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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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就不告诉你
陪太后坐了一会儿,她说犯困,便回去午休。一人坐在冰凉的石凳上,直到阳光烤得人到了极限。
去哪儿呢?一贯的茫然。
做人啊,如果下一秒,不知道做什么,去什么地方,没什么关系,可是天天如此,不免联想到悲哀上去。这半辈子究竟活成了什么样子?还是去大榕树下坐坐吧,树叶的沙沙声,会让人什么也不想,比较舒服。
事实上今天没有风,树叶几乎纹丝不动,蝉鸣无休无止,很是扰人。我靠在树干上,习惯性地握住玉佩,却握了个空,愣神的瞬间,仿佛听到高璟唤道,小凤凰,小凤凰……
他最喜欢这样称呼我,没有他的日子,耳边总是掠过只有自己听见的呼唤,可现在,连幻觉也渐渐减少了。原来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我以为我会很难过,却没想到这份难过远远大于我的身心。
蝉声止了,寂静凝固不动,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意识渐渐下沉,刚要彻底沉沦,觉得什么东西在眼前晃悠,红色的世界中,一只黑影荡得肆无忌惮,猛然惊醒,眼前果然黑影一枚,背着光,面沉似水。
“乌……”想想不对,叫他乌龟,后果严重:“你怎知我在这里。”
“这不是你的冥想之地?我自然知道。”秦域踏几下干燥的泥土,靛蓝的袍角上立即浮上一层枯黄,本是夏季,却如深秋萧索,语气颇有点儿漫不经心。
因是抱膝而坐,微微扬起的土钻进鼻子,充斥的感觉很不好受,我仰头看他:“早上还有话没说完吗?”
他望着远处,不答。我亦向那边望去,一只斑鸠落到瓦上,想是累了,放下口中食物,没一会儿,又刁起来,飞走了。收回视线的时候,秦域坐在了我身边。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与他甚至不是陌路。每次我混沌,他都提醒我,对此我是感激的:“高璟是不是要完了?”
“他完了,早就完了。”他不看我,依然盯着那片瓦出神:“你问我,我自然希望一切如我所说。”
明了自己的愚蠢,本可藏着,却忍不住:“你不会放过他罢。”
他总算回过头来,一副忍笑的表情:“你真可爱。”
想当初,他抓耗子一样地捉住我,不过想好好玩玩,也因本性喜好强取豪夺,合了口味。这一程走下来,我却不知好歹,极不入戏,总与他唱反调,惹人厌烦。其实想当个好戏子,可惜,缺乏天赋:“你会把我的首级和高璟挂在一起吗?”
“你的首级难道不该跟我挂在一起?”他快速地说完,又快速地呸了一声,恼火:“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幻想和高璟产生关系,真是贼心不死!”
莫名地想起一句话,不是你的,做梦都想,终于到手,却不珍惜。不仅男人,世人皆如此,所以我想即使我驯服于秦域,他也不会对我好,早上的摔玉事件就是最好的佐证,不禁冷笑:“对你来说重要吗?”
“其实我最想做的事不是砍下你的首级,而是拔你的舌头。”他咬着牙,神色却是无比深情,一字一顿地说完,突然掰开我的嘴,凑过来,探进来……说不清什么感觉,恐怕是我经历过的滋味最多的一吻,神智照例地清楚,却又个声音轻而缓地道,殷凰,别挣了,多无聊。不由自主地便跟着这把声音走,身子越来越软。悠长一吻结束了,刚喘了口气,他又把手伸向我的裙子。
“光天化日之下!”我尖叫,想着这样一叫更招人,又捂住嘴巴,于是手又肆无忌惮,不顾我的眼泪,将裙子从里到外一并撸起,只听他道:“抱着树。”我放纵两泡屈辱的泪滚下来,呜咽道:“滚,这样我岂不成了畜生。”他笑了笑,轻拍我的臀,一下接一下:“你想趴在地上,还是金鸡独立?”两者一个触及我洁癖的本性,一个有违我体能的极限,只得双手环抱,啐道:“动作快点!”他笑声更大了:“别急别急,有失风范。”我翻眼:“早完事早超生。”
穿的是宽大蓬松的裙子,撸起来可以遮挡不少春光,结束后往下一放,掩盖一切不着痕迹,我发现这裙子的式样很适合同秦域相处,果然他也道:“这裙子有趣,方才一撸起来,你像只松鼠。”我拍了拍裙子上的浮土,瞪视他,告诉他我现在已由松鼠变为人,他整理衣冠,但笑不语,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金灿灿的物事。
金色的凤凰元宝大小,骄阳下散发着同样耀眼的光,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秦域放下它,又被丝带绷住,缓缓地旋转,不断折射的金光仿佛预示着一个隐约而神秘的未来。他将它挂到我的脖子上:“以后只有我送你的凤凰,没有高璟的狗屁比目鱼。”
脖子有些不适的坠感,我拿起它,端详一番,不禁好笑:“可不就是落草的凤凰不如鸡。”
“你说你这个人,尽是把人往坏处想。”他顿时不悦,拉下脸来:“向我道歉。”
“对不起,谢谢。”我木然说完,转身回去。也许速度不够迅捷,他一伸手,又把我拉回来,看一眼金凤凰又看向我的脸,半晌道:“你怎么一点儿不感动?”
我这人一向很是好说话,于是给他个笑容:“吼吼,我好感动。”
“笑得跟哭丧似的。”他不满,厌恶地上下打量我:“我赐东西,哪个不是感激涕零,还没人像你这样。”
没有我你怎么知道什么是挫折呢?学费不是人人交得起的啊。我耸肩:“也没人像你一样挑剔啊。”
“你就是有毒的凤凰,把解药交出来。你这小凤凰。”他忽而攥着我的胳膊,一扯一扯的,最后把我扯到怀里去,死死按住:“……我的小凤凰。”
大夏天的玩什么不好,玩深情,我这一身冷汗啊,抖啊抖,你以为你模仿高璟就出路了吗?癞蛤蟆学青蛙,不是整个容就能搞定的。偏他按得死,声音也变得闷闷地:“回去吧回去吧,没吃午饭,我饿了。”
他终于放开了我,不忘叮嘱:“不许拿下来,对它要比原先的珍视一万倍。”
德行,先反思自己的言行,再要求别人吧,我在肚子里翻一个白眼:“就这么回去?我走不动。”
他带我绕过了一条岔路,一个响指,一匹棕色骏马踏着焦灼的大地,天降神兵一般来到我们面前,紧随其后还有太监若干。该马对着秦域温顺异常,见了我,却突然打一个响鼻,颇有敌意,只见太监问道:“皇上,是否再牵匹马来?”秦域摇头,挥手命他们退下,抱我上了马背,自己一跃而上,从后面拖住我的腰,挥鞭开始了征程。
还真没怎么骑过马,鞍下的马背一动一动,好像随时要掉下来,我惊呼一声,却听秦域道:“不用紧张,别乱动就行了。”虽然这样,还是克服不了恐惧,扭身抱住他:“不是我要动,是它要甩我下来!”秦域大笑:“不是你不愿步行的吗?抓紧我罢。”作茧自缚,还被他嘲笑,无奈,只得牢牢抓着靠着,这才放心一点儿。
风在耳边轻轻地浮过,日头也显得不那么毒,树木是最茂盛的时候,叶子经风一吹,海浪般此起彼伏的声音,正闭眼感受,背上痒痒的,皱眉:“你在干嘛。”
“写字。”他轻声:“没感觉到吗?”
我嗤笑:“哦,我以为你要把我暗算下去,跌个头破血流。”
背后良久无声,好半天才听到一个无力的声音:“在你心中,我就那么无时无刻地想加害于你?”
这家伙居然受伤了,我和稀泥:“也不是啊,我小人之心嘛。”他叹息一声,却不言语,微微勒紧缰绳,放缓了速度,天那,该不是又要玩深情吧,我忙岔开话题:“你在我背上写了什么?”
“自己体会。”他敲我的脑门:“不专心的小凤凰。”
谁稀罕似的,不说就不说呗,眼看快到住处,突然想起:“咦,你不是说谁再过去就是乌龟?”
“说你不专心,还真名副其实,想想自己说过什么。”他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乌龟与他半点关联没有,半空中挥舞着马鞭,得意洋洋。
说过的话多了,我甚是费解,这与他是乌龟的事实有冲突吗?还是使的障眼法,且诈一诈:“唔,你说嘛,我记性不好,又最怕猜来猜去。”
“你说,回去回去,我饿了,是不是?”他极耐心地。
是啊,我确实饿了……啊!好奸诈的人!!
“是你求我回去,不是我主动哦。”马鞭又在我脸侧挥动,发出嗖嗖的声响,与他的笑声相得益彰:“你求我,我又怎好断然拒绝?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你每次都那么听话那么投入的份上,也要勉强一回啊。”
王母娘娘啊,让我死了吧,今生邂逅如此无耻之人,也不枉我来世上一遭。我流着苦涩而无形的泪水,任它风干。

马停,到了,他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笑容,抱我下马,我却仍是迷惑于后背的问题:“有什么不能说的啊,你到底写了什么?”
他挺了挺胸,负手,迈着很正的步子,看都不看我,眼睛转移到了头顶上,神奇十足地进了屋,只闲闲飘来一句:“不告诉你……”
14、放纵的浮生
“看什么?”我放下勺子,以眼还眼。
“看你吃饭。”他从容地与我对望,悠然道:“不可以吗?”
真倒胃,最讨厌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连食物的滋味也会大打折扣,勉强吃了半碗饭,一抬眼,这家伙还在喜滋滋地端详,目光又戏谑又饱含深意,结合起来就有点像二傻子:“有什么好看的!”
“子非鱼,安之鱼之乐。”仍是目不转睛。
舀了碗汤,不再理会此人怪癖,今天的菜不错,口味偏甜,是我喜欢的,冬瓜排骨汤香飘四溢,浓香而不腻,喝一口心情大好,沉醉其中,不得不承认宫里的厨子有两下子:“真想天天喝排骨汤。”
他喷笑,上身一抖一抖的,好在总算不看我了:“真要天天喝,喝到最后你都想自杀。”
“才不会呢。”我又舀了一碗:“对了,这个厨子别换啊,我喜欢他手艺。”
“想换也没得换,寻遍北国,谁能比他更好?”秦域淡淡地:“他是我的御厨,除了我,现在专为你小凤凰服务。”
感激不尽,这份礼倒是合上我的心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谢。”
“拿什么谢?”他立即打蛇随棍上,逼视于我。
我临危不惧,嘟起油汪汪的嘴:“香吻一枚?”
他往后闪了一下,我大笑,端起碗,一口口品着,外国的月亮果然圆啊,连汤都比故国好喝,不知是不是地域的关系,正琢磨着,手中一空,碗竟不翼而飞!向刚才吃瘪的人看去,果然他一手拖着我的汤碗,得意洋洋挤眉弄眼:“如此好汤,怎可一人独享?”说罢,一仰脖,咕嘟一声,半碗汤下肚。
“再盛就是了,也不嫌恶心。”瞥他一眼,厌恶之色不敢溢于言表,只在腹内翻转。
“这汤里还有脂粉味儿呢。”他匝着嘴,小孩儿刚干完坏事,很满意自己行为的表情:“据说抢来的食特别香,今日一品,果然属实。”
我夺过碗,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下午走不走?”
“不知道。”他四仰八叉,手长脚长,像挂在椅子上的一只大蜘蛛,神色是疲倦与淡淡地厌恶。
“说实话,你这皇帝当得算是逍遥了。”高璟比他操劳百倍呢,废寝忘食更是家常便饭,其实有时也觉得他够悲哀,如此勤勉,天道却不酬之,不敌北国,痛失疆域,只落得风云飘摇……人生没有公平。
他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逍遥?”
“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跟你说了。”真是健忘,他就是一臭屁孩嘛,还比我小一个月呢,居然犯起糊涂,与高璟画起等号,真是辱没了我家亲爱的。
他吹了吹口哨,企图再度调戏,对他这套把戏烂熟于胸的我岂会上当,别过头,不理他。诡计不得逞,于是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夸张的声音,又去养着小乌龟的小瓷缸前,看了看淡定地小乌龟,对方对他的审视无动于衷,这厮索性伸手入缸,抓起乌龟,看着它缩起的脑袋狞笑。
我看不下去了:“你折腾他干嘛,胜之不武。”
“因为我高兴。”他把可怜的乌龟放回去,耸肩斜眼,十足的太保样儿:“对了,这几天别出去,收拾东西准备挪地方。”
“去哪?”我一怔。
他关顾一番:“这里太小,给你换个敞亮点儿的住处。”
“这儿挺好,僻静。”我摇头:“你就别给我找麻烦了,如此一来,岂不要结识很多你的女人?”
“什么叫很多?我可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坚定拥护者啊,身体力行,如假包换。”他摊手:“当然了,几个后宫主位免不了填充,我不填,也有人帮我填。”
我可没兴趣听您的情史,只是别拉我下水就行:“这屋子挺好的,再说,住了敞亮屋子,也没个敞亮身份,成了笑话。”
“就给你个敞亮身份又何妨。”他毫不迟疑,轻描淡写地。
心猛地一沉,我回头,看定他:“你——”
“你就住枕霞宫,其余的事儿我来料理。”他捧起我的脸,大拇指按压着我的唇,微微一笑:“没有人会害你,我的东西没人敢动,你安心住着,安心受宠,其他什么也不用管。”
笑话,我乃一国皇后,即使是曾经,如今也不是说折腰就折腰,区区一宫妃子算什么?扔在我的跟前,也是瞧它不上。玉已碎,还要瓦砾作甚。不禁冷笑:“多谢好意,只怕我这贱人贱命,当不起。”
“怎么?”他皱眉,诧然:“你不愿意?”
真想回他一句,自个儿留着吧,想了想,没说。无论如何,现在的我虽处末势,也还是风光一时的别国之后,旁人提起来,不过是一句:可惜命不好。若是接受了秦域的册封,成了他的妃子,无形中等于再次折价,这一下吧唧一声摔在地上,做实了身份,永世不得翻身,别说别人,自己都深知可悲可笑。我想我还是势利的,也是自私的,在这一刻,想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身边这个一心要给我立一个身份的男人,不管这个身份荣辱与否。
“你真是为我好吗?”我抬头,逼视他深棕色的眸子。
“我会害你……我会害你?”他颇激动,目光灼灼地与我对视。
我苦笑,对他的仇恨,只怕早已盖过了好感,诚然他是个好男人,对我也好,可他毁我半生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有时我会有迷惑,有时也又极端清醒,两者折磨着我的神智,使我的痛苦远远大于莫名其妙产生的那一点点爱意,这些缠绕在一起亦痛亦痒似真似幻的东西是我所有情绪的来源,现在,我的情绪很不好:“想听真话吗?”
他沉默一会儿:“说。”
“除了皇后,我什么也不当。”缓慢而清晰,更像说给自己听:“得寸进尺,不自量力,贪婪虚荣,随你怎么说。”
良久,只听他一声叹息:“不知好歹。”
“对,还有不知好歹。”我别过头,涩涩一笑:“不是有意为难你,真的,只是你给的,并不是我想要的……高璟除了我,没有别的女人,他的宫里只有一位皇后……我不是故意提他的,也不是拿你同他比……我这是怎么了,语无伦次,你快走,当我在发疯。”
他退了几步,却没走,坐在软塌上,两手扶着塌沿,半晌道:“你先坐下,来,坐过来。”
我依言过去,胸中好像梗着什么,硬是不舒服,一开口,声音有些失真:“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可是放不下那些多余的,总是放不下。”脸上凉凉,一抹,不值钱的眼泪越来越多,更凉了。
“你想要的,我同样不能给你,小凤凰。”他揽着我的腰,手上的劲儿很大,嵌入我每一寸皮肉:“你那么可恶,却让人觉得心疼。”
我累了,力气被抽干,只想永远和稀泥下去:“别管我了,我知道就连立我为妃也极为不易,当年高璟欲立我为后,几乎得罪了满朝文武,如今我的身份更不光彩,你顶着多大的重压,我不是不清楚。谢谢。”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他轻声。
我对自己说,应该庆幸,景况再坏,也没有坏到求生不得,眼前这个男人暂且是喜欢我的,我该温顺地躺在他怀里,像只羊羔,然后,悄悄伸出我的小蹄子,从他身上弄一些实际的好处,苟且半生。道理是这样,可我很懒,这个下午,不愿去触碰那些冷而硬的东西:“秦域,我是不是太不招人喜欢了?”
他沉吟,若有所思地:“有点儿,如果我不是喜欢你这个类型的,也会觉得你又敏感又俗气。”
“你有别的女人我真不高兴……”我仰倒在塌上,半空划动着手臂,肆意说着。
“我若是喜欢她们,也不会在你身上花那么心思啦。”他忽而一笑,拍着我的脸颊:“吃醋了,有进步。”
回不去,既定的现实,无力打破,我告诉自己,只是这个下午,这个下午可以对秦域产生些许好感与依赖,转头看着他:“你抱抱我吧。”
他微微一愣,随即躺下,伸出长而有力的臂膀,将我圈进胸膛。我的呼吸与他的气息紧紧缠绕,无需相知,已然相守。
人真是奇怪,这样就可以感受到爱,温暖,包容,幸福。真是有点儿有奶便是娘,谁给予温暖,信任与依赖的苗头就冒出来,以不可阻挡的趋势茁长成长,枝繁叶茂。
“有个人也许能令你开心,想见见吗?”微醉中,他突然轻轻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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