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谭 魅影鬼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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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我曾经在加拿大阿尔伯塔省与西北地区交界的一个叫桥屋(BridgehouseTown)的小镇住过一晚上,极为寒冷而鬼魅的一个晚上。
自从七年前到加拿大留学后,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美国没有把北边的近邻加拿大纳入版图呢?一定是太冷了,这样的极寒之地,没多少人喜欢。
两年的硕士时光很快过去,2003年1月13日凌晨三点,我接到美国贝勒大学杰夫。道西教授的电话。
“你是金楠溪吗?我是杰夫。道西。”
“道西教授,你好!”听到他的声音,我手忙脚乱地从床上蹦起来。
阿尔伯塔大学两年心理学培养,完全没有把我培养成心平气和的人。毕业半年内,银行卡里只剩下312。12加元,没钱的日子让人发狂,我不敢动用银行里的一分钱,只能用信用卡赊帐。
我用信用卡付了五所美国大学的申请费,两个月后没有等来大学的面试消息,只等到五封Visa信用卡公司的催帐信,信内清单说我共欠1532加币。
我狂怒,把五封信撕成碎片,然后停止了一切需要花钱的活动,取消电话、电视和网络,两天吃一包方便面,不再给那辆十五年高龄的福特车加油。
手机最后期限就是13日,在弹尽粮绝的时候,接到道西教授的电话,这个电话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你今天去一趟桥屋镇。”教授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也没有商量的资本。
“桥屋镇?那是什么地方?”我不明白教授为什么半夜三更打来电话?如果是博士录取前的面试,为什么道奇教授不说英文?一出口就是中文,而且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记得贝勒大学网站上,道西教授的照片明明是黄毛鹰勾鼻的欧美白种人模样。
“今天晚上十二点前在桥屋镇找到一处用中文写着‘三界’的住房,一定要在十二点钟以前赶到,里面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盒子,刻着‘晶界’两字,你把盒子拿上。”教授的口气非常坚决。
“可是……”我想多问一些桥屋镇的情况和此行的目的,教授挂断了电话。
此前,我和道西教授在网上能过信,是英文往来,没想到教授的普通话说的比我还标准。
为什么教授要我去桥屋镇呢?难道是博士面试的新形式?
也许吧,硕士毕业后找不到工作,读博士是惟一的出路,道西教授让去桥屋镇我去就是。
大学图书馆二十四小时开放,我跑到图书馆,用图书馆的电脑查找桥屋镇,Google很快显示出桥屋镇的位置和行车路线,很幸运,桥屋镇就在阿尔伯塔省与西北地区交界处,从埃德蒙顿市开车去需要八个小时。
埃德蒙顿市是阿尔伯塔省首府,也许是世界最寒冷的大城市,当天气温低至零下三十度,北面八百公里外的桥屋镇应该更冷。
天亮后,我赶紧从银行取出两百加币,给福特车加满油,拿上地图,沿着41号高速公路往北行驶,41号高速公路的最北端就是与西北地区交界的小镇桥屋。
阿尔伯塔人少地广,天寒地冻,公路上没多少车辆,越往北开,天色越阴。空调开到最大,轰隆隆地死命叫唤。我感到车内气温越来越冷,看来破空调挡不住外面的冷空气。
五个小时后,我在一个小镇再次加油,用去45加币,来回的油费快要两百加币了。
“桥屋镇?”加油站老板疑惑地看着我,“那个地方可没剩多少人。”他嘀咕道。
“什么,没有人了吗?”我随口问。
“有人,只是不多,都是看守输油管道的工作人员。”老板很愿意聊天,可是我没有时间问个明白。
继续往北开了四个小时,看到一处扇形石碑上写着“BridgehouseTown”。
冬天高纬度的极寒地带,昼短夜长。进入小镇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钟,天空灰暗,零下五十度的气温可以把一切活的物体冻僵。
为什么要来这么个鬼地方?难道只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博士奖学金吗?我倦缩在棉大衣里,脚陷在一尺厚的白雪打量着桥屋镇。
眼前这个可以称为“镇”的地方很大,在昏暗刺骨的夜光下,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十多幢住房,没有成形的街道,每一幢住房相距上百米,离公路最近的三处住房亮着灯。
我把车停到第一幢亮灯的住房前,这是一幢两屋的小楼,面积很小,第二层只能算是小阁楼。
“我的朋友,快点进来,外面的寒风会把人冻僵。”门找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随着灯光出现,他高我一个头,粗壮的身材,我猜想应该是德国后裔。
“谢谢你!”进入小楼前,看到门上写着名称“BlackCatBridgehouse”。
这个叫黑猫桥屋的小楼是个小酒吧,中间有一个长约三米的简陋吧台,一位乐观红发中年女人站在吧台内为十几个壮实的男人服务。
这些男人穿着相似,都是牛仔裤和印着石油公司名称的灰色T恤。
“日本朋友,你坐这里,我是华特。”刚才的大汉将一把木椅推过来,伸出大手把我摁在椅子上。
“我叫金楠溪,是中国人。”接过华特递来的啤酒,阿尔伯塔省有很多日本人或者日本后裔,我已经习惯被看作日本人。
“中国人?真是很少见,你来这里做什么呢?”华特惊讶道。
“找一个叫‘三界’的房子。”啤酒很苦,我皱着眉头喝了一口。
“三界?”华特瞪着眼睛大喊一声,“你要找三界?”他想确定没有听错。
我点点头,其他的人和华特一起摇头。
“不,你不能去‘三界’,那里有幽灵。”华特的‘三界’发音竟然是不标准的中文发音。
“幽灵?那是一幢鬼屋?”我打了一个寒颤,接受中国无神论教育长大的人不相信鬼神之说,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这冻死人的小镇实在是幽灵鬼怪生存的好地方。
“金,桥屋镇有三十幢桥屋和一幢‘三界’楼,我们这些石油管道维护人员只住了其中五幢,三个人住一幢桥屋。我们都不敢去那幢‘三界’。”华特说到‘三界’时脸上不自主地抽搐。
心理学认为人类很擅长想像,特别是喜欢想像出一些可怕的东西,比如妖魔鬼怪。
“你们在‘三界’见到过幽灵吗?”我故作镇静道。
“我们不敢去,听以前的工作人员说的,上帝管不到这个寒冷的地方。”华特停顿了一下,“公司将一幢桥屋改成了教堂,我们每天都会去祈祷。”
“这些住房为什么叫做桥屋?”我对宗教感兴趣,但不相信上帝。
“桥屋镇只有六十三年历史,这些房子都是六十三年前建的,因为有一条河流呈‘U’形经过这里,人们在河上建了三十座桥,再在桥上建造了两屋的小楼,每一幢小楼都叫桥屋,只有‘U’形河道中间的小楼没有建在桥上,叫做‘三界’。”华特已经喝了8瓶啤酒,不过思维相当清楚。
“你是说这个酒吧也是建在桥上,下面是河?为什么要把住房建在桥上呢?”我问道。
“是的,冬天河都结冰了,到夏天你可以见到清澈的河水。沃斯神父说不洁净的灵魂死后进不了天堂,也不愿意去地狱,少数灵魂可能躲开地狱恶灵的追捕,逃到南北极冰天雪地的地底深处,这些灵魂与地下黑金相伴,不敢走出地面,怕被狂风吹散了魂魄。这些桥屋建在清澈的流水上面,可以防止幽灵的侵扰。”华特看看我,“只有‘三界’没有建在河流上面,据说楼里面有邪恶的幽灵……”
我看出华特对幽灵的恐惧,上帝的子民们害怕邪恶的幽灵,渴望上帝的保护。墙上的机械钟指向十一时三十分,我竟然为了取暖在小酒吧里呆了六个多小时。
“华特,你能告诉我‘三界’在哪里吗?我现在就要去看看。”我从来没见过鬼怪,内心并不相信他们的存在。
华特见我非去不可的模样,他转过头喊道:“沃斯神父,这位中国朋友要去‘三界’,你借十字架给他一用吧。”
那边一个身材不高,脸形削瘦的灰发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的白色衬衣上挂着一个足有十公分长的银制十字架,走过来的时候脚步摇晃,显然喝了不少酒。
桥屋镇的神父喝酒?
“神父,您好!我是金楠溪。”我伸出手去。
神父两手都端着酒杯,右手直接把一杯酒塞过来,浓烈酒气随话而出,“金,你要去‘三界’,我陪你去,他……他们都是胆小鬼,有上帝陪伴左右,肮脏的恶灵不敢过来。”
我把酒杯放下,穿上棉大衣。神父喝完左手有啤酒,晃悠悠地把手往大衣的袖口伸。
“华特,你能帮我把汽油加满吗?”我将车钥匙和五十加币递过去,华特帮神父穿好衣服,接过车钥匙,没有接钱,又给了我们两个手电筒。“我的兄弟,桥屋镇没有加油站,只有油灌车,我帮你加满油,不用钱的。”华特笑道。

世界上本没有鬼,但是敢于闯鬼屋的人总是让人佩服。
沃斯神父被室外的冷风一吹,打了十余个寒颤,清醒了许多。他冲我笑,“这个地方太冷,神父也要喝酒。”
神父说的没错,喝了几杯啤酒,肚子里的火气可以暂时抵抗寒冷。
路上,听了神父的介绍,我大体明白了桥屋镇的地形状况。一条名叫“卡来”的河从南向北流过,在小镇的最北端以“U”形调头再向南流去。一来一去的东西两段河道相隔两千米,河道大概二十米宽,每隔一百米的河道上建起一座木桥,木桥上建起两屋木楼,一共有三十幢桥屋。“三界”建在东西两段河道中间的荒地上,从黑猫桥屋走过去大概一千五百米。
加拿大自称是一个和平、自由和民主的国家,但是一百年来跟着美国的旗帜四处参加战争,二战及朝鲜战争都少不了加拿大军队的身影。
加拿大曾经派五千多人的军队参加朝鲜战争,结果被中国人民志愿军击溃,极其丢人。
桥屋镇正是战争的产物,1939年作为英联邦国家之一,加拿大跟随英国对邪恶三轴心国德国、日本和意大利宣战。1939年到1941年,同盟国方面胜少输多,德国和日本在欧洲、亚洲建了无数的战俘集中营,德国和日本利用战俘进行各种人体实验,据说当今世界医学里的许多成就来自纳粹们的残忍实验数据。
1941年日本人在多线作战的情况下,偷袭珍珠港,靠卖武器、医药及种种军用和民用物资发大财的美国人,半推半就地对德日意宣战。美国地大物博,人口也多,他们的参战扭转了同盟国的颓势,德国和日本开始陷入苦战,大批德军和日军成为盟国战俘。
加拿大只是象征性地参加二战,但是加拿大这块人烟稀少、寒冷的大陆被美英两强看上,把战俘关在加拿大的大草原上,不会被敌军解救,战俘也不敢逃跑,就算逃出去,还得游过太平洋或者大西洋。
六十三年前,同盟军在加拿大建起了许多战俘集中营,阿尔伯塔省成为集中营的重点建造省。第一批德国和日本战俘被押送到寒冷的阿尔伯塔和西北地区交界处后,这些战俘被命令在卡来河上建造三十幢桥屋。看守的美军和加拿大军队在桥屋之外竖起九米高的铁丝电网。
总共有五百多名德国和日本战俘被关押在桥屋集中营,1945年二战结束时,这些战俘可以回本国,也可以选择留在加拿大。选择留在加拿大的战俘被送到阿尔伯塔省的南方,他们与其它集中营的战俘后来成为阿省建设的一支重要力量。半个世纪过去,阿省接近一半的人是德国后裔和日本后裔,德国后裔与日本后裔通婚生下的混血也成为阿省的特色之一。
对于这段集中营的历史,我读过相关的书籍,只是不知道桥屋镇也是一座集中营。
“沃斯神父,华特说‘三界’有幽灵,是真的吗?”我问道。
神父说话的时候还有点不利索,“不怕,我们是上帝的子民,我有十字架保佑。五十八年前,战俘集中营选择留在加拿大的人走后,想回国的三百多名战俘在桥屋里等待运送,可是他们没有等到运输车,等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集合在‘三界’周围的战俘们还没来得及回桥屋取暖,就都被冻死在我们脚下的土地上。”
“我们脚下?”我忙用手电四处探照,“啊……”我叫了一声。
“你看到墓碑了!‘三界’的周围立了三百多块墓碑。这些德国人、日本人回不了国,只能躺在桥屋镇的地下,金,你看‘三界’楼就在前面。”神父的手电筒照向前方,五十米外,一幢孤零零的两层小楼被三百多块墓碑包围着。
零下五十度的世界似乎连思想都冻结了,口中呼出的暖气缓慢延伸到雪白和暗蓝色组成的空间。墓碑间的雪地整洁无瑕,没有人敢进入这片死亡与灵魂的净地。
我看到与其它桥屋完全一样的木楼,但是这幢小楼没有建在流水的桥上,而是建在坚实的土地上。
门上是两个深深刻在木头里的中国字“三界”,下面还有三个小字“天地人”。神父推门进去,两束光在屋内探照。屋里面很干净,似乎五十多年来每天都有人打扫一样。
“这里太冷,空气都飞不起来,何况灰尘?屋子不用清扫,也不会有虫子在这里织网。”神父说道。
神父应该想说没有蜘蛛在屋内织网,屋内的结构和其它的桥屋一样,神父带着我一一查看。一层有三间房子,一个小厨房,但是并没有找到小黑盒子。
“你要找什么?”神父问,他有些紧张,相信鬼神的人总是多一些不理性的念头,那怕是带着十字架的神父。
“我找一个写着‘晶界’的小黑盒子。”
“噢,阁楼上有一个黑盒子,一年前我来过一次,见到过,不过那次是白天,不象现在。”神父四处查看。
我感觉到寒冷慢慢渗透进**,逐渐影响着大脑的思维,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在在黑暗冰冷的环境里人们更容易看到幽灵和鬼怪,原来人的身体开始僵硬的时候,神经已经绷紧,会产生幻听和幻想。
“神父,你见到过上帝或者幽灵吗?”我想让神父放松。
神父开始爬向阁楼,“上帝肯定在看着我们,幽灵不敢出现在上帝的范围。”
我知道神父既没有见过上帝,也没有见过幽灵,其实没有谁真正见过幽灵,从心理学上讲,幻觉才是幽灵的真相。
我们弯着腰在阁楼寻找,阁楼很小,神父很快就找到了窗口处地板上放着的黑盒子,我拿在手上,盒子很重,应该是金属打造,表面是粗糙的黑色,我试了试,打不开盒子。
手电的亮光照过来,这黑呼呼的盒子根本没有刻字。
“金,你看外面……”神父急切地叫我。
他将手电筒关掉,眼睛直勾勾在看着窗外的那些墓碑。据说无论是幽灵,还是鬼魂,都会带着渗骨寒气而来。只是这本来天寒的极地,哪里可以感受到幽灵的寒气?
望向窗外,我怀疑自己的出现了幻觉,在低温下呆了半个多小时,手脚已经麻木,大脑处于麻痹状态。
“金,那些墓碑会发……光,还在晃动……”神父右手兴起十字架,惊惶失措。
不仅墓碑发出浅紫色的光,上下随光摇动,仿佛每座墓碑上部聚焦轻烟一样的悸动,这悸动就象夏天暴晒的柏油公路上升起的热源,时隐时现。
“神父,这是身体极度寒冷而出现的视觉疲劳,我们赶快回酒吧!”我拉着神父下了楼,一步一踉跄地离开了“三界”。
我低头看左手的手表,时针停在十二点钟位置,刚才我们进“三界”的时候就是十二点,这鬼天气让表都不工作了。我想用手机,屏幕显示这里没有信号,贝尔电信公司真守信,说今天停机就给停了。
“金,快……走,幽灵太多,十字架抗……抗不住幽灵的鬼气。”神父手举十字架在空中乱舞。
冷空气渗入皮骨,那些轻烟状的模糊物寒入神经,直接刺激神经末梢,使我失去了辨别真实与虚幻的能力。
佛说:世间幻象皆出自人心幻象,世间妖魔皆为人心妖魔。
我读过《圣经》、《古兰经》和《金刚经》,参询过上帝、真主和如来的心意,以为宗教及神怪妖魔都出自人内心的恐惧。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我依然不相信幽灵的存在,一切都是寒冷所造成的幻象。
我在第二天清晨醒来,躺在黑猫酒吧,沃斯神父躺在旁边,他双手紧抓银十字架,直到我离开桥屋镇时才醒来。
华特告诉我,昨天晚上十二点半时,也就是我们离开酒吧一个小时后,他们看到了一公里外的“三界”处泛起蓝色的极光,是那种绚丽至极的蓝色。
华特带着大家赶到三界外的墓碑处,发现被冻僵的我和神父。神父手里抓着十字架,我的手里抓着黑盒子。
神父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鬼、幽灵、妖怪,上帝呀!”此后他一直在祷告,感谢上帝保佑!
华特他们被神父的幽灵言论吓坏了,他们一边把我送上车,一边打电话给石油公司,要求离开桥屋镇。
回程的路上依旧寒冷,但是有阳光作伴,车内的空调还能冒出丝丝热气,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出现幻觉。沉重的黑盒子正上方明显刻着蓝字“晶界”,这就是道西教授要的盒子,我完成了任务,尽管差点冻死。
14日晚上,我收到道西教授的电子邮件,他急于知道黑盒子是否到手。两天来回一千多公里,我在疲惫地熟睡之前,给教授回了一封肯定的邮件。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贝勒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书,奖学金数目极为可观,有钱的日子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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