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身已中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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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竹霜黛如同往日一般吃饭、散步、看书,未显丝毫异常。宇文逸也确实没有向任何人吐露昨夜之事,一切风平浪静。
下午,竹霜黛打发醉露去城里买些东西,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册卷轴,双目却定定地出神。脑中想着的依旧全部是昨晚的事情。
忽然,门“吱嘎”一场被轻轻打开,一个人影闪了于是为,立在她的面前,并不作声。
少顷,竹霜黛猛然觉得一种压迫感。她也不移开目光,只是淡淡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响起的虽是女子声音,却并非醉露。
竹霜黛忽地扔下卷轴,抬起头,望着她:“皇甫镜潼?”她一脸的诧异之色。
“是我。”阔别不过这么些时日,皇甫镜潼却消瘦了不少,面容显得相当憔悴。
“你不是已经与炅一起回去了吗?看你这副样子,莫非……”竹霜黛不敢再想下去,心中满是忧虑。
“什么?你还不知道吗?”皇甫镜潼闻言却是一惊。
“知道什么啊?”竹霜黛只觉疑惑。
“难道你没有见到烈吗?”皇甫镜潼直截了当地询问。
“见到炅?”竹霜黛一怔,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我见到炅?”
皇甫镜潼紧盯着她,想从她的反应之中窥探出什么,却一无所获。
“炅明明已经随你返回月风帝国,我怎么可能……等一下,”竹霜黛一下子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指他在谷中?”
“应该没有错。”皇甫镜潼点了点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竹霜黛迫不及待地追问,看起来非常着急。
当下,皇甫镜潼将那日之事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末了补充:“我想他必然是回到这儿,可是你却说没有见过他……”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之中夹杂着不少怀疑。
“自从你们离开以后,我确实并未再见到他,若非你告诉了我这些,我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竹霜黛已由最初的愕然慢慢恢复了冷静。
“倘若他没有来此,那么会去哪里呢?”皇甫镜潼忧心忡忡。
竹霜黛隐隐料到几分,表面上却只是询问:“你来这里就只是为了找他吗?”
“不,”皇甫镜潼断然否认,“我以为他在谷中,所以此番前来是找你的。”
“找我?”竹霜黛感到有些错愕。
“是的,我希望你可以劝他随我一起回去。”皇甫镜潼缓缓说出了目的。
“你至今尚未回去过?”竹霜黛更添惊讶。
“我回到客栈之后认为他不过一时之气,待会儿就会回来的,可是我守到次日清晨却依旧未见他的踪影,去了马厩才发现他早已牵走了自己的那匹马。我一怒之下便飞驰而回,在快抵达府邸之前才冷静下来,如果我就这样进去的话,父亲难免会起疑心,一旦他知晓实情,必定会大发雷霆,对烈不利,所以我又折了回来。”皇甫镜潼详细地解释了缘由。
“原来如此。”竹霜黛恍然大悟。
“你知不知道他可能还会去哪里?”皇甫镜潼的眼中既有期待,又有焦急。
“你很爱他?”竹霜黛却突兀地反问了这么一句。
皇甫镜潼始料未及,少顷才回应:“他是我的夫君。”
“我一直以为他爱你胜过你爱他,现在……”竹霜黛的话语尚未说完,就被她打断了:“现在你清楚原来他更在乎的是你了吧?不过别忘了你们乃是亲兄妹,你们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一下子激动起来。
“亲兄妹?”竹霜黛的面部稍稍抽搐,继而扬起一缕不屑的笑容。
“我失言了。”皇甫镜潼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烈凭着自己的能力成为苍骑将军,将来必定还能够更加辉煌,而父亲也早已把他视若亲生儿子,打算由他继承自己的一切。假使他不回去,非但会失去所有,而且还会身败名裂,甚至性命不保。”她竭尽所能说服竹霜黛相助自己。
竹霜黛正欲说些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出口的却是:“好吧,我答应你劝他离开这里,和你一起回去。”
“太好了!”皇甫镜潼的脸上绽放笑颜,旋即为愁容所取代,“可是他此刻到底在何处呢?”
“我有些头绪,准备亲自去找他,你先到城里的客栈稍事休息,等待我的消息。”竹霜黛已经在心中打定的主意。
“不,”皇甫镜潼立刻提出反对,“我也要随你去寻他。”
“不行,由我单独劝他把握会大一些,万一他见到你……”竹霜黛没有再说下去,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皇甫镜潼焉能不解其意,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好吧,不过我只等三日,到时若无结果,我就与你一同寻找。”
“好。”竹霜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么我先告辞了。”说完,皇甫镜潼转身离开,却险些被门槛绊倒。她及时扶住门框,恨恨地跺了跺脚,继续向前而去。
竹霜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一时之间,心里百转千回:“炅,她素来刁蛮任性,本来发生这种事情她只需告诉皇甫维只言片语,皇甫维自然会处理,可是她顾虑到你的安危并没有这么做。甚至,为了你的前程着想,她前来寻求帮助,而对象竟然是我!她明明一向讨厌我,何况先前听你亲口说出了那番话语。刚才她在离开之前还强行按捺住怒火,没有发作。我可以想像待在客栈里的每一刻于她而言都是度日如年,既要担心我找不到你,又要担心你不愿意随她回去,想必她还会更加清癯、更加憔悴。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她对你的爱一点也不亚于你对她的爱,或许当年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既然你早就回到谷中,却为何不现身与我相见呢?害怕无法向我解释吧?是啊,要怎么说出你最在乎的人是我呢?害怕破坏我与剑轩的关系吗?是啊,有你在我的身边他又应该如何是好呢?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们是亲兄妹吧,所以你难以面对自己的感情。
“然而事实上我们其实并无半分血缘关系,我只是叫了你这么多年哥哥、而你也只是叫了我这么多年妹妹而已。假如我告诉你,你会有何反应呢?你会舍弃与皇甫镜潼十年的夫妻恩情而与我在一起吗?那么我呢?我可以割舍对于剑轩的感情吗?究竟我对你的感情之中何者占了上风呢?又到底你与他孰重孰轻呢?可笑的是连我自己也无法回答!
“算了,还是先想方设法找到你吧。”
她收拾起诸般思绪,走了出去,直冲着最远的那间木屋而去。她停在门前,稍加迟疑,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推门而入,却见屋里空无一人,不禁有些失望。然后,她仔细打量四周,用手摸了摸桌子,看了看,眼中闪过一抹光彩:“虽然有积灰,却不过薄薄的一层,可是这间屋子从来没有人住过,也不曾有人打扫,看来前几日确实有人住在此处。那么他为何要离开呢?”她皱了皱眉,很是疑惑,骤然灵光乍现,“应该是她的缘故吧。我记得她一出现就那么问,逸立刻察觉到了不妥,于是让他出谷。如此说来,她会选择今晚子时必定是想引他前去,让他知晓我的病情,可惜这一回她的如意算盘打空了。”她微微一笑,显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片刻,她又喃喃自语:“那么炅如今究竟在何处呢?反正我还有三天的时间,到时总能见到他的。”随后,她离开了木屋,又转回自己的住处。
当晚亥时三刻,竹霜黛悄悄向后山走去,却见雪素候在那里,不禁一怔:“你早就来了?”
雪素却未回答:“你藏在那儿,千万别发出任何声音。”说着,她指向不远处的一排树木。
竹霜黛先是迷惑,继而猜到了几分,依言隐于树后,静静地望着雪素。
雪素仍然站在原地,月光下她的影子有些孤独和落寞。
刚到子时,即见一道人影急急向此走来,最终在雪素停下,正是宇文逸。
“他呢?”雪素率先开口。
“他?”宇文逸略微一怔。
“他明明已经回来了,但是自我入谷以后四处寻找却未发现,他到底去了哪里?”雪素紧盯着他。
“莫非你约我在此见面就是为了询问关于他的事情吗?”宇文逸显然不想回答。
雪素却不予理睬:“是你让他离开的吧?你害怕他会知道竹霜黛……”她故意停了下来。
竹霜黛的心一阵剧烈地跳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息,随后是难言的失望与庆幸。

宇文逸对于雪素之言没有半分惊讶:“倘若你的目的是想让他知晓霜黛之事,那么现在你的计划已经落空了。”说完,他转过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雪素叫住了他,“难道你不想要那件东西了吗?”
宇文逸立刻站定,转向她,满是狐疑:“你愿意交给我吗?”
“交给你就一定会有用吗?”雪素冷笑一声。
“是啊,即使你交给我又有何用呢?”宇文逸呢喃着,想起昨夜之事,无奈的绝望之感涌上心头。
雪素并不知情,只认为他是由于没有十足的把握因而如此感慨:“不过这样至少尚有几分希望,总比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死亡好吧?毕竟,‘箬竺’可是天下至毒!”她特地强调了最后一句。
竹霜黛听的清清楚楚,先是一怔,随之却是平静——在这种时刻不同寻常的平静、在这种时刻令人可怖的平静。
宇文逸内心一阵挣扎:“现在就算得到了也无济于事,可是雪素并不知情,而且我答应过霜黛不告诉任何人她的身世,那么我是否应该继续要求那件东西呢?但是我有必要为了一件无用之物而与她争斗吗?然而如果不这样做,她必定会起……”
“你在思考我会不会交给你吧?”雪素见他沉默不语,便如此揣测。
宇文逸回到了现实之中:“你一心只想报仇,岂会救霜黛呢?”他早已看穿这一点。
“不错,我是绝对不会交给你的!我不会让竹霜黛有丝毫得救的机会!”雪素的语气异常坚决,显得冷酷无比,使人寒心。
“那么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呢?”宇文逸凝视着她。
“宇文逸,你还没有料到吗?真是枉费你一贯的聪明才智。”雪素语带讥诮之意。
“你的意思是……”宇文逸猛地反应过来,脸色骤变。
“逸。”竹霜黛从树后走出,在他面前停下。
“霜黛。”宇文逸轻唤她的名字,叹了口气。
“雪素,我不知道逸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但是现在,”竹霜黛话锋一转,“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雪素焉能不解其意:“好吧,我先回去了。”虽然并未能够寻到司寇炅让他前来,但是至少竹霜黛已经清楚了此事,她的大半目的已然达成,因而不禁浮现出得意却残忍的笑容。接着,她向回走去,在经过宇文逸身边之时,瞥了他一眼,有些嘲讽,有些快意,潜藏的却是无言的痛楚。
待雪素远离之后,竹霜黛淡淡道:“我明白你必定不肯告诉我,所以我就去找雪素,岂料她却这般安排,不过也算是回答了我。”
宇文逸恍然大悟,脸色渐渐恢复如昔,却没有言语。
“逸,你现在可以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吧?”竹霜黛微微一笑。
“你中了毒,名叫‘箬竺’,”宇文逸开始叙述,“以生长在西林之壁的五种花蕊、七种草茎、九种树汁、十一种虫制成,剧毒无比,堪称毒中之毒。中了这种毒虽然会造成脉息不时的混乱,却令人难以察觉。在中毒的第二十日和第四十日会觉得全身疼痛,难以忍受,可能会因为无法忍受而自残甚至自杀。此后,这种症状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于鲜血的奇特反应,一旦见到鲜血,就会无法控制自己,狂性大发,只想要杀人。但是,这种毒失传已久,我最初并没有想到,后来还是为了寻找你的怪异行为的根源才在师父留下的卷轴里面发现的。”
“是否有药可解?”竹霜黛直接了当地询问。
“有,不过……”宇文逸欲言又止。
“但言无妨。”竹霜黛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
“‘箬竺’本来无药可解,但是在卷轴之中记载了一种解法,即将中毒者本人的鲜血及其先祖之血混合,再加上‘箬竺’一起放入鼎中炼制,在第九日的正子时取出并且服下,这样即可解除剧毒。”宇文逸详细地说明了解毒之法。
“其他的并不难,可是先祖之血要从何而得呢?”竹霜黛皱了皱眉,一道灵光乍现,“莫非就是因此你才会向雪素索要那件东西吗?”
“的确。先祖之血固然难得,但是据说司寇颉族长在‘翠星雪刃’铸成之中曾经将自己的鲜血封入其中。不过‘翠星雪刃’乃是以上古陨星之残余和万年之寒雪铸就而成,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损坏它,只有‘龙殇剑’与‘麟释刀’联合使用才能令其折断。‘翠星雪刃’和‘龙殇剑’分别在你与凌剑轩手中,而‘麟释刀’则一直由身为‘世代之护卫’的宇文一族与雪氏一族共同守护,由于我和雪素的恋情,所以‘麟释刀’便转交由我们保管,以待将来……”宇文逸犹豫片刻,跳过了这一句,“我们认为此地无人知晓,就决定将‘麟释刀’藏在暗道的石壁里面,开启机关则需要一对凤凰玉佩,由我们分别随身携带。”
“所以你想要的就是那块凤佩?”竹霜黛记起在他开启暗道之时见过的那块凰佩。
宇文逸点了点头,手下意识地抓住了颈上的凰佩。
“可是到头来我却并非司寇家族的子嗣,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又如何去解‘箬竺’呢?”竹霜黛绽放习惯性的笑容,竟然窥探不出任何感情,无论讥讽、悲痛抑或苦楚。
“霜黛,……”宇文逸却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她。
“逸,我还可以活多久?”竹霜黛在表面上看起来一如既往。
“中了‘箬竺’者,会在一年之后最终毒发身亡。”宇文逸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一年?从第一次发作时间来算,应当是在‘枫荻四子’受雇刺杀我那时中的毒,看来也没有剩下太多日子了。”竹霜黛的语气却是淡然的,没有丝毫对于死亡的畏惧。
“不,一定还有其他方法的!”话音刚落,宇文逸就匆匆往回走。
“没有,逸!”竹霜黛冲着他的背影大叫一声。
宇文逸立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脸上是鲜见的慌乱的神色。
“逸,我知道你想要救我,但是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竹霜黛镇定地说出这句话——这句无疑宣告她的死亡的言语。
“我现在就去西林之壁,至少能够配制出一副缓解毒性发作的药物。”宇文逸竭尽全力想要挽救她的生命。
“即使可以使毒性暂时不发作又如何呢?终究还是难逃一死的啊!你清醒一点,宇文逸!”竹霜黛重重念出了他的名字。
宇文逸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愣了少顷,逐渐恢复了冷静:“是的,难逃一死。”他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像是被打败的士兵一般显得垂头丧气。
“逸,此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竹霜黛叮嘱。
“可是你迟早会……”宇文逸没有再说下去。
“我想挑一个合适的时间会剑轩坦言。”竹霜黛明白他没有出口的为何。
“好吧。”宇文逸只得同意。
“还有,也别让雪素有机会告诉什么人。”竹霜黛的话语特别有所指。
宇文逸并未留意:“她的目的既已达成,或许会离开这里。”
竹霜黛知道他素来了解雪素,因而笑了笑:“那么我回房休息了。”说罢,她向来路而去。
宇文逸凝视着她消失在夜色之中,心中的哀痛终于无法压抑,他抽出软剑,疯狂地砍向身边的松树,大声叫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对待她呢?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经足够残忍,现在还要令她获释自己中了剧毒,而且是无药可救的剧毒!如果这一切都是宿命,那么又何必让她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呢?究竟还要折磨她到何种地步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松树枝叶,而那株松树上面更是遍布深深的剑痕,直入树干中央。宇文逸仗剑支撑着自己,手不住的颤抖着,随之身体也战栗起来。
而竹霜黛亦停在半路上,脑海之中浮现的满是刚才的情景:“竹霜黛,你中了‘箬竺’——号称毒中之毒的毒、天下没有解药的毒。竹霜黛,你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你就快要死了。竹霜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早已注定,你又何必再去抗争什么呢?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你早就应该如此的啊!”她幽幽叹了口气,继而微微一笑,心境只是平和——没有希望、没有绝望、只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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