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隼螭相争,鹰搏击,蛟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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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宛如一场幻梦般的不真切,竹霜黛幽幽叹了口气:“我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呢?定然是他们的神情太过相像的缘故。不行,下回我必须拿回来。”然后,她猛地摇了摇头,高昂起下颌,走到原来站着的麦田边,向远处张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食顷,又一阵马蹄声传来。马上的女子比竹霜黛年长一些,头上飘着红巾,身上穿着大红衣裙,脚上穿的是红缎绣鞋,跨下的坐骑也是点点红斑的汗血桃花马。晚霞映照之下,地上的血迹已分外鲜明,加上这么一个红衣女子,骑着红马飞驰而来,酷似一团烈焰似地熊熊烧来。当前的景色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却令人惊心,使人动魄。
红衣少女倏地停下,飞身下马,立在竹霜黛面前,看着近在咫尺的具具尸体,一脸诧异:“霜黛,这是怎么回事?”她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竹霜黛左肩的整片血迹,立时惊呼,“你受伤了?”
“我没事。”竹霜黛神态平静,“火霞,我们快走吧。”
火霞点了点头,轻轻扶她上马,接着自己一跃而上,向远处飞驰而去。
顺着一条被荒草遮蔽的小径,一番七转八弯之后,她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座独院,“竹影轩”三个清秀俊逸的大字高悬其上,旁边挂着一幅对联:“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火霞勒住缰绳,跳下马,又小心翼翼地将竹霜黛扶下,转身轻喝:“赤焰,你先去附近休息一会儿。”
赤焰依言扬起四蹄,朝前奔去,片刻已不见了踪影。
竹霜黛率先入内,火霞则紧随其后,只见院中千竿翠篁,石旁水湄,无处不至,青碧无限。竹或低矮数寸,或高耸数丈,或零落数枝,或赫然团簇,疏枝密叶,清风翠微。
茫茫竹海中,静立着一座构筑精巧的两层竹楼。她们步入其间,拾级而上,向右几步,推开一扇虚掩的竹门,走了进去。房内窗明几净,竹榻茶垆,窗帘绣纬,一律是玉白的绫缎,上面绣着绿竹。香风不散,宝垆中常热沉檀香;清风逼人,花瓶内频添新水。
她们刚刚坐下,便有人进来,原来是一个女子。她走到两人面前,行了一礼:“参见长公主!参见火将军!”随即,她将两杯茶分别置于她们面前。其实,她方才就在竹楼之上看见了她们,因此算准时间,入内奉茶。
“飘蕊,你先出去吧。”竹霜黛挥了挥手。
“是。”飘蕊应声离去。
“火霞,你确定那些灰衣人可靠吗?”竹霜黛面色凝重地望着她。
“你也知道谁给的钱多,他们就为谁效劳,自然不可靠;但至少他们不再时时刻刻跟着你,她也就不会知道你的行踪了。”火霞清楚她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不错。”竹霜黛话锋一转,“最近她有何动静?”
“三日前,灰鹗曾秘密出城,具体情形不得而知,不过我想这几日可能会有所行动,你要特别小心!“火霞的表情流露出几许担忧。
“放心吧,她不会那么容易得手的!”竹霜黛扬了扬眉,又想起了什么,“流月在哪里?”
“她在月风帝国。”火霞立刻回答。
竹霜黛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好了,我该回去了,待会儿司寇昱敬要来检查军队。”说着,火霞起身,由竹霜黛送至“竹影轩”门口。
火霞再次慎重地叮嘱:“霜黛,你千万要小心!”
“你也要保重。”竹霜黛柔声道。
火霞点了点头,将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记响哨,赤焰立时不知从何处窜出,飞奔而至。她翻身上马,飞驰远去。
竹霜黛脸上的笑容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异乎寻常的冷漠。她小心翼翼地系紧黑貂皮大氅,借以遮掩左肩的伤口,随后关上门,转身向前行去。
她从另一条幽径走回官道,未行几步,身后“忽然”出现了几个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隔着一段距离,貌似鬼鬼祟祟地跟着她。她只故作不知,依旧步履如常,脸上却多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她已到了一座城宇前,遥遥望去,“皓星”二字灼灼其华、光彩闪耀。她刚走近城门,两个守卫立刻拦住了她,其中一人喝道:“今日时间已晚,要进城,明天再来吧。”
竹霜黛一言不发,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块银牌,递予守卫。守卫接过一瞧,急忙吩咐:“开门!”城门应声开启。
接着,她取回银牌,径直入内。而一直紧随其后的几个灰衣人上前不知对守卫说了什么,也跟了进去。
太阳早已下山,天色渐渐昏暗,城内已有了零星的灯火。街上行人不多,又大多步履匆匆,急于归家。竹霜黛走到一座宫殿前,上面没有任何匾额,只是高悬着一只赤隼。宫门两边各立着四名侍卫,腰悬长刀,神情严肃。
“何人如此大胆,意敢擅闯王宫!”不待她靠近,一名侍卫即上前厉声喝问,同时其余侍卫的手已搭在长刀之上,随时准备拔出。
“是我!”竹霜黛清脆的声音之中透出几分威严。
“原来是长公主,我这就前去通报国王您回来了。”侍卫忙不迭地向回跑去。
“不用了,我自会去请安。”竹霜黛拦住了他。
其余侍卫早已打开了宫门,她徐徐步入其中。那几个灰衣人见此,向旁一闪,旋即失去了踪影。
王宫内三阁、七楼、九殿、一十八厦,规模宏大,构筑精丽。竹霜黛顺着小道,绕过花园,眼前出现的是“沧月殿”。殿前的几名侍女甫一到她,立即围了上来,恭敬地行礼:“参见长公主!”
“免礼。”竹霜黛随后吩咐,“醉露,我有些累了,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是!”醉露依言退了下去。令人惊异的是,她与方才“竹影轩”中那名为飘蕊的女子的相貌一模一样。
竹霜黛走入“沧月殿”,回到“云起阁”中。房内陈设一色的紫檀木家俱,华贵又不失稳重。外面的条几上供着古玩,一只铜瓶里插着一枝雪柳,薰炉里烯着芬芳的檀香。湘帘掩映之间,看得见里间玛瑙床上,银钩半挽,绣帘低垂。
竹霜黛坐在外面的桌边小憩,俄而,醉露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长公主,热水已经备好了。”
她缓缓起身,随着醉露步入“若耶池”。“若耶池”正中乃是一方形浴池,早已注满了热水,水气氤氲。池中飘满了素日积下的樱花瓣,空气之中溢满了淡雅的清香。
周围的侍女正欲上前为她宽衣,却为她所阻:“不用了,你们退下吧。”
“是。”侍女们纷纷退下,同时放下流苏软帐,顿时,“若耶池”中只剩下了她一人。她轻轻解开黑貂皮大氅,小心地置于一边。左肩缚着一片衣衫,血迹早已转为暗红,她缓缓取下,凝视片刻,猛地将它抛起,不再顾念。待衣裙一一褪尽,她披上早已备好的浴巾,沿级而下,步入池中。

伤口虽已止血,但触及热水,仍会引起刺骨的疼痛。然而,她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反而泛起一个淡然的微笑。骤然,她的眼前浮现出了先前的白衫男子:他的长剑、他的言语、他的动作。
“他一定是个好杀手!”不知缘何,她的喃喃自语之中却流露出不自禁的悲伤。
与此同时,王宫的另一处殿宇中,那几个跟踪竹霜黛的灰衣人正在回报什么。
房内低垂一挂湘帘,这端是那几个灰衣人,另一端无法看清,凭身形只依稀可辨是个女子。
“今日情形如何?”湘帘那端传来的询问声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傲气。
“一切均无何特别之处。”一个灰衣人恭敬地回答。
“你们确实一直跟着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吗?”女子似乎颇为怀疑。
“当然,我们绝对是按照命令行事!”灰衣人佯装一副虽有怒气,却不敢发作的样子。
“很好,你们先退下吧,赏金去灰鹗那儿领。”女子未再多问,只是这般吩咐。
那几个灰衣人立即转身离去,不多久就出了王宫。
“大哥,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有事?”其中一个灰衣人开口询问。
“怕什么,反正我们两边都不得罪。到时赚够了钱,就去其他帝国,然后潇潇洒洒地过日子。”方才说话的灰衣人满不在乎地道。
而在原来的房内,一个娇媚的女声响起:“冰秀,你让灰鹗派人跟着他们,我总觉得他们不太可靠。”
“是。”原来冰秀正是先前与灰衣人对话的女子。
“还有,”女子又想起什么,“依计行事。”
“是。”冰秀起身,走向别处。
少顷,竹霜黛沐浴完毕,从池中走出。醉露骤然入内,在软帐外急急道:“长公主,二公主派人请您过去。”
竹霜黛微微一怔,随即回应:“派人告诉她,我稍后即到。”
“是。”急匆匆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远处。
“是一无所获而心有不甘吗?”竹霜黛的表情有几许得意。她换上一身水绿绫缎衣裙,罩了一件细羊羔皮背心,发梢仍不时有水珠滴落,看得清秀可人。继而,她拾起飘落在地的那片衣衫及自己的白衫,走到角落的火盆边,毫不迟疑地扔了进去,看着它们燃烧直至化为灰烬,莞尔而笑。随后,她掀起软帐,醉露已等候多时。
“走吧。”醉露等四位侍女紧随竹霜黛出了“沧月殿”,顺着小径,不多时就到了“苍螭宫”。宫门两侧站着几个带刀侍卫,显得非常警惕。
“参见长公主!”侍卫甫见竹霜黛立刻行礼,不待她作何回应,其中一人又恭敬地道:“二公主已恭候多时,请入内!”
宫门应声而开,竹霜黛扫了那个侍卫一眼,神情依旧,缓步入内,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壁间每隔五步便嵌着一盏水红色的玻璃宫灯,又挂着不少古今名贵书画,地上铺着猩红毛毯,富丽堂皇。
九曲十八弯的走廊尽头是“炎鹖阁”,两名容貌娇俏的侍女分立两旁。
“参见长公主!”两人齐齐行礼,凭音辨人,其中一女赫然正是冰秀。
“长公主,这几位……”冰秀望着竹霜黛身后的四名侍女,欲言又止,“您也知道二公主……”
“你们留在这儿。”竹霜黛立时明白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多谢长公主,请进!”冰秀轻轻推开门,脸上飞现而过一个得意的笑容,却不料正落在竹霜黛的眼中。
她只不动声色,走了进去,门随即在身后合拢。房内一名侍女请她在一张铺了紫貂皮的绣榻上坐下,另一名侍女奉上香茗,茶蛊是绛红鎏金边的。榻边一只精致的落地瓷瓶内插着一抱五彩的孔雀羽毛,斑斓如霞。抬眼望去,整个房内就连窗帘绣褥也俱是绛红描金的花色,掩映得富丽繁华。
只须臾,方才的两名侍女早已不知去了何处,除了竹霜黛之外,房内并无第二人。她站起身,目光停留在了一幅画上。画上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几竿翠竹,依稀可见枝叶上还留着晶莹的水珠,素净清雅。
她心有所动,轻轻吟道:“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雨洗涓涓净,风吹细细看。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几下掌声,之前那个娇媚的女声赞美:“好诗!”
她转过身,脸上并无半分惊愕的表情。面前的少女着一件茜红绣鹅黄滚边的绫袄,外罩撒金团花镶貂皮的背心,系一条桃红绉纱百褶裙,发髻上插戴着碧玉步摇,荡头是一只血红的凤凰,显得雍容华贵,恰与竹霜黛的穿戴形成鲜明对照。
“参见长公主!”她盈盈拜下,嘴角却似笑非笑。
“不必多礼。”竹霜黛习惯性地微微一笑。
“让长公主在这里久候,真是对不起!”她口中虽然道着歉,脸上却无半分愧疚。
“何须如此见外呢?我们不是一家人吗?”竹霜黛笑得愈加甜美。
“那幽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原来这位少女正是皓星帝国的二公主——司寇幽彤。
“这幅画是新近才挂上去的吧?”竹霜黛状若不经意地询问。
“霜黛真是观察入微,我这才挂上去两日呢!不过,”司寇幽彤话锋一转,“既然你喜欢,那么就送给你吧。”
“这怎么行呢?君子不夺人所好。”竹霜黛连忙推辞。
“君子有**之美;况且,此画以竹为题,你姓竹又素喜竹,送给你正可谓‘宝刀赠名士’。”司寇幽彤貌似诚恳地婉劝。
“可是……”竹霜黛故作犹豫不决。
“你就收下吧!”司寇幽彤益发柔媚。
“你将此画说得理应非我莫属,若我再拂你的美意岂非不明事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竹霜黛这招以退为进果然厉害,司寇幽彤立时怔在当场,脸色煞白,但转瞬即恢复了常态。
“我明日就派人将此画送去你那儿。”司寇幽彤的笑容已重现娇艳。
“今天我出外游逛得有些累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回去了。”竹霜黛柔声说着。
“也好,我就不送你了。”司寇幽彤轻轻拍了拍手,门立刻打开,竹霜黛走了出去,和四个在外敬候许久的侍女一同离开了“苍螭宫”。
她的身影刚刚模糊在房门之外,司寇幽彤的笑容已彻底从脸上消失,咬牙切齿:“竹霜黛,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然而同一时刻,竹霜黛却笑得无比灿烂,心中暗自寻思:“司寇幽彤,是我的就是我的,我绝不会拱手相让!你这只没有角的龙又凭什么与我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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