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宋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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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三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就在冬季岁末的时候,都传出来一个震撼性的消息:大金国的使团,在高丽国境内被人全部杀死。
全部杀死,不是死了个两个,而是整个使团上下,足足一百多人,从正使礼部侍郎萧玉以下,到最底层的随员,在经过高丽控制的保州城,准备渡过鸭绿江回去金国境内的时候,竟然被人尽数杀死在荒郊野外!
这则骇人听闻的消息,以中都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传播开去,了消息的人,竟然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有人咬牙切齿,指着东面大骂高丽人不义,骂高丽人不懂礼仪无耻至极,竟然干出了弑杀使团的暴行,实在是令人无法容忍,必须严厉惩罚凶手,将行凶的人抓起来一刀刀切碎,才能维护住金国作为中原大国的尊严。
秉持这种观点的,不是女真人,就是契丹人或者幽云汉儿,尤其是那些出来入仕做官的人,更是不论在何种场合,都大声斥责高丽的不义和无耻。
另外还有些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表现的不以为然,虽然不齿于高丽人的作为,是同样的,他们感觉这件事与他们自己没什么太大关系,这个大金国都是女真人的朝廷,国朝廷被人抽了耳刮子,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抱着这种态度的人,基本都是宋人,间中还有不少幽云汉儿以及契丹人,不过,这些人多平民百,他们可以叱责高丽人不讲礼仪不守尊卑,是要想他们更进一步的作为,就不要指望了。自己不过是升斗小民,这些朝廷的事本就与他们无关,何况是女真人朝廷的事情,更加令他们兴趣缺缺。
在风雪中,段天涯来到阴县城,进了城,走了足足一夜的车队上下,早已是疲惫不堪,段天涯急忙下令在阴城休息,顺便等等他的管事段三。
来到阴县城最大的客栈住下,段天涯已经在毡车里憋了夜,这时精神还好,于是来到了客栈的前堂,叫上一桌子酒菜,也不多吃,只为了坐在那里发散发散精神,听听堂间酒客们的闲谈。(〕
虽然临近年终岁末,是客栈中还有不少酒客,有的是本地人过来吃酒聚会,更多的还是走南闯北的旅客行商,这些人消息最是灵通,因着谋算财货而赶路,所以不少消息比之朝廷的邸报还要快上几日,真可谓是八百年前的“八卦新闻”。
段天涯这次就是来听听这些八卦,随便打发下无聊时光。
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身侧一张桌子上,传来一个他感兴趣的对话。
“听说没,高丽人杀了大金国的使臣,乖乖,礼部侍郎作正使,那可是堂堂的四品官啊。”一个身材高瘦,脸上带着厚重的风霜之色的中年故作神秘的道。
不屑的嗤笑声,与高瘦中年人同桌的一个胖子撇撇嘴,“你这都是什么年月的消息了,那使团被杀可是八月的事,传出来也才十月中,现在都是十二月了,一早过时了。”说着,胖子挺挺腰杆,对着同桌其余两个伙伴露出了得意的神情:“知道不,我有个本家的娘舅,现在就在中都城里当差,前次他老人家回来,告诉了我一个大消息……”
“什么消息?”另外两个客人看样子是外来的行商,脸上同样带着风霜,按照这个样子瞧,这一桌似乎是胖子做东,款待的是生意上的三个朋友。见到胖子话中的得意和神秘,这两个人很上道,扭头对着店伙吆喝了声,将这一桌的酒钱都算到自己账上。
胖子假意推辞了两句,这次神神秘秘的道:“你们知道不,皇帝听了这个消息后,那叫一个生气,皇帝生气,那个,那个叫什么震怒来着?”
“龙颜震怒。”早先高瘦的行商接了句。
“对对,就是龙颜震怒,”胖子点着头道,见着周围不少桌子上的客人,似乎都在支着耳听他说话,这主是个人来疯,愈加得意起来,说话时候声也故意提高不老少:
“知道不,皇帝立马就派了钦差大臣,持着皇帝的圣旨牌,去了高丽国申斥那高丽的国王。(〕高丽国,那才多大个地方,以前那群高丽商人嘴巴上老是挂着什么‘大高句丽国’,狗屎,我娘舅说了,当朝的布衣宰相,那位洪参政洪大人,那是我们汉人中间最有见识的,第一等的人物,就在去年,洪宰相在上京舌战高丽使臣,亲口将那个高丽人骂的找不到北,他老人家说了,高丽方圆不过三千里,还不到我们中原一路的地方大……”
听着胖子的话,旁边立即有人高声应和声:“说得好,洪老大人那是何等见识和威望,最难得的,他老人家不想当官,没那个心思,只要洪老大人想,这朝堂上的宰相平章参政的,还不是由着他来挑,哪能有哪些个真人的份。要我说,洪老大人,那就是我们宋人中间属这个的……”说话间,这人高高竖起了自己的拇指来。
有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道:“别忘记,这还是女真人的朝廷,洪过再能耐,还不是给女真人扛活,给女真人当狗的,还想跳上桌子和主人平起平坐?”
那个称赞洪过的人立时跳了起来,指着刚刚说怪话的人大声喝问:“放屁,谁说的,敢站出来么,我陈老幺要看看,谁敢说洪老大人的坏话。”
一名年轻的士子走上一步,对着陈老幺不屑的上下打量番,“是我说的又能如何,一个宋人不思报国,不想追随父祖,留在北面为金人效命,前有上京屠夫恶名远播,后有汾州几十万百的性命,真真妄为他读过的圣人之言。”
“啊呸”那陈老幺脸色通红,一口大大的呸声下去,不知道喷了多少唾沫星子出来,扯开了自己身上的皮祅,现出胸口横着竖着的刀疤,对着前堂所有人大吼:“你们看看,看看,这些伤疤,都是在汾州弄的,老子就是汾州人,世代代大宋的百,老子今天告诉你,不许你给洪老大人身上泼脏水
大人在汾州,杀贪官平乱匪开仓放粮,活我汾州几十再敢多说一句,老子就敲开你的脑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虽然身上脸上被喷上无数唾沫星子,可是看到陈老幺凶戾的样子,那个年轻士子竟是被吓得不能开口,傻愣愣的看着陈老幺的拳头。
胖子不屑的瞧瞧士子,冷哼一句:“年轻人,去打听打听吧,洪老大人这几年何曾害过一个宋人,是凡有点良心,就不要再说洪老大人的坏话。”
说完,胖子转过身对着几个客人继续吹嘘起来:“知道不,那高丽的国主,吓得从他们的金銮殿上跑下来,一直到城门口,将皇帝的钦差迎接进去,然后点齐了高丽那文武百官,嘿嘿,就是不知道,那高丽小国能不能有一百个官?”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他们都是中都附近百,比之旁人更多见到高丽人,平日里那些高丽人牛皮烘烘的嘴脸不知见了多少,这时听到胖子调侃高丽人,立时高采烈起来。
“高丽的国主点齐了所有的官,皇帝的钦差大臣一检阅,看看哪个有嫌疑,就抓了拷问,”胖子唾沫星子横飞的道:“皇帝可是说了,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高丽必须交出凶手,真凶还有背后指使的人。等着吧,最多年后,高丽人就得服软。”
段天涯的心思没在胖子的话头上,这些消息他早就得到了,他也是如此这般想的,高丽能有多大个界,怎么可能不对金国服软,他现在寻思的,却是刚才那出插曲,没想到,洪过这么鲁莽的书生,竟然闯出了这般威信,让宋人一起敬服,这要怎样的威望,由此推断下去,自己贸贸然拒绝了洪过合作的建议,是不是过于孟浪了?
生意人讲究的是个气生财,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今次他派了段三偷偷留在武清县,就是为了和洪家商号能保持个关系,按照他早先的想法,洪过无论多么强势,洪家商号在生意场上终究是个丁,无论怎样看都不可能和他们这些老牌的家族并论。(〕以老段的计较,事后偷偷送去一千贯两千贯的,应该会让姓洪的满意。
一直以为,武清之会只不过是洪过又一个圈钱的手段,用些小钱打发了就可以,现在看到这些汉人的对话,段天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果洪家商号真的在中原全面开,凭借洪过的威望,足以让这家生的商号迅速站住脚跟,并很快成长起来。
就在这时,一边桌子上的冷笑声,打断了老段的思绪。
就见早前那个高瘦行商冷笑连连,喝下一口酒,依旧冷笑的样子,却不说半句话,弄的桌上几个人都惊异的望着他,那个胖子更是带上了怒。
见到胃口吊的差不多了,高瘦行商这才淡淡道:“你的消息过时了,这都是哪个年月的消息了,”
听到这话,胖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话都是刚才他给高瘦行商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他瞪着一双牛眼,恶狠狠的盯着高瘦行商,果这人不说点意来,怕是胖子第一个就饶不了高瘦行商。

那个高瘦行商似乎没看到胖子的样子,冷冷的道:“我这趟从上京会宁府过来,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上京?这可是已经过时的称呼了,早在八月中秋大朝的时候,皇帝完颜亮就宣布罢免了上京的尊号,只称为会宁府,彻底将这座金国第一座都城降格为普通的大都市。而且,会宁府中所有真贵人以及朝廷高官家眷的离去,虽然周围还住着不少真的猛谋克户,是所有人都明白,这座城市的没落已经开始,过个十几年,怕是整个会宁府就会从金国百的言谈中彻底消失,完全成为北方一座边陲小城。(〕
胖子不屑的撇撇嘴,没去搭理高瘦行商的话,反是举起杯子,对着其余两个客人敬酒。
“我看到的是女真人在动员,一个猛一个猛的动员。”高瘦行商突然出声道。
就在胖子举杯准备喝下去的当,一句话将他整个人僵住,杯里的酒水溅落在他身上都不自。
何止是胖子,整个客栈前堂,像被人施了魔法一样,霎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呆呆的看着高瘦行商,连段天涯也不例外。
紧接着,就好像炸了锅般,所有人一起发出惊呼,所有人都在议论高瘦行商的话。
女真人已经几十年没动员过了,自打那个宗王完颜宗弼进攻南面宋国以后,整个大金国就没什么太大的战事,即便需要打仗,都是在边界上的拉锯战,往来之间厮杀的都是汉人,无论幽云汉儿,契丹人,还是.海人,在战场上看着都是汉人模样,被女真贵人们驱使着与宋兵厮杀,而真人,则是按照编户布置在上京周边,负责镇守女真人的都城。
女真人动员,他们剑指何方?
胖子一把抓住了高瘦行商的手腕,脸上没了刚才的高傲,急切的问道:“兄弟,快说,哪里要打仗了?”
胖子的问,等于是这里所有人的共同心声,大家再次盯住了高瘦行商,等待他嘴里的答案。
不用高瘦行商回答,段天涯已经在心里了自己的结果。果然,那高瘦行商不屑的道:“还能是哪里,高丽呗。”
“不能吧,一个小小的,屁一样的国家,也值得真人动员?”胖子不可思议的呆坐道。
而段天涯在思索的是另一个问:为什么女真人动员?一旦开战,对金国的影响会有多大,尤其是对段家的生意有多大的影响,这件事对段家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高丽究竟会有多大的实力,敢于和强大的金国对抗?这是段天涯第一个问,要知道,金国武力之盛,灭辽逐宋,从北到南几乎都成为大金的土,这样一个大国,只有区区三千里江山的高丽,究竟凭什么和金国对抗?
继续推想下去,既然金国动员的是女真兵,也就是说,皇帝的意思怕是要
平整个高丽,就凭高丽那么小的地方,能和当年的么,这样一来,这场战争会维持多久,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如果战争在三个月内结束,想来对段家没什么影响,而且日后段家的皮货,日后还能多个去处。(全部小说超速更新
要是持续半年,段天涯皱皱眉,那样的话,金国朝廷上的那班女真人,怕是要从他们这些商家头上抠钱了,他家是西京最大的商户,自然是女真贵人们第一批要钱的对象,这笔钱能有多少,怕是不会少于两万贯,再多他就要拖赖,反正不会多于这个数目,又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支出。
如果打仗要一年光景……段天涯不自禁的一哆嗦,天啊,千万不要出现那种境况,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怕是两三个两万贯都打发不了,出钱,出,另外为了再开税源,怕是还要将若干种平日常用物品变成官権,就是官买官卖,官府低价从产买进,再高价卖出去,从中间赚了高额的差价,变相征收一种税收,这样的话,段家与草原上做着的很多生意,立马要从合法变成法,光是每年用在上下打点上的费用,就要多出去几成,虽然还是能从草原上那些鞑子身上赚回来,这个风险也平白增加了不是?
至于这场仗会否打到一年以上,段天涯压根就没去想,这件事怎么可能会发生?
思来想去的,段天涯总觉着自己好似落下了什么?高丽,高丽,他脑中一转,突然想起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一想到这里,他登时噌的站起身,悚然自:“好你个洪的,你也太狠了。”
洪家商号在中都的总店,这时已经扩大了足足一倍,就是这样,来往的马车人流,以及不断运进运出的货物,还是将这里变近的牛马市还要热闹,日里光是从洪家商号运出去的茶货,就不下万斤,都是宋国南剑州和蜀中的上等茶,拿到市面上要一贯钱才能买到一斤。
金国年从宋国进口的茶叶有个定数,所以才早就了国市场上此高昂的茶叶价格,既然所有茶叶都掌握在朝廷官府手里,那洪家商号的这些茶叶,究竟是从哪里弄到的?
这个问不止一次的出现在老莫的脑海里,老莫是大兴县的三班总捕头,几十年的公门老人了,见过大大小小的场面,这个问也就是在脑子里转转,连说出来都不敢,甚至说,手下那些个役们向他来说,都被他狠狠的骂了回去,“你们的饭碗不想要了?滚滚滚,老子还想再吃十年生,都给老子滚,少盯着洪家商号,干自己的事去。

那些个役也有心中不服的,整个中都城大兴县,就属洪家商号的生意红火嚣张跋扈,不管管洪家商号,他们这些衙役就真的没什么可管的。有那些心思机灵的人物,暗自吐吐舌头,洪过是什么背景,也是他们这些没官没品的衙役能得罪的?漫说现在没人管洪家商号的货从哪里来的,就算有一天真的有人来管了,他们这些做公的人,不仅不能去抓,还要帮着遮掩,此,洪家商号个月送到县衙的五百贯钱,才能拿的心安理得不是?
中都城里,有几个官不知道,洪家商号有问,可是,又有几个人肯出来管?想死了不是,否则,有谁乐意来触洪过这个霉头,再者说,仅仅就从茶叶来讲,年从榷场买来的宋国茶叶,质次价高不说,数量还有限的很,若是想喝上等的建茶蜀茶,还真的要从洪家商号进货,没了洪家商号天万斤的茶叶砸下去,这金国的私茶价格还不知要飞到多高呢?
何止是茶叶,老莫曾经躲在洪家商号的对面偷偷观察,蜀锦,黑瓷,香料,书籍,铜镜,钱,只要是金国人想要的,洪家商号就一应俱全,都是最的宋货,要多少有多少,还没见到有哪个商人去进货,会被告诉说没有的情形。
负洪家商号总店的韩思古,最近简直乐得梦里都在数钱,天啊,还没过这么容易赚的钱,只要把消息略略传出去,天扑过来进货的商人,几乎将洪家商号的门堵死了,尤其是最近几天,中都城里的宋货价格似乎在慢慢提升,才半个月时间,那些宋货的价就涨了将近一成,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的局面已经足够让他满意。
就在这天中午,羊蹄驰马赶来,还没停稳当,韩王世子就哧溜从马上跳下来,匆匆进了院子,对着韩思古大声嚷嚷,看到他老师没有。
韩思古诧异的示意人推自己过去,洪过去了武清县,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位世子又不是不知道,怎么问了个奇怪的问。
抹了下头上的汗,羊蹄脸色有些难看,他现在已经十二岁,被芷雅训练着开始掌握家中事情,尤其是收益这方面,因着完颜亨年听了洪过的建议,着实赚了好大一笔,于是芷雅专门指派羊蹄跟在洪过身边,负责王府的进项,这次听到了个消息,吓得他不轻,急忙来找洪过商议。
见到韩思古,羊蹄这才想起洪过去了武清县,不禁连连跺脚,这个动作更是令韩思古惊奇不已,连忙追问下去,羊蹄瞧瞧周围人多,将韩思古拉到了账房里面的隔间,看着周围无人,才低声道:“我今天消息,朝廷已经从上京周围动员了足足三万真人。”
“猛谋克?”韩思古可不是当初那个汾州的书生了,跟着洪过这么久,见识和掌故早就不同以往,闻言立时吃惊的盯紧了羊蹄:“要动员猛谋克户,必须经过枢密院的行文,为什么韩王会不清楚?”
羊蹄恨声道:“今年东北路安抚司不太平,北面的鞑子不断入寇,我爹去了乌古敌烈统军司,这不是才回来么。”
韩思古一拍巴掌:
“这就对了,我说的么,为什么上京宋货的价格会涨得厉害。”(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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