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凄凉曲作千尘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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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混,在淮州竟也呆了不少时日。
白天,官锦总在望风楼,引得那里底下的丫头们一个个都认识他。夜深时,他会独自一人靠在烛影下看书。带来厚厚的一叠书,总要再三的看,遇到问题,就要与九沧秉烛夜谈。即便如此,第二日,还是会精神奕奕去望风楼玩乐。
等过了八月,就该行男儿大志之举,到时便不能如此逍遥自乐了。京师里,一切事务都已准备得差不多,再加有父亲联同一些忠士在,倒无需担心。难得的能有段时间休闲,能开心玩乐便不愿去理会那些军务。
九沧近日总会絮絮叨叨劝说官锦一通,他都以清闲的时间所剩不多来搪塞。后来九沧倒是不再说了,但是官锦自己却开始苦恼了。最早以前坚持这样的道路,是因为苌芊,而今却又是为了什么?
至今,都还没找到他。
七年以来,暗自找遍各地都是无功而返。总以为当初在江南这一带丢失,就应该能在这一带的富集区找到线索的,却依然没有。原先不被允许存活的人,如今要找到活生生的他,究竟结果会是什么?
强迫告诉自己苌芊还在,所以要继续走这条道路。
一条铺就鲜血前路未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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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面对素侬时,会因为下意识地防范着外人而产生怀疑。日久之后,对于一个本就没有城府却硬要存心城府的人来说,那一道防线就这么被破掉了。
十九岁的年纪,虽然入世得早,但始终带着不成熟的生涩,容易把心换知己。
素侬比他年长,平日里性情大抵都是沉稳内敛的。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总不会轻易浮现在那张绝美的脸上。
他的眼里,有着看透红尘的睿智。因此官锦觉得,为人处世倒还可以向他学个一二来。
这日早早的,官锦又是神采飞扬跑去了望风楼。
素侬正站在楼台上远望朝阳美景,见官锦在底下快步行走过来,语气轻松对他道:“今日我可是不想奏曲了。每日对着同一人拨琴,也是好生无聊呢。”
“那就不听。”官锦抬起头,对上面的人笑道。
素侬伸出双手,摆弄起旁边探过来的花上的露珠儿,故意说话刁难他,“不听曲,你来此做甚?”
白衣简束的少年站定在底下,眼睛笑眯成两条弧线。“来听素兄为我说论一番。”
“要听高见没有,若论愚见,倒是可以。”
想必是天气的缘故吧,一大早两人心情似乎都很不错。
“你想问什么?”素侬轻问这个已经快步走上前来的人。
“你当初既送我《恒上江山图》,又可知今年过后会是如何光景?”
“一朝君王一朝囚牢,古来已有之。我非圣贤,当无法评价此事……”
“不过意指江山,也未尝是件坏事。”素侬不徐不疾,补充说道。
“……你对我甚是清楚啊!不过……眼下还有些疑虑……便请你为我指点迷津吧。”
素侬听了此言,脚底迈开莲花碎步,青色衣摆拖着地,渐行渐前。“人生一世,何其渺小,所谓天地,不过方寸。但命数之说却不可不信,世事皆是难料啊……故而犹得在世时,以为珍爱物,惜之为上,才不至后悔。”
“素兄当知我心下所困扰之事?”
“知为一事,能解否又是另一事……且不说如何罢,望你今后若寻得他,还要多思量而为,不要再似先前的莽撞。”
“那便是说,他……可还能寻着!”官锦异常兴奋,忘乎所以。
素侬已经走出好一段的距离了,现下才慢慢回转过头来,诚恳状的看着他。“我又不是仙人,说的话不过推测罢了,怎当的了真。”
“不了不了,我就当真。”官锦明显一副强词夺理的样子。
“莫要折煞我呀。”素侬佯装轻蹙秀眉。
“来来,我便赏赐于你。”也不管那花枝儿可折不可,官锦一个粗鲁便栽下一朵红艳欲滴的大芍药,扑上前去,要给素侬戴在头上。
虽是风情万种,又有淮州第一双绝之称,假若身得女子,堪堪该是花魁榜首了,但素侬总归乃堂堂七尺男儿,不喜好这等打扮,即刻大叫着不要。
两人时下倒是像两个小孩似的玩闹了起来,因此也没注意到有人朝这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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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扬扬,凄凄戚戚,心事盘桓了许久,竟是自凝成结,眼下怎么也没有办法解开了。
望着前面的二人,梓莘感觉到很不舒服,他们的欢乐与自己心底的怅惘是多么鲜明的对比,**裸地嘲笑着自己。
很不情愿的,但还是走了过去。当时的心里,兴许也是出于有心才会去破坏那样愉悦的氛围吧。
孤径一路,野芳徐徐,蜂蝶散尽,留香四溢。如此短的距离,梓莘用了许久才走过去。直是靠近了那二人,方见他们停顿下来。
“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梓莘啊。为何一语不发呢?”素侬停闲下来的手攀上梓莘的肩膀,为他拂开纷乱的细发。
“是啊,梓莘公子不语,我等都未曾发觉,怕是有失了仪态。”一旁附和之言,官锦的表情此刻在梓莘的眼里却无比嫌恶了起来。
“我只是来和你说,今日我要去往宁侯府。”声音空远,若在千尺之外,眼底无波,仿似九丈深潭。
手上顿了顿,素侬用纤长的手指代替木梳继续为他理发,“你想好了?”
“是的。”
“那我也不作他说……且为你整整衣装,去的也比较体面。”细细整着装容,素侬脸上俱无异色变化。
梳过头发也理过衣角。是时,一人远去,两人原处,各自无话又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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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窜过空巷,卷起了灰尘,翻飞了衣缘。有人如紫蝶一般,虽苍白瘦弱却倔强孤傲,此刻正艰难地彷徨在无尽的萧杀中。
不想忘记有过的荣华恩宠,不敢忘记父母的血水之缘,不能忘记那些为己所珍视的回忆。看不见的悲凉是心底慢慢的毒药,长巷曲延的落寞感却是绝对该承受的安排。这份悲凉要用落寞来衬托,这份情丝要用报复来祭奠,所以,别无他路。

强压下会牵连出畏怕感的意念,冷眼直视这一条去往宁侯府的必经之路,梓莘努力镇定自己,只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那人终于出现了,又或者说,他终于要打道回府了。夜色渐起,长巷空远,他脚底声音清越如梆声,一声声从前方传了过来。
梓莘努力摈弃剩余的恐惧感,轻浮无根的脚步走了过去。
“啊哈,这不是望风楼的梓莘二公子吗。”看似询问,却没想要得到回答,宁远华刻意寻衅的声音迎上梓莘。
柔弱的身躯抵上这声音显出微微的一颤,惊惧的眼神缓缓流露。也不知有几分的真,又几分的假。
“怎么会在此地流连?莫不是为了等宁爷我?”宁远华用身体挡在梓莘面前,张牙舞爪说着,“哈哈,此地离宁侯府相去不远,梓莘公子就赏个脸去府上小坐片刻,如何?”
“天色已晚,不好作打扰,还请宁公子让路。”
“诶……我是欣赏二公子才想请你府上小坐的。你若真觉晚上行走不便,大可留宿宁侯府,也好我们把酒一壶,秉烛夜谈。”宁远华的样子咄咄逼人,脸与梓莘的脸的距离越拉越近。
别开头,避免鼻子和鼻子的相碰。梓莘很快镇定自若,“这几日宁公子何其安静,想是有所顾忌的……此番若硬要如此的话,难道就不怕有人秋后算账?”
“你敢威胁我?”
“不敢,只是……也不想被逼迫。”一番话说起来,掷地有声。
宁远华确定,眼前之人虽身体看着单薄,心性却甚是高傲,是敢为玉碎而不为瓦全的。
“其实宁公子如此好身世,只要是正式的邀请,梓莘断是不会拒绝的。”悠悠的一席话,没有色彩,就这么传进宁远华的耳朵里。
“哈哈……原来二公子担心的这个。”宁远华倾身压上了梓莘,“那么,明天一定要来哦。我可是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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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疏燕轻衔泥,双枝徘徊绕,今去沿路无多绿,不胜江水天际流。
宁侯府上自有人带路,不消多时,便省去了错落芳苑岔路几多的迷阵,直抵宁远华的住处。
推开朱红大门,眼见是满地狼藉。说这是住处,不知有多少人会相信:两侧都有偏房,镂空的雕栏,自然地断开别间层次。大大的古瓷长颈花瓶,插一株欲滴的春末海棠,显是每日都有人来更换过的。一障云母屏风立于一丈开外,挡住其后景物,使得不可观。屏风上嵌有精琢的琉璃,绛帛上所画的是临摹素侬的名作《花间蝶舞图》。麝香在屏风后面徐徐轻烟而来,满间温腻的空气,却有一地凌乱的书籍大大的折煞了风气。
先前带路的下人轻轻带上门,屋内的光线复又暗沉了下来。梓莘绕过屏风,一阵来路不明的风翻动地上的书页,沙沙作响。
宁远华懒散地躺在床上,嘴角微哂了哂,才慢慢坐起。
“终于得见你来。”他着一身锦衣,衣领却显凌乱,些微露出里面白色的亵服,“不知今日,你要如何取悦于我?”
“宁公子这话说错了。我又不是小倌,为何要取悦于你?”梓莘瞅见一旁的藤木椅,竟自坐了下来,全无拘束之感。
“那又如何?在我看来没有区别。”
“于我却有区别啊……那是生,或者死的问题。”
……
“哎呀呀,二公子干吗说的那么严重。你死了,我会很无趣的。”宁远华挪了挪身子,故作谄媚,“所以呀,请不要把那么可怕的字挂在嘴边了。”
转头回避,梓莘四下张望着。轻曼的烟,微醺的空气,弥散**的味道。
无意间又看见《花间蝶舞图》,梓莘笑笑,“原来宁公子对素侬是有心很久了。”
“呵。不过,我现在对你更有心了。”
这话激得梓莘脸色微红,原本太过的苍白被滋润,此刻竟是好看的彩云一般,软绵绵的让人想沉进去。
宁远华看着心情大好,跳下床,不待下人来便亲自整理起地上散乱的书籍。或者资治通鉴四书五经,或者兵法阵略古今奇术,或者音韵律学书法笔赋。
想不到像他这样原以为卑劣无德的人物,居然会是通览全书内秀其中呢。梓莘的眼光跟随着宁远华而动,此时不免嘲笑了起来,“没想到宁公子如此博学,却不知为何之前会有那番作为?”
“很简单啊。”宁远华没有停止手上的活计,一边继续整理书籍一边看似随意的应和,“只是不想让人看透而已。”
难道该说是棋逢对手?还是说其实更糟糕,自己肚里的那点肠子早就被猜穿了?梓莘心里默默做着判断,这是在他受到震惊之后开始的本能的分析情势状态。虽然如此,他脸上仍是丝毫无异色掠过。多年的经练,合该是有点用处的。
低低垂下长长的浓睫,梓莘忽然就笑了出来:与这样的人过招,起码人身安全是不用担心的吧。
忽的笑完又觉得莫名,为什么自己首先想到的会是人身安全的问题?脸上突的,红晕更甚了。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之前对你,太过轻视。”
把擂起来的一叠书整齐放置一边,冷不丁的,宁远华整张脸就凑了过去,居高临下挡住原本照在梓莘脸上柔和微弱的光线。
……
心跳的声音何其大声,都振到耳膜了。脸色怕是更红了吧,都明显感觉燃起的热度。
那是什么!眼中分明有强饬的火焰忽闪忽灭,烧起周围充满淡淡麝香的空气。那又是什么?居然降了下来……
重重的力度,载着轻轻的吻,划过梓莘的嘴唇,像抹过毒药,深深沁入心底。
“以后,也不要对我太过轻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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