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字篇:曾祖父的人生悲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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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浙江余杭县出了一件震动朝廷的大事,举人杨乃武和民间女小白菜的怨案,以及造成这个怨案的浙江众多官员的舞弊行为,被人揭发出来并写成奏章秘报宫中。
奏章很快送到两宫太后手中,当时掌握实权的西宫太后慈僖看了后大为恼怒。
那天慈僖太后一个人静静瞧着奏章,仔细琢磨着奏章中的字句,怔怔地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到了吃饭的时候,慈僖也不按照惯例宣旨开宴,弄得后宫的太监宫女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个个惊恐不安。
还是小李子胆子大,他轻轻地走到慈僖面前跪着说道:“太后,开宴的时辰已到,要不要宣旨?”
慈僖摇着头说道:“我现在哪有心思吃饭?”
小李子懂得太后的意思,说道:“奴才尊太后娘娘的命,过会儿再开宴。”说着便弯着腰徐徐地退了下去。
慈僖看了小李子一眼,说道:“你给我站住,有话问你。”
小李子低着头说道:“太后有话尽管问,奴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慈僖想了想,说道:“小李子啊,你说扫平太平天国,谁的功劳最大?”
小李子忙回答道:“是太后和皇上的功劳最大。”
慈僖又问道;“除了皇上和太后的功劳外,谁的功劳最大?”
小李子回答道:“应该是曾国藩的湘军了。”
慈僖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我再问你,大清朝的赋税,又是谁的功劳最大啊?”
小李子不知道太后问话的意思,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硬着头皮尽自己所能来回答了。于是说道:“据奴才所知,应该是两江总督府了。”
慈僖的眉头突然紧锁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扫平太平天国的最大功劳也应该是两江总督府啊。你想如果没有浙江、江苏所交的税银和粮草,这个仗能打得胜吗?这个两江的赋税占了我大清赋税的三分之一以上,是我大清的银库和粮库啊。”
小李子听了太后的话也不敢胡乱回答,只是低着头连声说道:“是,是,太后说得是。”
慈僖又说道:“这个浙江的赋税占了两江赋税的一半以上,可不能小看啊。浙江如果出了一点问题,就要动摇我大清的基础,坏了我大清的根本呀。”
小李子点着头说道:“是,是,太后说得是。”
慈僖伸出了右手掌,看着手指数了数,说道:“浙江是我大清五根手指中的一根,而且是最得力的一根,这样有用的手指可不能让它**了。如果一根手指**了,其他的手指也就要跟着**,那可怎么办啊。”
小李子底着头说道:“是,是,太后问得对。”
慈僖点着头说道:“本来本宫对杨乃武一案不想追究,但是一想到浙江这么多的朝廷命官竟然连手造成怨案,这不是和大清的律法对着干吗?更何况这次他们对付的是普通老百姓。如果让这些官员们继续**下去,那么下次他们就可能对付朝廷。这样的**现在不加以整治,就会很快蔓延开来。如果各地的官员都这样干,那就可能败坏我大清的根基啊。”
……
为了匡正朝纲,慈僖太后下令刑部彻查杨乃武小白菜的冤案,并严令对所有参加舞弊的浙江官员全部予以拘拿,并由刑部会同两江总督府统一审讯和定罪。该杀的杀,该判刑的判刑,该削职的削职,该流放的流放,绝不姑息。
此道圣喻下达后立刻引起浙江大地的震动,浙江上百名与杨乃武案有牵连的七品以上官员被辑拿入了杭州府衙门大牢。
这时的杭州府衙门大牢门前比最繁华的街市还要热闹。从各地解押而来的带罪官员络绎不绝。这些官员原都是威镇一方的大员,平时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现在却沦为阶下囚了,所以引来了众多的平民百姓前堵后涌的观看。这些平民百姓一边观看一边叫好,有的还扔着烂苹果和臭鸡蛋,所以弄得整个市面上是乱七八糟乌烟漳气。
百姓的举动因为迎合圣喻,所以那些地方官兵和大牢的狱卒也不敢多管,只好听之任之。
那些被拘拿的地方官员身带着沉重的镣铐艰难地走着,而在他们的身后却跟着一群群哭哭啼啼的亲属朋友。有儿女送父亲的,有妻妾送丈夫的,有父母送儿子的,有丈人送女婿的,有下人送主人的,有下属送上司的。总而言之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如此一来,街市上是哭声,笑声,骂声,怨声,叫声、叹声连成了一片。
令人感慨的是,凡是要进衙门大牢的都是哭哭啼啼的悲惨声,凡是在外围看热闹的都是兴高采烈的欢呼声。
这真是奇观啊。
而当时W的曾祖父许弹正在杭州府衙门大牢当差,而且是大牢中的牢头。但是这个牢头不是官,因为清朝的官员都要通过科举考试。通过科举考上去的才有资格被朝廷任命为官,没有通过科举考试的只有在有特殊战功的情况下才被任命为官。许弹没有通过科举考试,当然就没有资格当官。
许弹的祖上虽然谈不上书香世家,但也是殷实人家。而在那个时代,读书和科举是唯一能光宗耀祖的途径。所以许弹的爹娘也有着世俗的想法,把许家发扬光大的希望寄托在许弹的身上,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对他的培养。
许弹在爹娘的逼迫下,从小就十分用心地读书。无耐天分有限,学业终究平平无奇。虽然读了许多年书,但是每逢参加科举考试却总是名落孙山。
做爹娘的见自己的儿子如此不争气,心中自然不快活了,但是不快活归不快活,要其努力的决心却是没有变的。于是不惜花费重金,遍请杭州的名师教儿子读书。
可怜家中的银两渐渐地花光,这宝贝儿子还是一事无成。儿子功不成名不就,做爹娘的却在长吁短叹中一前一后地谢世了。
爹娘一谢世,对许弹的束搏也就自然消失了。许弹将手中的书本抛在一边,索性到外面去找个事情做做。一方面是因为家中已经没有银子可供生活开销,吃饭已经成了问题。另一方面他也想换一种生活方式,出去闯闯以开开眼界,同时也增长点本事。
事情有点凑巧。
那天,闲逛着的许弹不知不觉来到了杭州府衙门大牢门前。
这杭州府衙门大牢虽然地处杭州城的热闹区块,但却是高墙深院,铁门粗链,阴风深深,寒气逼人。大牢门前的那两个用巨大石头雕刻出的黑白无常,一个手持利刀,张着血盆大口,口中吐出了一条长长的红红的舌头。一个手拿铁链,蹬着巨眼黑珠,满脸露出了奇异诡秘的怪笑。就凭这两个黑白无常在门口一站,常使一些胆小的人不敢对大牢仰视。
许弹无意中来到这里,见一向是门前罗雀的杭州府衙门大牢门前正围着许多人。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走近瞧瞧。
一瞧之下才知道是杭州府衙门大牢正在招募看管犯人的狱卒。
许弹看那招募告示上写道:凡参加招募狱卒者:品行端正,体质健壮,知书达理,任劳任怨。凡年龄在三十左右者均可报名并当即验试。
看完告示后,许弹本想走开。
这时,他看见那几张大方桌上放着文房四宝,不少前来受招募的人正坐在桌前埋头考试。四周围还围着不少百姓用手指指点点,低声地议论说笑着。
许弹一见文房四宝,手心就有点痒痒。心想闲来无事,本就想找个事情做。既然有告示招人,何不上前一试。
于是他走上前去,笑着向那考官问道:“晚生也想做点事情,不知能否参加考试?”
那考官看了许弹一眼,问道:“你会写字吗?”
许弹点着头说道:“写字,当然会了。”
考官又问道:“你会写文章吗?”
许弹回答道:“当然,当然。不过晚生的文章写得不好,故参加了多次乡试都没有考成。”
考官听了许弹的话后便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脸上路出了不信的神色。说道:“好啊,既然你有这样的本事,就参加验考吧。”说着从桌上拿了一张白纸扔给了许弹。
许弹接过白纸,见上面写了两个字的题目,即“论刑”。于是就找了个位置坐下,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拿起桌上的毛笔很快将文章写好。
许弹将写好的文章交给了主考官。
主考官接过文章放在了一边,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许弹见主考官对自己的文章如此地轻视,心想这次考试恐怕也和乡试一样,不会取得成功。本想一走了之,但心中却不甘心,于是便咬紧牙关等着看结果。
还没有等到所有人将文章做完,主考官就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宣布道:“今天验试到此结束。凡是写好的文章就送上来,没写好的就把考卷扔了算了。”
这时,有十几人将已写好的文章送给了考官。考官接过文章后便读了起来,却是读了一张扔了一张,片刻之间便见满地飘落着被扔掉的文章。
那考官越看越怒,忍不住口中大声斥道:“大清天下,历史悠久,文功武治,万民开化。今天却是从哪里来的愚民,都是些狗屁不通之徒。”
听了考官的骂声,许弹的心中顿时感到诚惶诚恐,心想这次考试肯定完了。
谁知那考官看到许弹的文章时却没有再将文章扔了。他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那难得的笑容。问道:“何谓许弹?何谓许掸?许弹为何人也?”
许弹一听在叫自己的名字,忙躬身上前,说道:“大人,小人便是许弹。”
那考官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说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有点才学。我见你的字写得端正,好象学过柳体。文章吗能说点道理,也还通顺。”
许弹回答道:“大人,小的才学疏浅。”
考官又看了许弹一眼,说道:“你小子还很谦虚啊。”
许弹回答道:“小人的确才学疏浅。”
考官向四周看了一眼,说道:“想不到就你这点才学,现在也是凤毛麟角了。
许弹忙笑着说道:“大人,看来小人真是那一‘毛’一‘角’,小人有希望被录用了?”
考官站起来用手拍了拍许弹的肩膀,说道:“对了,你被录用了。不过——哎,我怎么会选中你?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看我是瞎了眼,将就点。你是撞墙撞到了豆腐上,吃的喝的全有了。”
许弹忙上前跪拜下,口中说道:“多谢大人抬爱,小人受之有愧。”
主考官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一套就不必了,以后不要忘记我这个恩师就好了。现在你跟我到衙内办手续去。”
许弹忙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跟着去了。
许弹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录用了。
从那个时候起许弹就在杭州大牢当差。
一干上这个行当,许弹就喜欢上了这一行。到底为什么喜欢,他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在大牢做事,要比一天到晚在家中读书快活多。于是他一干就是十七、八年。
由于许弹在大牢当差工作努力肯出力气,平时为人又精明能干,很讨上司的喜欢。所以没多久就被当时的杭州巡抚陈鲁大人看中,当上了杭州府大牢的牢头。
这个牢头实际上是监狱的主管,虽然没有品级但却有很大的权力。正因为权力很大,甚至有的时候可以掌握犯人的生杀大权,所以地方的主要官员都要任命自己的心腹来当这个官。
许弹是不是当时杭州巡抚的心腹,已经无法考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是一个忠心办事的人。正因为他是个能办事有忠心肯出力的人,所以才被当时的杭州巡抚陈鲁大人看中,并选到如此重要岗位上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提拔和看中许弹的陈鲁大人也在杨乃武小白菜案件中出了事情。他一出事就立刻被直接解送到京,送刑部大牢审讯。
不久,朝廷委派了一位张大人任杭州巡抚。那张大人一到杭州巡抚的任上,便开始雷厉风行地贯彻老佛爷的意旨。于是杭州府大牢的门前就出现了如此热闹的情形。
这几天可把许弹累坏了。
那么多重要的地方官员接连不断地进了杭州府衙门大牢,简直让许弹目不遐接。其中有些官员过去还是许弹的顶头上司,万万没想到现在却成了阶下囚牢中客。
看到这些,许弹只觉得时世万变不是人力所能掌握的,忍不住感慨万分。
许弹有他自己的处世方式。他知道老佛爷不可能将这许多官员全部杀了。他们中有的人可能被砍头,有的可能被流放到很远的边塞去,有的可能被削官,有的可能被赦免,有的可能将来还要委以重任做大官。

对于那些要杀头的你可以落井下石,这没多大的关系。因为人一旦死了,又如何能对付活人。而对那些将来有可能复出的官员可就要小心了。一个不当心,那些复出的官员就会如同疯虎来找你报狱中之仇,那不就等于要了你的老命。
至于这些人的命运如何,许弹不会算卦当然无法预测。不过他有自己的人生哲学,那就是惟命是从、见风转舵、小心翼翼。他知道只有小心才能行得万年船。
于是他低头哈腰地将这些大小犯官迎进了大牢,并再三吩咐手下的人对他们一定要客客气气。不管犯官们有什么事情,都不准大呼小叫,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许弹笑容满面地亲自应付那些犯官的亲戚、好友、下属、随从,耐心回答他们的每一句问话。当然他回答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经过再三思量,官场上因为一句话不当心就引发出乱子而丢掉脑袋的事情他见得多了。
许弹果然是个有经验的牢头。他和顺的举动给那些犯罪官员带来了一丝希望,也给他们的家属和亲朋好友带来了盼头。于是整个大牢中的哭声,叫声,骂声,怨声都停了下来,所有和案件有关联的人都把脖子伸得长长的,静静地等着这个盼头。
因为许弹的适当处置,杭州府大牢虽然人满为患,但却是处惊不乱井然有序。
很快许弹的适当处置引起了新到任的杭州巡抚乃至两江总督的欣赏。不久就有消息传来,说上司已经准备让许弹替补一个从九品的官。
这个消息传到许弹耳中,他心中暗暗高兴。虽然从九品是大清官员中品级最低的官,但可不要小看这个官,因为只有做上这个官才意味着正式入了官道。许弹想自己年纪四十有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来对仕途早已心灰意冷,没有想到这把年纪却突然有了盼头。于是他暗下决心要拿出自己的才干,争取在官场混个光明的前途,也好光宗耀祖。
可就在这时,许家宅子的大门前开始有人不断前来走动。
开始时许弹并不在意,因为他过去也常碰到这类事情。
每次收监犯人后或者在开庭审理前,总有一些囚犯的家属、亲戚找上门来求情。他们所求的无非是要自己给被囚者多一些照顾,不要对犯人动刑具什么的。同时也顺手送给自己一些时鲜水果或本地土特产,表示一下意思。
许弹本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那些求情的人就是没有东西送他,他也不会对被囚者滥用刑具。他对那些上门所送的东西能推掉的就尽量推掉,对那些推不掉的又不值什么银子的东西就收下。因为这些不值什么银子的东西,收了之后良心也不会感觉不安。
可是这次他感觉完全不同了。
因为送东西的人和以前不同了。
而且所送的东西也不同了。
更要命的是送东西的时间也不同了。
许弹常常在半夜睡梦中被轻轻的敲门声给惊醒。
于是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可是他一开门,所见的事情却更令他心惊肉跳。
因为站在面前的人常常是用围巾或黑布罩住自己脸,以至许弹根本无法辨认来者是何人。
更让他不安的,是那些半夜敲门人个个口气很大,一开口不是京腔就是官腔。当然他们说的话倒是差不多的,所谓:我是某某大官人的学生或亲属等,某某大官人又是当朝什么重臣的弟子或门人等,而那重臣又是皇上和老佛爷身边的红人等。现在虽然事发,但老佛爷总会念及大官人过去对朝廷对百姓有功的情分上网开一面。所以你这个小小的牢头千万不要将事情做绝,要在狱中好生对待我们大官人。大官人一但躲过这一劫,将来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的。但如果你稍有不慎,将来就让你人头落地,还要诛杀九族等等。
对于这些大有来头的人,许弹过去见过不少。但那都是在公干中所遇见的,而在自己家门口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类人。
那些半夜敲门者,一看衣着打扮就知道是有财有势有身份的人。他们之所以用黑布罩住自己的脸,是因为他们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而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又是因为他们想做一些不上台面的勾当罢了。
许弹开始时还不明白这些,常常在这些人的面前使出了自己的三招,即满脸堆笑,好言相劝,你说我应。可是这三招在那些蒙面人面前并不灵验。
因为这些半夜敲门来访者除了给许弹带来一惊之外,还给他带来了一怒。这一怒却让他更睡不好觉。
他们深夜而来的目的不是想看许弹的笑脸,也不想听他说什么好话。而是对他先进行威胁,表达了狱中老爷地位巩固,深得当今皇上和朝廷的重视这层意思。而临走时又会表达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一声不响地抓住许弹的手,偷偷摸摸地在他的手心里塞上一片软软的薄纸。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时,许弹不知道塞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可是当他将来访者送走回到房中的蜡烛灯前仔细一看,顿时就傻眼了。手中的那片薄纸却是一张数量惊人的银票,他许弹辛苦当差一年,到手的奉银也没有那么多的银子。
许弹有自己做人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非自己所赚的银子一分一厘也不要。他的脑子里时常记得小时候读苏东坡文章中的那段话:“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未取”,这也成了他一生做人做事的原则和信条。他相信不义之财不可贪,有了贪心就会给自己带来血光之灾。
所以面对银票,许弹不感到喜反感到怒。他认为那些送银票的犯官亲属太小看自己了,认定自己必然与他们同流合污,是如同他们老爷一般的贪官污吏。
但是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因为一想到那些大牢中犯官的处境,也就明白了送银票人现在的心情。想到了这些,他常常会在心里为他们难过。
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许弹会冷淡地看一眼银票。然后赶紧回到里屋找出笔墨,记下来访者所说主人的姓名,并在屋内寻找个隐蔽处将银票和名单藏好。
许弹的本意是在案子了结之后,一声不响地将银票退还给它的主人。
可是此类事情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了。
许弹在睡梦中接二连三地被半夜敲门者所惊醒,他也接二连三地收到大额的银票,藏在家中的银票数子是越来越大。
这件事情让许弹坐立不安心惊肉跳。
白天,他得小心翼翼地侍侯那些给他送过银子的带罪官员,就象一个十足的孝子贤孙,不敢有半点差错。
晚上,他常常无法入睡。因为他不知道半夜三更又会有哪一位官员的弟子门人或家人亲属前来造访。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时间一长许弹实在受不了了,不知道自己的神经什么时候会绷断。他绞尽脑汁地思考法子,好将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那天正吃着晚饭,许弹满脸不悦地对妻子刘丝说道:“夫人啊,我看现在的日子是没法过了。”
刘丝觉察到许弹的表情,关切地问道:“官人,是不是大牢里又出事情了?”
许弹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酒,摇着头说道:“那些关在牢内的人好对付。他们都是朝廷的命犯,还怕翻了天。就是想翻天,皇上和朝廷也会处置他们。管我们什么事啊?”
刘丝笑着说道:“官人,没事就好了。”
许弹说道:“夫人啊,大牢中有事没事我都不怕,可家中的麻烦可让我担心了。”
刘丝立刻明白了许弹的意思。说道:“官人,奴家知道是什么麻烦了。”
许弹懊恼地说道:“几天来,那些犯官的亲属家人和故吏门生老是半夜三更上门造访,我实在难以对付,不能安睡。长持以往如何受得了呢?”
刘丝说道:“官人一定是担心他们送的那些银两啊。”
许弹说道:“我害怕的就是这个。夫人啊,我们普通人家没有那个福命财运,比不得官宦富裕人家。那些人偷偷摸摸给我送银子,这不是要折我的寿吗?”
刘丝说道:“这几天奴家也在寻思这个事情,总觉得此事非同寻常,这样下去非常不妥啊。”
许弹说道:“夫人,我看不是不妥,而是不忠啊。我在朝廷当差,为皇上和朝廷办差,心中首先要有个忠字。没有这忠字,我看就别干这个差了。而别人偷偷地朝我家送银子,那不是受贿了。受贿,按照大清律法是犯法的,是要坐牢杀头的。再说我拿了那许多银子,如何对得起天地良心,如何对得起皇上和朝廷啊?”
刘丝本是个贤惠聪明知书达理之人,听丈夫如此说便懂得了其中的道理。于是说道:“官人既然如此说,奴家以为这些不义之财还是不要为好。”
许弹瞧了夫人一眼,却摇了摇头,连喝了几杯闷酒。说道:“夫人的话说得轻松,你以为一句‘不要’的话就能打发了他们?他们给你送银子,你能不要吗?他们这些人其实大有来头,更何况是有备而来。如果拒绝收他们送的银子,就是不给他们面子。不给他们面子,这事情还了得?你不给这些奴才面子,其实就是不给关在牢里那些大官们面子。不给大官面子,就要得罪他们。所以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外边的奴才,也就等于得罪了牢里的那些大官啊。”
刘丝听了许弹的这番话,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她想了想说道:“官人说得对,这些关在大牢中的官员,过去可是我们百姓的父母官啊,如何能得罪他们?但现在的情形放在这里,不得罪他们又该如何办呢?”
许弹苦笑了一声,说道:“夫人啊,我现在是骑虎难下。对他们送的银子,我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解决。”
刘丝点着头说道:“现在的情势的确难死人了。我们虽然是清贫人家,但也是吃官饭的。对此已经知足了,何必要这许多身外之财呢?”
许弹听了夫人的话后沉默了许久。说道:“这些关在大牢中的官员,若在平时路上遇见了,也从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现在遭到祸事,才派家人或手下找上门来,无非是想让我手下留情,别让他们在大牢中吃苦头。”
刘丝听了点了点头。
许弹喝了一口酒,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苦口婆心地对那些送银子的说,如果是平常犯人,就让他们在牢中吃点苦头。可是你们的主子不同啊,你们的主子都是朝廷之命官,百姓的青天啊。现在犯了点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哪一天朝廷一开恩,就让你们主子出了大狱官复原职了。所以我们这些做牢子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你们的主子啊。”
刘丝拿着酒壶为丈夫倒上了酒,脸上露着笑容,说道:“官人,奴家知道你心中很烦。既然很烦,就多喝几杯,也好解解那理不清的愁啊。”
许弹继续说道:“我好说歹说,嘴巴皮都磨破了。可是这些人就是听不进去,一定要把银子送到我的手中,才安心地走了。你说我有什么法子呢?”
刘丝说道:“我看有一句常言说得好,‘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他们也是心中害怕才这样做得呀。”
许弹说道:“夫人啊,他们送的银子,如果收下了,我对不起天地良心,更对不起皇上和朝廷。如果不收,我就要得罪那些关在大牢中的朝廷命官。我担心这些朝廷的大小官员,一旦刑部所查没事,出来后照常做他的官,那我可就惨了。”
刘丝点着头说道:“官人果然看得远。”
许弹说道:“所以我想不如躲着吧。惹不起总躲得起,悄悄地搬个家,谁也不知道我家住在何地。若有人想找上门来,也没有地方可寻啊。”
刘丝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于是笑着说道:“官人的想法倒是个可行之法。可是想搬家也不能说搬就搬的,必须找到个合适的住处才行啊。”
许弹说道:“夫人说得对,当务之急必须首先要找个合适的去处。可我现在公务在身,一天到晚地忙着对付那些犯人,没时间啊。”
刘丝笑着说道:“官人如果没有时间,就由奴家代劳吧。奴家一定找一处让你满意的住处。好吗?”
许弹笑了起来说道:“夫人精明能干,如能去办此事,我是最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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