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尚学风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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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尘找到被绑的袭人,那女子早已哭得泪流满面,反复自责没有好好保护小姐。夏清尘嫌她太吵闹,强忍下不耐的情绪,皱着眉头安抚了几句。袭人也很会看眼色,马上见好就收,两人没事一样坐着马车就回了尚书府。
“袭人,段暄是谁?”在路上的时候,夏清尘突然出声问道。
“云州段家……”袭人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段暄,云州段家二公子。
段家不过是财大气粗的商贾人家,来这尚学堂也不知是托了多少关系,疏通了多少银子,只求儿子将来有一日能效忠朝廷,谋个一官半职以光宗耀祖,洗洗满身的铜臭味。
段暄,十岁进尚学堂,一入雅级下堂,此后学业一直平平稳稳,也不见高。今年十六岁的他,如今在慧级上堂,与夏清樱可说是同班同学。虽然文采上无过人之处,但论武功他却是堂内第一人,比起一直被视为武学奇才的夏清栎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说这位段二公子,姿容冷峻,性格孤傲,平时是个不苟言笑的主。但正所谓各花入各眼,他纵然是脾气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却凭着那一张清逸的俊脸,深受尚学堂内女弟子的喜爱,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身上碰过钉子。
“小姐,你怎么对这位段公子感起兴趣来了?”袭人一脸讪笑,说完了八卦还不忘挖掘一下八卦。当她对上夏清尘冷冷的眼,立即就收了笑意,吐了吐舌闪到一边去。
段暄。
夏清尘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几次,眉头轻轻蹙起,她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而没有看到旁边袭人的脸,在突然之间变得冷凝起来,浮现出不可捉摸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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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夏清尘被心事烦扰,翻来翻去睡不着。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一个人出了“朝露”,沿着荷塘吹吹风散散步。夜深人静,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笛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笛声婉转,曲意缠绵,如同天籁一般萦绕不去。
顺着笛声一路寻去,她到了竹园的门口,脚步微顿,却还是忍不住地走了进去。竹林清幽,沐着如梦似幻的银色月光,青雾缭绕,绿意更甚,宛如踏入太虚幻境。
越走越近,夏清尘终于看到,那个白衣少年倚在亭中吹笛。他手中握着一支绿玉雕琢的长笛,碧色的笛身晶莹通透,映得他清瘦的指节更显白皙。
美妙的笛音,诱得她停下脚步,匿在林中静静倾听。晚风徐徐拂过青翠的竹叶,婆娑出轻微的声响,更衬得笛声悠扬深长,轻灵空远。
忽然之间,他的曲调一转,笛声转为萧瑟,凄绝哀婉,如泣如诉,在夜空中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只见数只白鸽突然从天幕中低飞而下,盘旋几圈,扑着翅膀,停在他的脚边。
他的手忽地轻轻顿了一下,长睫翩然一动,半闭的眼睁开,对向夏清尘的藏身之处,移开唇收了玉笛。
“既然来了,何不出来呢?”他淡淡一笑,语气低柔地道。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从天空中倾泻而下,从亭子的檐角间斜射进来,静静地流淌在他的身上。十五岁的夏清桦,一如她初见他时,白衣胜雪,俊逸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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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夏清尘见被发现,也不慌张,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盈盈一拜。
“清尘。”夏清桦弯腰低下身子,把一只白鸽擎在手上,轻抚那洁白的羽翼,动作从容而优雅地道:“以后,只有我们两人时,你也不必拘礼,唤我名字就可。”
夏清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可是大哥,我比较喜欢你叫我五妹。”
夏清桦闻言,转过身来别有深意地盯着她,眼神掩在睫毛的阴影里,让人看不穿他的情绪。他忽然抬首,云淡风轻地一笑,“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记仇?”
他的笑永远都是这么疏离淡漠的吗?夏清尘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因为那时,我没有出手帮你吗?”挥手甩掉那只白鸽,任它展翅翩飞而起,他一边慢慢地踱步走向她,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不过,如你所愿而已。”
面对夏清桦的示好,夏清尘始终不为所动。不知为何,她从一开始就对他没有好感,也许是对整个夏家都没有好感,当然除了月娘。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情绪因何而生,但确然存在。
等夏清桦走至她眼前,与她面对面地直视后,夏清尘不禁冷笑道:“那么今天呢?不要告诉我,今天的事你一点也不知道!”
夏清桦半晌不语,看向她的双眸一沉,檀黑的乌眸里墨色更显幽深。夏清尘也毫不客气地望回去,眼睛如水晶般明亮,似是要穿透那黑暗一般。两人目光流转间,仿佛在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为何在我面前,你就这么自然了?”夏清桦突然轻轻笑了,线条柔美的薄唇挑出一个上扬的弧度,轻轻浅浅,“不用掩藏了吗?”
夏清尘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他,转身扬长而去。夏清桦望着那小小的身躯,清冷的月光笼罩着她的背影,斑驳的光影在她裙上流动着,他久久也没有移开目光。
“段暄,想不到你会这么快就出手。”当夏清尘消失在他视线里时,他突然喃喃自语道。
清静的竹林里,并没有人回应他,只有那一只只鸽子依然在亭中走动。夏清桦转身走回去,托起一只拢在手里,解下白鸽腿上缚着的一个竹筒。他展开其中的小小纸卷,伸手拿过一盏油灯照明,一边凝神细看着,一边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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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就在这一天,有什么情绪在彼此心里滋长了,而她却浑然不觉。非得要伤痕累累,非得要心灰意冷,非得要等到那个时刻,她才会真正地明白,她才会真正地懂他。
后来,夏清尘甚至一度以为,甚至一度坚信,夏清桦会是她注定纠缠一生的敌人,是她幸福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直到多年以后,当她的剑刺进面前那白衣少年的胸口,当他的脸流露出视死如归的淡然,当他的血将她的衣衫染得鲜红一片,她才恍然大悟,他们之间并不是真的只有恨,并不是真的只剩下讨厌。
然而未来的那天,她的觉悟对他来说,又是否已经太迟了呢?
是否真的,已经迟到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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