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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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苏轼
夜凉如水,秋风又起,红色花灯随风轻摇,忽明忽暗,映得湖面一片残红。吴侬软语中夹杂着脂粉味,悄悄地透过花船的雕花窗格飘散四处,给这迷离的夜晚多添了一笔香艳。
红绫,她的美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娇媚妖娆。她总是穿着绣蝶红裙,翘起兰花指,站在戏台上,自顾自地吟唱。青丝上的蝴蝶步摇,随着她的弱柳身姿轻颤晃动;裙摆上的绣蝶,跟着她的纤纤碎步飞舞流转。水袖轻拂,余音袅袅,此时,花船上最美的人是她,花船上最无心的人也是她,因为她知道没人懂得了她,也许,她不需要有人懂她。
就这样一天又过一天,红绫在台上唱着她的曲子,公子们在台下大把大把地撒着银子,只为博她一笑,而她,从不喜欢笑。花船上,一些阴暗的角落里,人烟稀少的过道里,总能听到些轻言细语——摆什么架子,终究还是个妓。
红绫听后,微微一笑。
所有的一切,始于那一次回眸,她还记得当日他穿的是青色长衫,头上系的是青色发带,手里摇的是象牙折扇。妈妈只说了他姓段,其它只字未提。他说,他喜欢听她的水调歌头,特地在扇面上题了一首赠给了她。红绫接过折扇,面露红晕,寂寞的心弦不知不觉地松动了。从那天起,他成了她的常客,也从那天起,她只唱水调歌头。
每天,红绫坐在铜镜前,细细地描着柳眉,轻轻地点上朱唇,深邃的眼井里映出的全是他的身影。他说过,她美得太艳,淡抹下就罢了。妈妈却不喜欢她这样,说是那个男人哄你而已,当然,红绫不会相信,她依旧化着淡妆,沉浸在属于她自己的幸福里。妈妈又说,到这里的男人都是找乐子的,哪有真心真意待你的,你终究不过是个妓。红绫毫不掩饰地笑了笑说,他会来接我的。
红绫的期盼就像天上的风筝,时近时远。每当她在枕边轻声唱完一曲水调歌头,他总会说,总有一天我会把你赎出去。总有一天是哪天?红绫从不过问,她只是满脸幸福地伏在他的胸膛上,在他心口写上自己快要遗忘的名字——苏涵。说来可笑,若不是几年前的那场变故,他根本就配不上她,而此刻,她却在感激上苍。
人无千日好,红无百日红,在这些个风月场上,旧貌永远比不上新颜。也许因为她很久没上台,“红绫”这个名字,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谁都不知道,她终日坐在窗边眺望着平静的湖面,在无尽的相思中等待他的到来,死水般的眼眸,漆黑的、反不出光。
他没有来,他说过陪我过中秋的。红绫娥眉深锁,脂粉未施,红色的衣裙衬着她苍白的脸,美得有些凄凉,她双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脸上挂着惨淡地微笑。他说过最喜欢听我唱的水调歌头,为什么他不来了呢?

这时妈妈闯进了她的厢房,脸上挂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她的眼睛冷酷无情,她的声音又冷又硬——你走吧,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尊神。
我要等我的段郎,他说过会回来接我,求你,再让我多住几天。红绫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早已没了红牌的架子。
他不会过来,他已经娶了妻。妈妈冰冷地语气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心中仅存的一点期盼。
红绫怔住了,她双唇微颤,手足冰冷,泪珠含在眼中迟迟不肯落下,如同她暗藏的心事。他曾那么温柔地在耳边许下海誓山盟,他怎么会骗我呢?他说过他最喜欢我唱的水调歌头,他说过他最喜欢看我半梦半醒的模样,他说过他会赎我出去,直到现在指尖上还残存着他身上的清香,他不会骗我的!
认命吧,你只不过是个妓。妈妈不带一丝眷恋地转身离去,现在的红绫早已不是往日的摇钱树,留她有何用?新买的姑娘讨客人喜欢,她现在正缺间厢房。
把里面的红缦绣枕全都换了,新姑娘不喜欢红的。妈妈对着门口的丫鬟使唤道,丫鬟走进来熟练地拆下绣着鸳鸯的红色床缦。
求你,再让我住几天,段郎说他会回来。红绫慌乱地捡起地上的床缦,重新挂了回去,然后拨下头上的蝴蝶步摇塞到了丫鬟的手里。以前对她百依百顺的丫鬟却换了另一张嘴脸,不屑地把步摇扔在地上,马上又将床缦扯了下来。
红绫颤颤巍巍抱起红色的床缦,紧紧搂在怀中失声痛哭,她不是怕自己无处可去,而是怕段郎找不到她。过了片刻,妈妈又折了回来,她手里拿着一只沉甸甸地小包裹,笑容满面地说,有人来赎你了。
红绫蓦然抬头,欣喜若狂地擦干挂在脸颊上的两行清泪,激动地语无伦次。我说过他会来接我的。她马上站起身跑到铜镜前,把所有能用胭脂水粉全都抹在脸上,止不住地泪水一次又一次地弄花她的脸,她笑着拭掉泪水,重新再化上他喜欢的红妆,一次又一次。
红绫又从衣柜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包裹,这只包裹她藏了很久,从不和人提及,这里面装满了她的梦、她的情、她的痴,她所有的希望,她就这样走了,头也不回地跟着门外两个小奴走了。
当红绫昂首走出了这个烟花地时,不少人认出了这个曾经闻名一时的当红歌娘,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她,她的美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娇媚妖娆。
几个月后,花船上依旧歌舞升平,戏台上的姑娘换了一簇又一簇,红绫这个名字,早已被人遗忘,他们谈论更多的是段家的灭门惨案。有人说,一直看到一个红色鬼影在段府里徘徊,也有人说,每当月圆之夜,段府里总会传出阵阵歌声,这歌声似夜莺低吟又似清泉流淌,在金陵城里恐怕找不到比这更好听的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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