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留美女博士如何回报父母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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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会收到年轻人的来信,相当一些人在信中讲述他们的困惑,希望得到帮助。前几天,我又收到一位在美国读书的中国女孩来信,她在信中说:
我有很多非常幸运的经历,但也有很多同龄人没有的痛苦,我觉得这些事情对我很残忍。我现在美国读博,我既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勤奋的,但上天总仿佛很眷顾我,所以我又觉得自己很幸运。
我的父母都为人不错,但他们关系很糟糕。我从小在奶奶家长大,所以对母亲没有很深的感情。现在他们正在法院闹离婚,因为经济问题无法解决,矛盾日益激化。
从小爸爸为我做了很多,所以凡事我总是从他的立场出发,但我觉得母亲也很可怜。爸爸妈妈的家庭都很复杂,在离婚的问题上,他们都有各自的“后援团”,这些人往往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我觉得自己也很可怜,我不羡慕那些有名的教授,也不羡慕有钱的商人,我就是很羡慕那些简单的家庭,节日可以和父母一起吃饭,开他们的玩笑,和他们一起旅游。
父母年纪都大了,多年来都没有共同语言,很少说话。我很难过,昨天和朋友说起这些,说再也不想回去,可是我的责任要求我赡养许多长辈,他们说都很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我觉得压力好大,真希望像美国人一样简简单单。
我是个二十出头的独生女儿,现在觉得所有的压力都在我一个人身上,经济上的,情感上的。不单单是父母,还有好多抚养我的亲戚。
我真想一走了之,再也不想回到中国。

通常情况下,我会很快给对方回信,尽可能提出可行的建议,但收到这封信,我改变了想法。生活并非像“11=2”那样简单,许多复杂的因素只有站在当事人角度才能慢慢理清。中国是个传统观念强大的国家,又由于现行的国民保障体系不够完善,养儿防老依然是普遍的社会观念。特别对于那些中低收入的家庭,赡养老人的责任基本由子女承担。
无须讳言,当父母节衣缩食把儿女从小学,又到中学,再到大学,一直送到美国读博,以中国的教育体制而言,其间投入的心血和精力姑且不说,金钱的花费就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通常来说,子女受教育程度越高,其未来的前途就越有保障,高学历意味着理想的工作和丰厚的收入。而父母对子女教育的此种投入,也可看成“投资”行为。既然是投资,就肯定期待着回报。这样说,似乎对亲情是一种亵渎,但中国一贯提倡的所谓“孝道”,不过是将这种利害掩盖在亲情之下。
一个年轻人,从拼音字母学起,到现在漂洋过海读博,是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这个女孩虽然说自己很幸运,但其间如果没有美丽的梦想做支撑,恐怕也坚持不到今天。她正面临着两难的选择,一种,顾及着自己的前途而冷淡亲情;一种,为回报父母的恩情而放弃曾经的目标和理想,这种理想当然还包括着对自身生活质量的要求和渴望。
如果她不回去而在美国继续学习,良心的歉疚与责任的缺失也许会使女孩寝食难安。然而,如果放弃了二十年努力才获得的一切回到国内,她纤弱的肩膀能够承担起亲情的重负吗?
她怎样做才好?
怎样做才能在良心道德与自身理想的两难中得到平衡?
她应该回来吗?
怎样做才能既保证了自己的生活质量同时又最大程度地回报亲人的期待?
我没有回信。
而是把女孩的来信放到了博客上,把问题留给了朋友们,请他们给这个女孩出点主意。我对博友们说,如果你面临如此困境,会怎样选择?

之后的几天,博客有大量帖子,许多人还来信参与讨论。
不少留言的年轻人说自己与留美女孩有大致同样的家庭和经历,独生子女,父母含辛茹苦将他们养大,现正在读书或刚刚走出校门。一方面对未来充满幻想,一方面必须面对社会上激烈的竞争,同时,随着自己的长大和成熟,也开始理解父母多年为自己付出的心血。
他们渴望着回报父母,希望因自己的努力使父母过上幸福的生活。在发表意见的同时,他们也纷纷诉说自己的种种为难和困惑。

有的说,应当放下一切立刻回到父母身边;也有的说,只有完成学业,多挣些钱才能回报父母。一封简短的来信让我一下笑了出来:“在国内有太多的人情网,中国人活的真累。”我对这位年轻人的回信是“祝你在人情网中坚守自我,同时成为强者。当然不要太累,快乐永远是第一位的。”
也有为人父母的留言。一封信这样说:“我也是一个母亲,并不寄希望于孩子的什么投资回报。完成学业后,如果在美国能有更好的发展,就不要回来。亲情可以换一种方式来弥补。”
不可能一一引述这些信件和留言,每一篇留言的观点都可以看出各自的人生阅历,他的现实处境等等,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到我的博客看到更详细的内容。
关于如何找到道德与理想的平衡,我以为,对此不能坐而论道。一定要结合上每一个具体的人的生存状况,也要结合上当时当地的社会文化与潮流发展。
中国是一个以“孝”为传统的国家,孝道,是中国文化中非常重要的道德观念。古代为官,父母去世,要辞官回家守孝,否则就是大不孝。明朝重臣张居正权倾朝野,因父亲去世,一时无法分身回家奔丧,竟惹起轩然大波,几乎酿成政坛危机,成为言官们弹劾他的一大罪状。这在当今是不可想象的。
而世事变迁,看当代多少英雄人物,在宣传他们时,往往不会忽略一点,如果他们曾在执行任务中恰逢父母病重或去世,一定会“忍着巨大的悲痛,以国家利益为重”,“为大家舍小家”。这方面报道很多,印象中航天英雄、奥运健儿都有过这样的事迹。
由此看来,所谓“道德”和“理想”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东西,绝对不变的只是“变化”。
又比如,过去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少妇女因未能生育而惨遭遗弃,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而现今不少白领丁克家庭,结婚时就选择了不要孩子。所以,“孝”的含义也随着时代的不同,生产力的变化而变化。在广大的农村,“孝”是对老人的赡养,而生育子女既是血脉的传承,也是生产力的投资。在社会保险不到位的情况下,儿子是年迈的老人得以安详度过晚年的心理与物质依托。但在大城市,对于那些衣食无忧又有医疗保险的家庭而言,父母对孩子的期盼不过是“常回家看看”。
过去常有一种说法,认为西方“不重亲情”,甚至“亲情淡泊”,其例证之一是,孩子成年后往往离开家庭,许多父母年老后走进“老年公寓”。据我了解的情况,美国的很多家庭比之中国还要“保守”,父母同样爱孩子,但由于社会保险的制度化,老人并不把晚年的幸福与安全寄托在孩子身上,他们的观念是“孩子是上帝送给自己的礼物”,在抚养孩子的过程虽然也会有辛苦,但更是一种享受。这也是他们所理解的一种“幸福”。
中国已进入老龄化社会,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医学技术的进步,使得人的寿命大大延长。五十岁过去被称为“年过半百”,是“半截子入土的人”,而现在正值壮年,自我感觉豪迈。六十岁的人过去叫“年过花甲”,七十岁是“人生七十古来稀”,前不久帕瓦罗蒂来华演出,不少媒体用“古稀老帕”来形容这位在舞台上仍活力四射的大歌唱家。帕瓦罗蒂不懂中文,如果知道中国的报纸这样形容他,一定不会高兴。
我认识许多五六十岁的人,子女已长大,父母仍健在,他们的儿女面临着赡养老人的问题,他们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许多穷困家庭因赡养问题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道德问题,也不是单纯的责任问题。有了道德和责任,作为子女,你有多大的力量承担起对父母的赡养?
我想,几代人都需要更多的沟通与理解,包括对社会变化的适应。当然,路还要自己去走。怎样走,是自己的责任。希望多少年过后回头看时,能发出这样的感叹,哦,幸亏我那时做了正确的选择,我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家人,我的人生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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