闷死在房内。刘富海觉得是地底下的垃圾场在作怪,肯定有怨气从地底渗出,致使案件频发。派出所于半年前成立后,他的心安定了些,不过总有一种坏事将降临到本楼的预感。
三个月前,楼上四层一直在装修,楼都建好十年了,还装修什么?刘富海气不过,曾经上去敲门问话,结果被一不到三十的肥胖女人教训了一顿,说自己的房子装修关他屁事。
刘富海一怒之下打110电话报警,派出所年轻警察陈明颠颠地跑过来,“老刘,我正吃饭呢,报警做什么?”陈明大学毕业时参加了公务员考试,通过后经过培训进入到新成立的天通苑派出所。“楼上一天到晚装修,我家有七十岁老奶奶,哪折腾的起。”刘富海叫道。
陈明一听是这么档子小事,便敲了四楼的门,门打开肥胖的女人是户主,“余艳艳,楼上三层都是你家的,还装修什么呢?”年轻警察进了门,见三、四个装修工人正忙活,屋内堆满了大芯板、木龙骨、石膏板等物事。
“小陈,住了几年,想换个样式,是不是楼下那姓刘的嚼舌头了,我可是守法良民,不要信他的。”余艳艳的眼睛都沉在肥厚的上下眼睑内。
“不管怎样,动静不要太大,老刘家有七十岁老奶奶,晚上不准干活。”陈明看了一圈,警告了几句,对于这种邻居间的矛盾,警察也没多大办法。
楼上终于装修好了,但是刘富海又不乐意了,他发现经过楼梯去四层的人突然间增加了十多倍。上面三层只有四户,其中两户是余艳艳所有,怎么会住进去几十个人?刘富海便问楼上下来的年轻人,“你住哪一户?”对方说住402,正是刘家上面余艳艳的房子,他又问另一年轻的女孩住哪里,回答还是402。
刘富海一连问了二十人,都住402,这就奇怪了,这402房间住了多少人?刘富海坐在楼梯上,对着人的样貌,从早到晚把402进出的人数了个遍,不多不少整整八十二人。
一套一百六十平方米的四居室住了八十二人?刘富海头大,他跑上去敲门,一个瘦小不足二十的女孩开了门,“你是谁,找谁?”女孩的模样是脱水版余艳艳,即使瘦,那眼睛也不大。
进门处就是一块大木板挡住,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你叫什么名字,这房间里住了多少人?”刘富海疑问。女孩上下打量他,“咣”一声关了门。到了晚上,那余艳艳冲进刘富海家,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半个小时,直骂得他老奶奶下气接不了上气才罢休。
“小海,楼上女人凶,咱们惹不起,她穿个睡衣的包租婆样子,看来是把房间隔出了数十个小间,全部出租给那些来北京找工作闯天下的年轻人。”老奶奶是老北京,有见识,几句话就点明了问题所在。刘富海听了不敢多管,只是问了一个住在402的年轻人月租多少,对方说一月三百,还不包水电。八十二人一人三百,那一个月就是两万四千六百块,奶奶的!刘富海愤愤不平,他一家五口住着同样面积的房子,虽然羡慕这楼上房租来的快,却不愿意做这种缺德的生意。
楼上上下的年轻人住在一套房子里,相互之间并没有多少联系,年纪轻轻就被生活压力折磨的愁容满面,只有一个留着刘海,眼睛不大,样貌古怪可爱身材如衣服架子一样的女孩有好脾气,每天都穿戴时尚地早出晚归。“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刘富海问,“巫马竹,有什么事吗?你天天坐楼梯上数数?”女孩的名字更古怪,刘富海没细究,“这房间隔成多少间,这么多人住的舒服吗?”
“我看门牌号有二十八间,有两人住,最多一间四人住,我们住的一间没窗户,有些闷,不过一个月三百便宜,年轻人只能这样了。我要上班了,再聊。”巫马竹匆匆离去。
后来,刘富海知道瘦小而眼睛象余艳艳的女孩叫余纯纯,是余艳艳的表妹,从乡下过来帮余艳艳看管房子,打扫卫生并收房租,每天吃饭的时间,余纯纯便精神恍惚地上楼去,其余的时间呆在402不出来。
巫马竹是四川人,在北京的大学毕业后,留下来找工作,可是一年毕业数百万本科生,其中十分之一还涌进首都找工作,那些公司收简历都用麻袋装,哎,找工作不易。巫马竹只好降低要求,以名牌大学本科生的身份做了中关村一家叫俊野的夫妻档软件公司的前台小姐,前台小姐有两人,另一位也是好身材,脸蛋儿更姣美。好在巫马竹性格随意,前台就前台了,一个月一千五百块,再加上工作之余做车展、会展模特,二十一岁的女孩比402的其他人过得舒心些。
她大学最好的朋友成信清长相普通,找工作总是通不过面试关,毕业半年多了还在天天奔波谋一个求生的职位。巫马竹本可以租一处好房间,但是成信清没钱,在天通苑的广告上看到了这家三百一月的房子,就搬了进来,没想到屋子是大芯板隔成,又在厅的中央,四面是密不透风的板子,门关起来就如同住进了一处空气都渗不进来的密室。
三月里,北京寒天冻地,402却不需要暖气,八十二个人的体温就足以维持较高的室温,只是体温带有各种味儿,闻之令人作呕。
半年多,成信清没找到工作,圆脸姑娘都熬成了瘦脸,精神接近崩溃边缘。“我要窗户,我要窗户。”每天拖着劳累的双腿回到窝居,在浑浊的空气里,成信清会用指甲抠着大芯板,喃喃自语。

密室让人陷入到无尽的黑暗想像,特别是当密室之间隔音性能差,一个人的呼噜声就可以让另外八十一人失眠。成信清睡不着,她越来越瘦,精神越来越差。巫马竹去找余纯纯,说要搬出去,余纯纯说可以搬出去,但是三个月的租房押金不退。
半年来,巫马竹一个人养活两个人,银行里也没有多少余钱,她没有办法,只好对成信清说:“清清,会找到工作的,下个月,下个月咱们搬到一个有窗户的房间,好吗?”
成信清好像听不见,用油笔在板上画着窗户,一个又一个黑色窗户。这些天成信清也不出去找工作了,蓬头垢面地呆在床上不起来。巫马竹上班的时候也不得安心,过一个小时就打电话问候一下,成信清总是说:“窗户外面真漂亮。”
昨天夜里,洗漱间和洗浴间的门都锁上了,八十二个人没地方洗漱方便,大家敲余纯纯的门,里面没人回应。余艳艳下来开了门。“死丫头,刚还一起吃饭呢,跑哪去了,一个月八百块,管吃管住,还这么不负责任?”余艳艳骂道。
巫马竹回来的晚,洗浴间的门锁上了,没洗成澡。她便进了洗漱间,关上门。洗漱间四面都有镜子,平常想着屋内住着几十号人,巫马竹从来没害怕过。
可是这个晚上有些奇怪,从洗漱间里,听不到外面一点点声音,连平时听得到的脚步声音,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都没有。
水龙头流出的是冰凉的自来水,屋内温度不高,可是自来水竟然冒出雾气来,冰凉的雾气。巫马竹心缩了一下,她就着凉水洗脸的时候没敢闭眼,边洗眼睛边象两边瞟着。
上面?或者后面可能站着人?她有这种感觉,迅速抹干脸,她朝四面八方张望着,只有浑浊的空气,八十二个人住在密不透气的空间,呼出的二氧化碳都足以让人产生幻觉,一定是幻觉!
巫马竹以为是幻觉的时候,突然在镜子的雾气上出现了一行字:我要窗户。她尖叫一声,外面似乎没人听见。
原来是梦,巫马竹晚上回来时,洗漱间挤满了人,她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着了,做了一个梦。醒过来,闻着室内不安的味道,“清清!”她轻声喊道,另一张床上,成信清倦缩在被子里。她开了灯,扳过成信清的脸,又瘦了些,脸快跟余纯纯一样瘦了,而且左脸出现一道长数公分的抓伤痕迹,还沾着紫黑的血斑。
“清清,怎么回事?”说着,她拿着毛巾去洗漱间,想沾些水帮成信清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巫马竹打开门,看到洗漱间没人了,她赶快进去,关上门,先洗了把脸。自来水冰凉,竟然起了雾气,她立即抬头,四面的镜子上出现了那四个字:我要窗户。这次她没有尖叫,而是用发抖的手擦去镜子上的雾气,接着她尖叫了,叫声惊醒了熟睡中的八十个人,几个男人跑过来敲门,“里面是谁,叫什么叫?”
“有鬼!”巫马竹打开门,对着大家叫道。十几个人进去,把洗漱间挤满,“什么鬼?这么多人住在着里,鬼也会被挤走,很可爱的一个女孩,这些日子怎么神神叨叨的。”一个男人咕哝着。透过十多个人头,巫马竹清楚地看到了镜子内的一张脸,干瘦的脸,像余纯纯,又像成信清。
她用力抹了抹眼睛,左手向上扶起刘海,那张脸不在了,雾气也没有了。也许是空气太过浑浊吧,经常出现幻觉,成信清的幻觉更重,天天说窗户外真漂亮。
她回到房间,把门关上,四面大芯板围成了封闭的空间,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亮着,“清清,你……精神好些吗?”巫马竹附身看着好朋友,用湿毛巾去擦她脸上的血斑,血迹擦去,那伤口竟然没有愈合,两边的嫩白的皮肉向外翻,巫马竹不敢看,只好抚摸好朋友的头发,那头发也渐少了。“余纯纯,你……走,你走……别缠……”成信清双手乱打,两眼紧闭。巫马竹连忙摸她的额头,冰凉,体温很低也会产生幻觉。
“清清,我们去医院。”巫马竹拉起她,扶着下了楼,向不远处新建成的天通苑医院走去,经过街心花园时,巫马竹有些累,让成信清坐在花台上,她一弯腰的功夫,成信清不见了。
巫马竹找遍了整个天通苑,天快亮了,她只好先回房间,却发现成信清躺在床上,“余纯纯,窗户外面很漂亮。”成信清闭着眼睛说,巫马竹叹了口气,“清清,今天下班后,咱们就搬家,不要那三个月的押金了,我借钱也要搬。”她安慰着。
清晨六点,在寒冷中,巫马竹挤上城铁去中关村的俊野公司上班,刚到上午十点,突然接到成信清的电话,“竹子,我看到窗户了,很漂亮,你回来一起看吧。”声音非常的清醒,不寻常的清醒。
巫马竹觉得不对劲,便跟总经理花锦请了假,坐城铁回家。对面是一个面容清秀,气质儒雅,却戴着滑稽圆眼镜的男人,巫马竹忍不住笑出声来,笑过后又觉得不妥,她想回报一个歉意的微笑,可是那人孤傲地不再看她。
半个小时后,城铁停在立水桥一站,巫马竹下车后向天通苑走去,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她走习惯了,就当是锻炼身体。那个男人一直跟在后面,跟到了楼下,跟到了三楼。
巫马竹转过头来想质问他,没想到儒雅的男人敲了302的房门,她松了口气。
宽容更没想到长相奇特而有魅力的衣架女孩竟然住在楼上,“你是宽容,《剪灯夜话》的主编?”门打开,刘富海探出头来问,宽容直接进去,在沙发上坐下,“你就是刘富海?你说楼上住着鬼,是真的吗,说说看。”他把三百块扔在桌子上,刘富海赶紧收起来。
“一定有鬼,我天天数着楼上402下来的人,可是十来天前,只有八十个人下楼,少两个女孩。”刘富海说话的时候额头青筋显现,极力要表明话语的可靠性。
“402住了八十个人?这是一套什么房间?”宽容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是就是,余肥婆就知道挣钱,是住了八十二个人,这个星期,余肥婆的管家表妹余纯纯没下过楼,还有巫马竹的室友也没下过楼。”刘富海说。
“巫马竹?”宽容对这名字感兴趣。
“巫马竹是最好的一个女孩,长相好玩,身材跟模特一样,可是昨天大半夜,我看到巫马竹跑到街心花园,好像与人说话一样,然后她就满世界找人,上楼的时候碰到了我,问我见到她的室友吗?你说这姑娘是不是碰到鬼了?”刘富海尽量说话的时候带上丰富的表情。
宽容不耐烦了,“就这么点事?或许那女孩精神有点问题,或者她在梦游,你还真有时间,八十多个人谁没下楼都记得。”
“啊……”楼上传来了女孩的恐怖尖叫声,宽容和刘富海迅速出了门,向楼上跑去,大门是打开的,绕过挡在门口的木板,迎面是一排隔成的小间,对门一间开着门,一个女孩晕倒在地上。
“是巫马竹。”刘富海叫道,屋内的租户大概都出去工作或者找工作去了,没有别的人,宽容看出女孩正是一路同行的人。
两个人连忙把巫马竹抬到旁边的医院,半个小时后女孩醒来,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是你!?”她对着宽容说。
“是我,巫马竹,发生什么事了?”宽容问道,“快打110,窗户上吊着一个人。”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你的房间没有窗户。”宽容仔细看过房间,四面木板上画着黑色的窗户,正中间有一幅人像油画,画中人物有两个,一个是巫马竹,另一个是圆脸女孩。另一边刘富海拨了110,“警察马上到。”他说。
“油画后面……”巫马竹轻声说着,不敢抬头。
宽容立即冲了出去,刘富海跟在后面,刚到楼里,就碰到警察陈明,“老刘,又是你报警,出什么事了?”
刘富海赶紧把事情说了一遍,三人进了屋,走到巫马竹的小房间,四面板墙上画满了阴森黑暗的窗户,画里一个女孩趴在黑色窗户上往外瞧。“刚才油画的窗户上没有人?”刘富海惊道。宽容想了想,他记不太清楚,也许有人,现在有,刚才应该也有。
对门的板墙上是一幅一米见方的油画,巫马竹的小脸和另一女孩的圆脸,噢不对,是瘦脸,干瘦的脸。宽容又陷入到记忆空白,刚才是圆脸吗?应该是瘦脸,屋内空气不流通,让人气闷。
陈明摸了一下油画,脸色一变,掀开油画一角,画后面竟然是一个洞,木板上有一个洞,洞大小可以钻进去一个人,陈明把油画取下,三个人顿时大惊,另一边是有一扇大窗户,跟油画里的窗户一样,窗户梁上挂着一个人,干瘪的人。
陈明立即钻了过去,解开挂着人的绳子,宽容过去抱着那人,窗户玻璃都没有了,寒风吹了进来,干瘪的人如肉干一样,坚硬如冰。脸上的肉全陷进骨中,形如槁枯。“是余纯纯。”刘富海看了一眼再不敢看,他颤抖着说,“又死了人,我们楼里真死了人,我就说是地底下的垃圾场在作怪,那些垃圾可是最肮脏的……”
“老刘,不要迷信,这可能是一起谋杀案。”陈明斥道。半个小时后,市公安局重安组到了现场,领头的是一位漂亮的精干女警察,“安警官,这两位和巫马竹最早到现场。”陈明向安依琳介绍,她看了一眼,“先在一边等着,我们鉴定后再说。”
当安警官再次出现在宽容面前时,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正是户主余艳艳的表妹余纯纯,法医认为至少死了一个星期,因为天气冷,身体被冻,尸味没有散发出来。
“巫马竹和成信清呢?”安依琳问陈明,“巫马竹在医院,成信清不见了,这里面的八十个租户得下班后才能回来。”陈明回答。
安依琳直皱眉头,把一套房子隔成二十八间,分租给八十二个人,那肥婆余艳艳真是要钱不是人命。这个时候,余艳艳下来了,根本不看余纯纯的尸体,而是对满屋的警察大骂,“你们警察怎么能够闯进私人住宅?你们出去出去,我还怎么出租?”然后胖身子在地上打滚。
“我非拆了你的房子。”安依琳冲过去大叫。
她说的很对,402的二十八间隔板房被拆了,余艳艳被要求退还租户所有房租,并被处以数额不小的罚款。
八十一个租房者被安排临时住进一家旅馆,宽容回到自己家,把402的故事写了下来。在后面加上了自己的评论。评论引用了警察的话:虽然地下曾经是垃圾场,但是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深埋处理,以前的水质氟超标,并不是垃圾的原因,而是东小口一带本身水质欠佳。另外所谓的鬼魂问题,应该是一名失踪的叫成信清的租房者精神出了问题,没有窗户密不透风的环境,让人气闷,找不到工作的压力又让她无法面对现实。成信清心里总想要一扇窗户,可以看到美丽风景的窗户,于是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她在木板上挖了一个洞,也许她就是杀害余纯纯的嫌疑人,至少警方这样认为的,只是成信清失踪,一切只能是猜测。
宽容不知道许多事情,也不知道安依琳对余艳艳的问话,“余艳艳,余纯纯已经死了一个星期,你为什么说直到昨天,她还上来吃饭?”
“没错,我丈夫和孩子都可以证明,纯纯昨天还上来吃饭,我怎么知道她死了,昨天吃饭后,她就不见了,边洗漱间的门都没打开,还是我下去打开的,那时,纯纯不在房间……我苦命的表妹呀!……”说着,余艳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假哭起来。
晚上,刘富海又给宽容打电话,“宽容,真有鬼,我刚看见余纯纯的鬼上楼去敲余艳艳家的门。”
宽容听着不象是假话,立即跑到楼下,白天路上堵车,他一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半夜时分,街道空旷。宽容开着自己的奇瑞小车,向天通苑方向驶去。
刘富海在门口等着,拉着宽容就上楼,进入到402,因为隔板被拆,大门一直开着,里面混乱不堪,大芯板堆满了房间,“宽容……真的,我真的看到余纯纯了,跟咱们白天看到的挂在窗户上的干尸一样,我……我有点怕。”
宽容看到那幅油画被扔在地上,正想捡起来,突然有人进来了,他和刘富海立即转进洗漱间,并关上门。
“你是谁,是纯纯还是成信清?是你天天上来吃饭?……你是成信清?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害纯纯?”是余艳艳恐惧的声音,她好像在与人对话,可是宽容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就为了一个窗户,你可以租靠窗户的房间,……一个月只要多两百,你自己没钱……”
“啪”一声脆响,“你为什么打……我”余艳艳拖着哭腔,沉默一会,余艳艳又说:“你就为了一个窗户,就挖了个洞,被纯纯发现,你……就掐死了她,你……这么瘦,怎么力气这样大……”
“咚”一声,余艳艳的肥胖身子象是被踹了一脚,她不停地呻吟着,“不是为了窗户?你也……了,要找一杀你的男人?”余艳艳躺在地上叫。
宽容受不了了,冲了出来,只见余艳艳躺在地上,没有别人,只有胖女人。
“你在跟谁说话?”宽容大叫。
见到有人来,余艳艳胆子大了些,爬了起来,“是成信清,她到楼上绑了我丈夫和儿子,又逼着我来这里,是她杀了纯纯,就为了看窗户外面的风景。”肥胖女人大哭大叫。
“成信清人呢?”宽容左右看,“她走了,你一出现,她就下楼去了。”
等警察来时,搜遍了整个社区,没有发现成信清的踪影,余艳艳跟丈夫儿子抱在一起哭。
“一个瘦弱的女人这么大力气?”陈明奇怪不已。
“一定是垃圾场附着的肮脏之灵渗进楼里,感染了成信清。”刘富海几乎失态,宽容捡起了那幅油画,画面上是满脸笑容的巫马竹和圆脸成信清,下面有一行字:二零零八年春节,与最好的朋友巫马竹于北京天通苑。题字为成信清,这幅画是成信清的作品。
宽容把画带回家,他对自己感到奇怪,为什么要把陌生人的画带回来呢?警察依然找不到成信清;刘富海是一个迷信的人,见风就是雨,话并不可信;余艳艳说这个星期余纯纯还天天上去吃饭,这是最大的疑点,法医说余纯纯死了一个星期,成信清威胁余艳艳的时候,也说在一个星期前余纯纯已经死了。难道是余艳艳说了假话,怕警察发现出租房内死了人,要封了她的房子?也许这个爱钱的女人早就知道余纯纯死了。
可是宽容还是解释不清楚,有太多的疑点,而且在洗漱间竟然没有听到成信清的声音,只有余艳艳的声音。他叹口气,要科学地解释一件事情,比迷信鬼神更难,这也是宽容办一份灵异杂志的原因,他希望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一切不可解释的事件,普及知识,扫除愚昧。中国的落后,很在程度上是思想上的愚昧造成的。
宽容就是这样的人,自己的思想一定是对的,虽然他还是一个思想并不成熟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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