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红绿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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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红绿灯(下)
废墟上有无数被压烂的课桌椅,李明远他们去捡了一些,生出一堆火。
旷野黑寂,天色浓黑到纯粹,空气里却混合着血腥的死味,仿佛激战过后的修罗场。
天太冷,大家坐在火边相互依靠着取暖,方磊蜷缩着身体把自己抱紧,看着火堆里的一星爆焰忽然说道:“听说十五军还是跳了。”
“是啊,昨天跳的了。”程彻道,他的消息一向都比较灵通一些。
“没死人吧!”方磊有点担心。
“没,都没事,5000米啊!”程彻有点感慨:“从那么高跳下去什么感觉?小侯爷你跳过吗?”
“没有”方磊道:“我最高跳过2000多的,队长跳过5000,队长,什么感觉?”
“跟跳楼差不多,”李明远答得漫不经心,他正在把桌子砸散,一块一块的往火里添柴:“不过我那次是平原,天气也好,跟他们不好比,这鬼地方根本就不应该跳伞。”
“李队长,听说一开始跳的那两位用得伞跟后面的不一样,有什么关系吗?”坐在旁边的一个战士听到他们在聊这个话题也插进来搭话。
“一开始跳的那两个应该是方伞,”方磊说道:“方伞能控制落点,圆的不能,先下去两个人把地方摸清楚,后面好接着跳。”
“那为什么不全用方形伞?”那个士兵还是不解。
“钱啊!”李明远道:“成本问题,方伞比圆伞贵多了,中国好几万空降,用不起。”
“啊!”士兵大概是没有料到会是个如此现实的阻碍,一时语塞。
火势渐渐大起来,帐蓬里不断有人被冻醒,转而坐到火堆旁边。李明远又分出了几堆火,大家挤在一道取暖,小声的说着话,一会儿又靠在战友身上睡过去。后来有人发现了方磊他们带回来的火腿肠,如此饥寒交迫的午夜这简直就是绝杀的诱惑,李明远看着那一双双饿狼似的眼睛,索性就先分了一半出来,虽然每个人都分不到几口,也全当是解个馋。
珍贵的食物,太珍贵了,让李明远不想就这么简单的料理了它,他用刀尖挑着火腿肠在火上烤,一边烤一边把方便面的肉酱调料包抹在上面,一时间,香气四溢,勾魂夺魄。
程彻一遍一遍的舔嘴唇,陪笑:“队长……”
李明远递过去:“尝尝?”
程彻顾不上烫,一口咬下三分之一,呲牙咧嘴的直吸气。
“哈哈,活该。”李明远这人没什么同情心,笑得幸灾乐祸的,一不留神,方磊从背后探头过来,一口又咬去了三分之一,李明远低头看着自己刀尖上那短短的一截,颇感无奈。这时候程彻已经把他那第一口人参果给咽下去了,咧着嘴,吹着气,道:“队长,还有吗?”
“你滚一边去吧。”李明远一肘子把他打趴下,生怕再生什么变故,一口全塞进了嘴里。
很久没这么闹过了,从这次任务开始到现在,弦一直都绷得紧紧的,就连稍微放松下来笑一下都觉得奢侈,然而人到了午夜里总会特别脆弱,饥寒交迫中的一堆火,亲密战友的身边,忽然发现,原来还会笑。
钟雨田抱着她的背包过来跟他们一起坐,看着暗夜里那片修罗死地模糊的轮廓问道:“接下来你们去哪里?”
“还不知道,要等上面的安排。”程彻说道。
虽然指挥部还没有下正式的通知,但是消防人员已经撤出了,死者长矣,中心小学的救援工作已经到了尾声。
小苏心软,想一想又酸楚起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被压在下面。”
“咱们学校一共有314个人,现在活着的有113个人,挖出来没气儿的有74个,那下面还埋着127个。”一个苍老的声音,准确的报出了这一组数字,
大家顿时惊讶,程彻回头找到人,发现正是白天被他们保护下来的那个老人:“老先生,您是?”
“这学校里每一个孩子我都认得出,我叫刘卫东,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太过沉郁的悲痛,因为压抑得太深,反而听不出波动。
方磊刚刚露出一点敬意,神色马上沉下去,从不加掩饰的脸上有不加掩饰的怒气。
“刘主任,我想问你件事。”钟雨田转过身去,眸子里映了火光,像是在燃烧一样,程彻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她想问什么,老人在这样的逼视中显得有点瑟缩,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起伏,十分无助。
这样的场面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有点欺负老人的味道,可是他没叫停,李明远也没叫,他们都希望钟雨田问下去。
“刘主任,我想知道这房子到底怎么回事,这种楼,可以给小孩子上课用吗??”钟雨田的声音清而锐,在这静寂的夜空中破风而来,像刀一样。

刘卫东沉默了几分钟,没有回答钟雨田的问题,却说道:“这楼,是90年的时候盖的。”
“这和90年有什么关系?”钟雨田不解。
“那时候穷。”刘卫东低下头:“工程款欠了好几年,乡里财政紧张,总希望少花钱多办事。”
钟雨田的怒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又泄了,一个穷字,几乎成了国人救命的稻草,什么时候拎出来摇一摇,都会被原谅。
“那后来为什么不翻新。”程彻问道。
“我们也年年要安检的,可是没收到过上级的整改通知。”似乎自己也觉得理亏,刘卫东末了又加了一句:“其实像这种安检也就是走走过场,谁也没想到啊,我们这儿往年是不地震的。”
方磊一下子爆跳起来,第一个字还没骂出就让李明远按住了,方小爷狐疑扭头回去看李明远,李明远疲惫的冲他摇了摇头:“你骂他没用。”
方磊的火头被这句话一把掐灭了,像一个断了药信的炸弹,眼睁睁看着嗞嗞的火星往上走,然后,没了。
憋闷,方磊叉着腰深吸了几口气,气鼓鼓的坐下来。
“那么,这楼的设计师是谁?”出于职业习惯,钟雨田更关心这个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人也算是她的同僚。
“这我也不记得了,盖楼的时候,图纸是从临县复印来的。”
“这种图纸怎么可以随便复印?地质结构都不一样!!”钟雨田肺都快气炸了,捞起一块木柴恶狠狠的砸到火堆里,爆起一片金红色的火星。
“他妈的!”钟雨田开口骂粗话,愤怒的把背包抱起来走到另一边去:“我不问了,太他妈闹心了。”
刘卫东似乎是被吓到了,他本来就胆怯,此刻的目光更加浑浊飘移。
程彻看了他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他原本是这些人里最好心最爱管闲事的一个,但是此刻他没有心情去劝慰任何人。
这是一个错误。
程彻在暗夜里描摹死亡的轮廓。
一个可悲的错误,每个人都错了一点点,于是化为悲剧无可挽回。
捉襟见肘的财政收入,不够坚定的校长,不专业的乡村工程队,还有一个无辜被复印了设计图的建筑师。每个人都错了一点点,还自以为对得起良心,都觉得只是这样是没关系的,因为以前也这么干过。
于是,十几年来居然也就这样风平浪静而过。
直到有一天,从地底发出怒吼,一切白的灰的都被剥去了外壳接受考验,脆弱的基石轰然倒地,以生命为筹码的赌博,最终被鲜血染透。
究竟是谁,是谁犯了怎样的错,该受怎样的惩罚?
程彻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他摸到了一点轮廓,头痛欲裂,其实这事不归他管,将来总会有一个专业的团队来向公共说明这一系列的责任和义务,而现在他悲哀的是:如何去避免。
他又想起了他年少时的那种奇怪固执。坚持只做正确的事,而且最细小的正确的事,其实,是最难的。
我们绝大多数的人都可以做到一辈子不杀人,可有多少人从来不说谎?
他像是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行人来来往往,只有他一个人在孤独的等待着绿灯。所有人都在回头看他,他们很诧异。
程彻很想说:这是不对的,你们不应该闯红灯。
可是他没说。
因为如果他这样说了,那些人一定会很无所谓的笑一笑,眼中有几分不屑和不满,他们会回答他:这有什么呀。
这有什么呀,多大的事啊,这有什么关系……
他可以清晰的想象出那些人的神情,每一点细节,皱纹里的折转。
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
古有明训哎!程彻心想。
其实古中国的文人说得很多话都很靠谱,可是为什么,说得人多,做得却少。
程彻在朦胧睡去的时候模糊的想,为什么,满世界都是在闯红灯的人,要如何改过?难道可以靠路人的良心和自律吗?还是需要一场车祸?
交通法呢?怎么还没有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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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绵竹县富新二小。
记得当时绵竹市委书记说过:我承诺在一个月之内给大家一个结果。如果学校被鉴定为工程问题,我们将严格按照有关法规严肃处理,该追究的一定追究,并对家属作相应的补、赔偿。
现在一个月过去了,我没有搜到后继的报道。
那么多人在闯红灯,我们的交通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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