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誓约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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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罗娜一行携老扶弱,公主本人被奴隶贩子染黑了头发,现在穿上朴素衣裳,扮成了奈苏美杜的侍女,看上去与一般远道投奔亲戚的奥玛森难民无疑。
身后似乎也没了被人跟踪的感觉,迪墨提奥长时间拧着状态的眉头也舒展了一点。不过小公主殿下的娇靥,从离开最后一个驳脚点比提亚镇开始,便一路的严阵以待,凝结车厢内的严肃气氛差点把有孕在身的将军夫人弄窒息了。
众人平静无波的表情后面,其实是难抑的波涛汹涌。
车帘子随着马车稳定的节奏,一掀一合,车厢内的光,也是一明一暗。初孕的奈苏美杜在嗜睡状态下完全没有了南军女将的风采,昏昏沉沉便一头栽倒在精心辅过的褥子上。还真的要感谢无意中把吉格拉老头**来了,他非常尽力地提醒着这些年轻家伙们应该如何照顾一个候补母亲。
因为缺少逗人说话的角色,小公主干脆整个下午不发只言,不仅如此,连人也没了几天前流露的生气。那时,她偶尔还会好奇地从车窗窗帘处探出头,欣赏下沿途风光,看看人文景色。隔壁偶尔传来另一辆马车几个男人的谈笑风生,就更显得这一辆主车的寂瘳。
她还活着吗?那一张张连痛苦都来不及表达和体验便迅速消失的脸孔,在记忆里开始模糊起来,混杂着丝罗娜记得的那些名字、称谓,开始编织成一张带尖钩的巨网,一直扯噬着她的记忆。
视线穿过深灰色的车门帘,投注在那个心无旁鹜一意赶路的宽厚背影上。即使他挺拔如墙,默默又义无反顾地替自己挡了一路风雨,仍然无法让她体会到个人的存在感。代表皇权的神山圣殿,住着皇亲贵胄的宫城,一夜之间毁天灭地式的崩塌,国内叛逆势力对她这个公主的无情封锁,似乎早已把她与外界一切人事的联系都割裂了开来。
也许正是如此,她毫不犹豫地接纳了那个突然半路冒出来自称由列斯队长侄子的年轻猎人,甚至还答应形迹可疑的唐尼继续同行的要求。
对依欧迪斯的信任,绝对不及她对迪墨提奥的一半,也许,只是出于潜意识的怜悯、责任,甚至可能只是自己在软弱时想被保护、想寻找同伴、想通过那份似曾相识的爽朗气质来怀念已逝的故人,所以才投以无条件的接纳。对于唐尼,倾听着他那偶尔温柔如水,偶尔幽默如风的歌音,才有可能令她稍稍忘记夜夜折腾着心扉的梦魇。
身边的金发青年,还有那位风韵的妇人,告诉了她活下去的理由,也协助她找到了目的地。虽然都对这次的求援不太乐观,可是眼前也别无选择。心知这一去,必须抛弃一切任性的想法,必须有了接受可能出卖国家部分利益的屈辱,还有可能甚至要放弃部分帝国公主的自尊、骄傲。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她只需要立即停下往回赶就行了,然后不是在被利用的阴谋里苟生,就是在痛苦的回忆里流放。
……
“娜娜?娜娜!”
“恩,什么事?”
“……”
一只宽厚、微茧的大手按上了公主那张无意识下烟雨雾胧的眼睑,怜惜地拭了几下晶莹的水珠,突然察觉动作里的僭越成分,立即缩了回去。
“唉,让迪墨提奥你看笑话了。”回过神来的少女使劲用衣袖擦了擦脸蛋,挤了挤脸上的表情,结果还是酸酸的,无法有半点笑容。
“我们,怎么停下来了?”
“……快要进梅兹蒂亚城了。”
脑子空空的。怎么了?为什么越靠近目的地,心就虚起来了?人说近乡情怯,她情是怯了,却不是因为近乡,莫非是因为已经知道无法控制自己未来的命运而感到颤抖吗?
“不要担心。”
金发碧眼的英俊骑士用自己深邃的翠眸灼灼注视着公主同样透澈的幽瞳,半晌,突然从胸口掏出一截细细窄窄的嵌金丝玄黑方条,递到公主跟前。

“这是?”
“是我们翠丝庭家族族长的信物,父亲曾告诉我,每一位族中成员如果需要以家族之最高名誉、以个人之最高忠诚很郑重地立一个誓言时,都可把它用作自己的见证。”
丝罗娜玉指轻拂过那还留有男人胸口余温的黑方条子表面,发现上面嵌着的金丝组成了一组奇妙又神秘的文字,质地非金非石,隐隐透着一股浓重的历史感。
“据说,上面是一种守护誓言的神圣咒语。当年帕卡帕王应我族最后一位国王马切格古的遗愿,令我族从此只需向奥玛森国君个人宣誓效忠,成立皇家亲卫骑兵队永佑陛下。此誓当时也以我族誓言石为见证。先皇陛下既逝,新君未立,我族长老便说那誓言也该到一个了结的时候了……”
葱白玉指突然滞在了半空,帝国公主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誓言?对了,迪墨提奥,其实,你已经是‘自由’的了,”湿润的珍珠再次为双眸笼上了水气,“你们一族的效忠对象,只有历届的皇帝陛下一个而已。”
没错,就是解除誓言得来的“自由”。千年前翠丝庭家族被迫向帕卡帕王低下高傲的头颅后,也得到了殊恩。从此,他们家族的力量,永远只为皇帝陛下一人所有,为他一人所用,也只效忠他一个,除却皇帝本人,即使是他的家族,他的属臣,甚至他的“国家”,他们都被允许游离事外。
即使不去细究,奥玛森帝国小公主还是非常清楚,自格灵罹难的那一天开始,从翠丝庭宣布摘掉桎梏重新独立的那一天起,面前这位脸如玉眼如华的忠贞青年,便已经与她没有了“关系”。只要帕卡帕王一手建立的奥玛森帝国从此湮没在历史的洪流里,他们翠丝庭家族的每一个人都应该为这一次“解放”而欢呼雀跃。
不用再做奥玛森的臣子了,他为什么还要留在她身边呢?为什么他还能用这样教人心安信赖的眼神望着她呢?为什么他还能不改忠诚地尽心为她打点一切呢?
发现了那浅浅的幽瞳透出来的探究,迪墨提奥读到了对方的迟疑迷茫、还有小心翼翼。轻摇着头,加深了语气,希望能打消她的顾虑:“长老会把我放弃了,他们不承认我是家族的一员。但是我并不同意这种放逐。我族此次所为,也并非是能令我信服的方式……”
此时的两人,细声隅语地说着,却没留意后面昏睡半天的将军夫人早已悠悠醒转,媚目半启,正想着这车怎么就突然变稳当不再抖了呢?等她开始被空气里郁郁流动的某些声响唤回了意识,就了解到只不过是车停下来而已,然后,那模模糊糊中夹着惊讶的视线就触上了这样的画面:
在昏暗的车厢里,一名英俊挺拔,气质优雅却又满身英气的骑士,向那位明显有点意外的茶发少女行了一个异常标准的骑士跪礼,她看不到这名青年的表情,也想像不到少女的反应,但是伴随着那颗长着金子般灿烂的秀发、不经意间就能流露高傲与华贵的头颅在少女面前轻缓有力的弯下,一把低徊沉哑,却让人非常舒服的声音响起来了。
仍然迷糊着的将军夫人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其中的几个词:
“……不离座前,不违尊命,誓约忠诚……”
她记忆里有似曾相识的的画面:十九年前,十四岁的她跟随父亲到皇宫向琅吉士皇帝陛下述职,顺道参加了一个誓忠典礼。加得烈.莱.齐拉维斯.翠丝庭成为新一代翠丝庭家族族长,并向陛下宣读那个千年前开始沿袭的誓言。那同样挺拔的身影,一样好听的声音,漂亮的头颅同样地是这样郑而重之地低晗,缓缓地念出一段誓言,那让年幼的自己感动得差点流泪的语句------“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仿佛时光正在倒流。
奈苏美杜记忆中的影像渐渐地与眼前的一幕重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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