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的一次归隐“风波”——临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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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和上次写《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一样,这又是你的一个酒醉的故事。时间由三春移到秋天,整整间隔半年。
上次醉酒之后,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淋得通体透脱,豁然开朗。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坦然无畏,亦有“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淡定无欲。进一步,管他烟雨凄迷;退一步,无论阴晴悲喜!凡事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大概是要如你一般,只有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之后,才有如此的大气与实力吧,才有如此的幡然醒悟与心灵栖息吧?
黄州团练副使,应该算不得什么官吧。关键是,你虽然没有什么公务可做不说,你的言行还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进行。于是,你干脆到黄州东南山坡上开荒去,种点庄稼,植点树木,闲了,就喝点小酒,即使醉了也还不想归去。你种的那片地朝东,你就干脆把它叫“东坡”,就连自己的号也叫“东坡居士”得了。并筑屋名“雪堂”,看样子,打算要在此安营扎寨,长期放任下去。于是,布衣草履,出入于阡陌,泛舟于月夜,放浪于山水,饮酒赋诗,领略人生的快意,感悟处世的哲理!
元丰五年九月,深秋送爽,你与人畅饮于东坡雪堂。其时,雪堂尚未建成,故醉后返归寓所临皋水驿官亭,即得此章。
是夜,你宴饮于东坡尚为竣工的雪堂。醉了又醒,醒了又再饮再醉。等到你回到住地,恍惚之中,仿佛已到了深夜三更。
你连声敲门,屋内竟无人应答;细细一听,家僮早已呼呼入睡,鼾声犹如雷鸣。你只好倚着拐杖,独自倾听江流奔走的声音。
江风让你更加清醒,曾经常常纠缠你的那些事,此刻又奔来心际。常恨自己为名利所缚,“身非吾有”,疲于奔走,自己无法撑控自己的命运;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忘却那些虚名浮利的困扰,挣脱功利的羁绊,给自己放个大假,将自己彻底地解脱?
夜深沉,风初定,江水如绉纱一样光滑平整,安祥地流向东边的天际,流向它的归所。
你突然心生一愿:不如自个儿驾扁舟一叶,顺流而下,远离世俗,到那辽阔无际的江海之上去度过自己的余生!
大江无言,静夜无语,那依然如雷的鼾声,才是真正的无欲,真正的自适。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一石击起千层浪,引发了一次小小的“地震”,就连当时的皇帝老儿,也感受到了余震的冲击。
据叶梦得《避暑录话》载,你在黄州时,曾与几位客人在江上设宴饮酒,深夜归来,看见浩阔平坦的江面一直铺展到浩渺的天际,轻风徐徐,浩雾茫茫。你兴会盎然,于是填词寄意,其中有“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句子。你甚感得意,高兴得难以自已。于是,与朋友击掌高歌数遍,才兴尽而散。

第二天,整个黄州小城纷纷传言。说你昨夜写罢此词以后,脱掉官服挂在江边的树上,驾着小舟,长啸而去。这话传到知州徐大人处,徐大人既惊讶又恐慌,认为你这个戴罪之人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走失或者逃逸的,便赶紧命人抬着自己前往你的住处来拜谒你。名为拜谒,其实是要证实一下传言的可信度,以便采取非常且必要的措施,大概意思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之,你不能对他的乌沙帽构成威胁才是他此次出行的真实意图。
徐大人一行风风火火地赶到你的住处,见你仍然鼾声如雷,睡意正浓,也便释然而归。
不料,此传说在众多民间文人的不断丰富下,口口相传,有一天终于传到最高统治者宋神宗的耳里,神宗闻之也甚是惊疑。
传言终归传言,未必可信。但是,从这段传言中,我们可以见出你这章《临江仙》在当时的影响力之大,波击范围之广。
单就“夜归临皋”这个词题来看,似乎没有多少可写的东西。
但是,此夜之大醉而归就非彼夜之乘醉而归。你在不能进屋就寝的情况下,睹大江之苍茫,闻江声之浩渺,偶发奇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亦即由一件偶然寻常的小事,引发了你的离家遁世之念头!
这就是寻常中的不寻常:其一,你曾经是那样的豪情勃举,意气风发:“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其次,你是那样的坦荡豁达:“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其三,你现在是一个戴罪之臣,连挂冠隐居的自由都失去了:“此身非吾有!”正因为有了这些不寻常,你才有了“江海寄余生”的念头,驾扁舟一叶,远离尘世的喧嚣,在江海的深处去作你所期盼的逍遥之游!
外面的世界如此静谧,“夜阑风静縠纹平”,那是一方多么清静清凉的天地呀,在一叶扁舟上度过余生,那该是多么飘逸多么浪漫多么自在的事!
东坡,你这一次醉归偶得的《临江仙》,与你三春时那一场遇雨所得的《定风波》,前呼后应,双璧并美。虽算不得你词中的扛鼎之作,但你在词中所抒写的磊落坦荡的襟怀,却安慰了无数躁动不安的灵魂!
一蓑烟雨任平生,江海寄余生。
而现实是,你并未就此离世遁隐,正因为有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你才能如此坦然的应对人生征途上的一场场无法避及的风风雨雨,连贬连迁,最终逝于遇赦北归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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