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捏着那张四十万元的欠条找到法院时，由基建惹出的人命官司刚刚处理完毕，他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的保佑呢，还是教育局的开恩，学校在赔了两万块钱后案子不消自散，他保住了名誉不说，多年辛苦换来的职务也总算得以保住
开庭这天，李伟坦然等待着法院的判决结果，他以为父亲的这笔借款是个人积蓄，倒要看看死不认账的借款人今天该说些什么。
“喂！水秀还没有来到啊！”一直尾随在他身边的徐海四处顾盼着。
法官在入口处出现了，仍然没有看到水秀的影子。
“在这呢！”水秀摘掉墨镜，携着一位红衣装束的妇人从后排座位上站起身，和进来的三妮握过手后，向前排的位置走过来。
随着开庭的锤声落下，大厅里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双方律师申辩之后，被告方竟同意接受调解方案。退席了，李伟仍像做梦一样坐在座位上，眼前闪现出前一天三妮耀武扬威的泼妇模样。
事后，和三妮坐在一起时，才得知是聪慧的美燕从中做了大量工作。
“美燕，是那个穿红装的女人吗？”他惊讶地叫起来？
“怎么，水秀没有跟你说起过吗？”
“没有，自从美燕调到她男人工作的那个县城后，她们极少联系。不过，在这座县城里，住着美燕婆家的一位姐姐。”他愈加迷惑起来。
“我这一生和人打交道，从来没有在钱上输过。得，看在你父亲当年让过我一码，使我成了一个商人的份上，就是拿出个三五十万也不多——这成了吧？”三妮说完这番话，抬起一只手掌，反来复去地看着。
“你是说这钱是公家的吗？”
“怎么，你们家里就没有一个人说起过我吗？哎呀，在你们这家人的眼里，我还算有个人样吗？得，就这么着吧！”说完话，她站起身来，眼睛里分明萦绕着一层泪花。
这天夜里，李伟展转反复，一会儿看到母亲一副慈祥的面孔，一会儿看到父亲血淋淋地站在面前。他的一只手拉住母亲，另一只手怎么就递不到父亲的怀里去呢？他急得大叫起来，隐约听到了水秀的叫声。
原来，他一只手里抓着的正是水秀的手腕。
“睡吧，困死了。”水秀翻过身去，佯装睡着的样子。
第二天吃早饭时，李伟看到水秀的眼皮也肿胀得跟自己一样了。
水秀怎么能睡好觉呢？眼下，公公去世还未足百天，欠条的事便浮出了水面，这是一件关于一个人一辈子名声的大事啊！
那一年，由于和母亲怄气生事，她吞下了安眠药，这事被李连雨遮掩下来不说，他还托了媒人，让刚大学毕业的儿子和她处了对象，以后也拿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就因为她知晓了他和三妮的丑事吗？不、当然不是的！后来几年，这个历经了世事的男人一直勤奋地工作着，拒绝了好心人的操心，没有再沾惹过女人。可惜呀，就因为一张欠条的出现，又将拽出他那段风流往事了。这人皮呀，真的就这样难披吗？好歹有了美燕的参与，才化干戈为玉帛，使爱财如命的三妮做了回天使，大庭广众之下保住了李连雨的名声，也算还上了一笔人情债。这里面的内情李伟怎么会知道呢？
直到李伟的鼾声响起，水秀仍然毫无倦意地瞪着天花板上的一丁点晕光，陷入到另一桩烦心事的折磨之中：如果有一天，丈夫从众多的迷团里，知晓了三妮的借条是当年造假单子所得，会怎样看待他的父亲呢？会不会瞧不起这个人呢？由此，她想起了自己对母亲那份不冷不热的感情。
三妮稀里糊涂地打败官司走出法院大门，又为即将来临的离婚案投入了几乎所有精力。事情稍稍有了进展，她才吐出口气，感到近段时间从未有过的放松，她想象不出这是为什么。就像几天前，当听说了美燕和美幸福的家庭生活后，她不得不另眼相看那个仅是一般公司职员的女人了，而相比之下，她自己呢？在拥有了百万钱财的今天，却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变矮了一头，形同乞讨者一样期盼着得到他的宽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好歹自己还有孩子、还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伎俩，还有……那些天，三妮又注重起了打扮，人也变得规矩起来。
法院又一次开庭。审判大厅里，她的丈夫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平淡如水地陈述着十几年来婚姻死亡的种种理由，叙述的差不多都是三妮不贞的罪状，如同一把把尖刀插在了她的心上。透过那一张一合的两片嘴唇和扭曲了的面孔，三妮明白他已经拆下了支撑婚姻的大梁，即使自己亮出手里的百万财产，也不能使他手软丝毫了。她用尽所有的气力，使出所有的招数，也只能眼看着这个毒辣心肠的男人逃离出去，并对她投来轻蔑的眼神。
“只是离婚了，孩子……”彻骨的寒气袭扰下，她感到了死亡一样的窒息。
“你放手了？”她的律师问。
她点了点头，最终同意了这段死亡婚姻的解体，让出儿子，无偿地给那个男人三十万元的存款与两套住房。从此，她感觉到了生意场上的厌烦和劳累，着实仰慕起小资群落里美燕的处世技巧了。有时候，她也想到自己还是一个富婆，只要有钱，世界上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吗？可她偏偏办不到了。她眼睛里冒着火花，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爱财如命的三妮了。想到从前做过的那些事，她时常会感到恶心，张开嘴想大口地吐出什么，大声地喊出什么。可是，无论怎样懊悔，流水一样的年华已经永远溜走了；无论怎样悔恨，小鸟一样的孩子也永远失去了家的温暖。渺茫之际，她只是干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
从此，天生有一副经商脑瓜的三妮变得邋遢起来，常常瞪着失神的眼睛发愣，听不见走进商店来的顾客在问自己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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