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奔猪节(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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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灵的明灯远走外乡,
魂灵儿也被带离身旁。
如今不知那心中的人儿呵,
她在何方?
叫我夜夜合不上眼,
脸变枯焦,心绪彷徨
……
某位吟游诗人高远嘹亮的歌声,伴随另一位笛子诗人悠扬的曲调,穿透山涧沉蔼,静静流淌在野猪镇郊外的山谷里。
许多旅人,热情但囊中羞涩,又或者行程过晚,只能选择在郊区免费过夜。苍蓝的夜幕下,为防野兽而安营扎寨于荆棘丛边的人们,纷纷聚集起来,围着篝火唱歌跳舞,通过音乐跟肢体的动作,沟通他们原本互不相识的心灵。
才逝的斜阳如血,令人伤感的夜景再加上煽情的歌曲,即使是铁石心肠的政客,也难免要站在恒久明灭的天空下,舒叹生命的无常。
郊区的山丘上。
糖城城主巨型的金色花车被红霞辉映时,就像平地生起的巨大地标,闪着过于耀眼的光芒,突兀地驻立着。夜色降临后,它的美色便被旁边的白色圆顶巨帐夺去了。
四周通明的立地火把,把暗夜里的洁白帐身照出一层橙黄的微晕,仿佛是醒目地向山脚下一溜灰土色三角小帐们打招呼说:“嗨,尊敬的储君殿下与蒙塔莎大人正驻扎于此呢。”
“亲爱的姑母,这里的夕阳比皇宫观日台看到的日出都漂亮。”
柏斯国的储君博达奇王子掀起帐幕,入帐时还恋恋不舍地念叨着黄昏日落时的感动景色。
“尤里斯,你应该跟我一起看看的。山谷里飘荡着人们感怀身世的歌声,天边是瞬间即逝的斜阳……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宁愿在外面跑也不肯回去。”
糖城的女城主,从头饰处垂下面纱盖住鼻子以上的脸面,盘膝稳坐中帐,垫坐着软暖的棉褥,腿窝掖着刚从堪地亚那商人处购得的新手炉,旁若无人地品赏着眼前的美食。她的下首,坐着另一位同样埋首美食的银发美男子。
美男子闻言轻抬眉眼,双眸在室内和暖晶莹的灯火下,闪得如户外刚升起的明星。
“王兄,夕阳这种东西,只要活着,每天都能看到。”
就像习惯了弟弟冷热掺拌的腔调,博达奇没有不悦,保持着微笑坐到他在城主旁边的位置上。这位储君殿下,浅栗色的眼发,以及长形的脸,与俊逸的王弟完全找不到外貌上的契合点。
“快乐的日子里不去看伤感的景色是对的。”
蒙塔莎掩嘴而笑:“我今天太喜欢那个背猪上山的女孩了,明天希望她能再接再厉。”
博达奇抚弄着精心修出方形胡子的下巴,轻快地说:“明天尤里斯也会赢吧,我在他身上下了重注。”
“什么?我可是把重注投到那个金发青年身上了。”
“……您愿意与我平分奖金吗?如果这样,我明天可以放水。”
“哪里的话?身为姑母,我不是不信任心爱的侄子,这是激励的手段。”
“就像老鹰把孩子扔下悬崖吗?”博达奇假装恍然大悟。
“你们俩其实又在拿我打赌了吧?这次赌注是什么?”
“哦呵呵……你顽固的哥哥只不过继续想挑战我的衣冠楚楚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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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星空下讨论收税征赋等严肃话题,未免太煞风景。”
星星优雅地在天际淡淡发光,黑色绒布般黝亮的天空,格外纯净清透,美得让人忘了烦忧。
镇上大道两旁燃起彻夜的火把,人们拿出三月驱龙节的热情来渡过奔猪节头一天晚上。没有舒适下榻处的游人通通挤爆一切能公开营业的场所,甚至路边都满是临时的小摊,兜售本地与各地的特产,通宵达旦。
“穷人才会对特产感兴趣,他们借购买各地的名产来弥补无法旅游的空虚。”
柏斯储君故作姿态的对白,是为了识趣地委拒弟弟其实也并不真心的邀请。尤里斯王子如愿地摆脱了拘谨的兄弟聚会,独自漫步于热闹的街头。
夜晚的风和白天的完全两样。夜风永远比白天的饱含一份令人感觉优美和轻松的内涵,漫步街头的王子甚至可以感觉银色的发梢被风吹起的姿态----那姿态定必动人,连街上留连的女子们,也忍不住朝他狂作眼色。

“我魂儿为她燃烧,我心儿为她跳跃……她俘虏了我,却又逃走,她明明信誓旦旦,却又改口……”
路边飘来的歌声词意纠结,伴奏的苹果木笛子,尖细得如一根银丝勒在王子的心尖。抬头看看镇上最大酒馆的圆型招牌,他顺手便推门进去。明知道里面肯定宾客满堂,但如果有杯加了碎柠檬的“生命之水”,大概也能排解一下被蹩脚乐音牵扯出的烦恼。
矿产丰富的堪地亚那国有热情的炼金术士们,他们在坩埚的使用过程里偶然发现了制造蒸馏酒的秘密。秘方随着反抗帕卡帕王的战争传到了邻国,甚至奥玛森。奥玛森人用熏焦的橡木桶把二次蒸馏的酒改造得更加纯净醇厚。为了体现奥玛森的奢侈,人们竞相攀比酒在桶里储藏的时间,四五年乃至十年八载,结果发现这样酿出的麦芽酒,仿佛能把生命注入水里般具有灵性。
酒保双手一摊,表示店里名为“生命之水”的高级酒已沽清。与糖城市政厅附近的高档酒馆不同,这种平时甚至没有半个贵族光顾的平民场所,只有初来者才会冒失地张口就报出一串高级酒的名字。
“那么,‘燃烧的水’呢?”南柏斯人用甜味的水果(例如樱桃或者葡萄、苹果)为原料酿制的高纯度蒸馏酒,品尝起来犹如在嘴里柔和燃烧着的液体。
酒保为难地看着紫裘华服、相貌出众的银发青年,遗憾地想为什么他尽要些普通店家根本积压不起的高级货?
失意的客人扭头就走,一打开店门,刺耳的音乐虫子般钻进耳朵。
“好吧,给我一杯你们这里不太差的麦酒。”
站着喝两杯等外面那讨厌的家伙唱完再走好了。
“我是美貌无双风流倜傥潇洒绝伦坐怀不乱百折不饶机智勇敢身手不凡才高八斗的大名鼎鼎的天下无双的排名第一的赏金猎人!”
“……骗人,格兰纳,你念这句话时的口吃症上哪里了?”
“哈哈,我赢了!”
“好吧…..我喝!”
因为没有坐位而只好站着喝酒的男人,眯着眼睛盯着角落那桌热烈地玩着游戏的客人。
两男两女,因为两名女子都背对着他,所以只认出其中那个迎面而坐的青年。他黑发黑眼,身边蹲着一只硕大的恨狐,其身份名号已经呼之欲出。
“这次你要是能用堪地亚那语念一次我就服你。”
“(堪地亚那语)我是美貌无双风流倜傥潇洒绝伦坐怀不乱百折不饶机智勇敢身手不凡才高八斗的大名鼎鼎的天下无双的排名第一的赏金猎人!”
“不可能……格兰纳,你肯定吃过什么灵丹妙药,以前你说堪地亚那话稍快一点便舌头打结。”
“罗巴克,虽然你离开这么久,可是我一直有练习,就为了今天找你报仇!”
“好吧,我喝----”
似乎是黑鹰罗巴克喜欢用绕口令似的外号捉弄人。尤里斯无意识地把玩着杯子,心里却暗暗地把听到的长外号也默念了一遍。
手上的麦酒见底,但是客人却发现比酒更有趣的东西。
黑鹰对面背向他的少女,带着当地磨坊女子最常用的亚麻头布。把头发紧紧裹住是为了防止不小心打瞌睡时头发绞进磨车。他承认,少女的背影有点熟悉。
少女晴朗地笑着,却在抬眼阖睑间回复到淡漠的表情。尤里斯借着变换站姿,稍微挪动了观察的视角。从旁边看,她美丽的轮廓叫人赞叹不已。他正好看到她沉默地喝着酒,脸上的端庄有那么一点的不合时宜,犹如朴素的平民蓝里掺上冰冷的贵族灰;但转瞬,当她再次不顾一切地扬声大笑时,两种色调却又不露声色地溶为一体。
她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既然出现了,他更应该做的,便是过去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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