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叶雪冰去了孤儿院，庄致远抱着侥幸心理又在家中等了半小时，但白天云仍然杳无音信，他终于失望了。
为了佐证他的忧虑，他赶去了报馆。
“表哥，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报馆了？”见到很少来报馆的庄致远，米佳妮有几分惊讶道。
“出去找个地方，我有几句话要问你。”庄致远郑重其事地说。
米佳妮的心立即升到了嗓子眼上，预感到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今天上班后，她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她跟着庄致远出了报馆，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
“昨晚天云的情绪怎么样？”侍者替他们上了咖啡离去后，庄致远直截了当地问。
“非常不好。”米佳妮忧虑道。
“怎么个不好法？”庄致远又问。
自从松下代子那晚被刺之后，米佳妮就敏感到了白天云情绪的变化，但她没多想，一直认为他的情绪是因为忧虑和压力而产生的。他们新婚之夜，苏婉惨死，还没查出半点头绪，又发生了松下代子被刺，可见表面平静的上海滩邪恶势力是如何的猖獗，作为警察局长，他不可能不忧郁担心焦虑。从那晚开始，她和他就再也没做过爱，但她理解他，没主动要求过。在正常情况下，她只要想要，都会主动。
这几天都在庄致远家吃晚饭，昨天米佳妮与叶雪冰通电话时，叶雪冰告诉说，今天庄致远另有迎酬，晚饭她就在孤儿院吃。因此，米佳妮决定提前回家为白天云准备晚餐，经过与叶雪冰的多次交流，她要争取做一个贤慧的妻子，让精神压力太大的白天云有一个温暖的家。她没想到，当她开门进屋，白天云竟独自拿着一瓶酒，对着瓶口在喝酒，什么下酒菜也没有。
她冲去夺过酒瓶，白天云脸上的神态令她更感惊恐，白天云的脸仿佛被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痛苦扭曲，狰狞可怕。她从来没见到过。
“他说什么原因了吗？”庄致远紧张地问。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长叹一声，痛苦地摇摇头，咬紧牙，脸颊的青筋暴突，然后又双手抓住头发猛扯，把我吓坏了。”米佳妮一脸的焦虑。“连苏婉死他都没这样过，表哥，到底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庄致远的心猛往下沉，也咬紧了牙。
“表哥，你不要吓我，到底怎么啦？”米佳妮急得泪水盈满了眼眶。
庄致远绝望般地摇摇头。
“后来他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但仍然一句不说，只呆呆坐着。”米佳妮继续说，两行热泪已在脸上流淌。“我一直陪着他，夜里两点左右，松下代子给他打电话，他就出去了，没过多久，他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是不是与松下代子有关？”
庄致远仍然没有回答。
“表哥，你得帮帮他，他这种样子，我好害怕。”米佳哭泣道。
“上班去吧，我心里有数了。”庄致远的语气显得很无奈。
他比谁都清楚，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才能令白天云这样痛苦。米佳妮不行，松下代子更不行，哪怕白天云已经确定松下代子是日本黑帮在上海的首领，他也绝不会痛苦，最多感到挽惜。不过，白天云什么也没给米佳妮说，说明事情还没到完全不可挽回的地步。
回到报馆，米佳妮更加坐立不安，昨晚白天云什么也不说，今天庄致远来问她，也不说原因。未知的恐惧比已知的恐惧更强烈。
米佳妮把电话打到白天云的办公室，但没人接。
她已无心工作，决定到孤儿院与叶雪冰说说话。
此刻，白天云正在孤儿院里。
昨晚去艺伎馆取回名单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细细查阅，松下代子的心很细，列出了五十七个有可疑迹象的日本人。他对这份名单已不抱任何希望，如果靠这份名单真能挖出隐藏的日本黑帮，松下代子就是清白无辜的，他对她的那种冷酷无情，就会伤透她的心。因此，他对这份名单又抱着一种微妙的侥幸心理。只要这份名单帮助铲除了日本黑帮，他愿意去向松下代子负荆请罪。
他原本是想去警察局让项冲集中力量排查名单上的五十七个日本人，但却不知不觉来到了孤儿院。庄致远预感十分正确，白天云痛苦的根源是他庄致远。所以他才下意识来到孤儿院。但他不知道自己想同叶雪冰谈什么。
院子里，叶雪冰正在组织孩子们玩警察捉贼的游戏。这些送来时瘦骨嶙嶙有的甚至奄奄一息的孩子，在叶雪冰细心关爱照顾下，已恢复了健康，个个长得鲜活可爱。叶雪冰在他们中间，宛如一个天真无邪的大姐。
白天云站在院子门口发了怔，感到嘴里特别苦涩。
叶雪冰看见他，感到他的神态有些古怪，摸摸两个领头玩游戏的男孩的头，让他们继续玩，便向白天云走了过来。
“天云，你好象有心事？”
“看着这些孩子们，想起了一些往事。”白天云眼睛仍然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玩得正尽兴的孩子们，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酸楚。
那两个约七八岁领头的男孩，一个带着一群孩子扮警察，一个领着几个孩子扮小偷，玩得正不亦乐乎，忽然回头看见了白天云，两人相互看了眼，仿佛心有灵犀，同时停止了游戏，手拉着手跑了过来，站在白天云面前，忽闪着眼睛盯着他看。其余孩子失去了头领，会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们。
“这两孩子好得象一个人，成了院里的孩子王。”叶雪冰两手放在一个孩子的头上，明很明显，她对这两个男孩特别喜爱。
白天云想起了他和庄致远的童年，嘴里的苦涩更浓了。
“你是白天云？”一个男孩睁大眼看着他问。
“你怎么知道？”白天云问。
男孩把眼光投向叶雪冰。
“我告诉他们的，你和致远的经历，我讲给他们听过，其他孩子没有感觉，就他们两人眼誓长大一定要象你们一样。”叶雪冰说。
“但愿不要象我们。”白天云咕咕说。
叶雪冰并没听出他话中的味道，另一男孩问：“为什么不能象你们？”
“你们的命运应该比我们好。”白天云叹息道。
“我们要象你们一样，好得象亲兄弟，一辈子不弃不离，一起去闯天下。”男孩左捏着小拳右手搂着另一男孩的肩说。
“他象致远，喜欢恶作剧，喜欢当头。”叶雪冰一手把说话男孩搂靠在在身边，另一手把另一男孩搂过来。“他象你，比较文气，喜欢识字看书。”
“让他们去玩吧。”白天云感到心里堵得发慌。当年，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如果没有庄致远，他能不能活下来，也是个问题，就更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叶雪冰松开手他们，拍拍他们的肩，两男孩手拉着手跑回到孩子群中。
“进去坐坐吧。”叶雪冰说，意识到白天云独自来孤儿院，可能要对她说点什么。
白天云跟着叶雪冰穿过院子，向办公室走去，叶雪冰边走边说：“致远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些孩子培养成才，成为他越来越发展的事业的中间骨干。”
“大哥从小就深谋远虑。”白天云叹道。
“致远有个观点，经历过苦难的人，才有坚忍辱负重奋斗精神，才会排除万难去获取成功。我经常用你们两个的例子去教育鼓励孩子们。”
“但愿他们身心健康，走上光明大道。”白天云苦涩地说。“苦难也容易扭曲心灵，产生可怕的野心。你应该多教他们学习文化。教他们做一个正直的人，为中华民族的振兴而奋斗，而不是追求个人的成功。”
“我正往这方面努力。”叶雪冰赞同道。
进了简洁的院长办公室，叶雪冰在泡茶，白天云却站在窗前看着那两人男孩子领着孩子们继续做游戏，他感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
“天云，喝茶。”叶雪冰端着茶杯走到他旁边。
“大哥出巨资建这个孤儿院，功德无量啊。”白天云接过茶杯感叹道。
“象你们这样取得成功又不忘本的人，太少了。坐吧。”
白天云端着茶杯在桌前坐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走来孤儿院，并不是想对叶雪冰说点什么，而是想从孤儿们的身上寻找童年的记忆。
“这几天，你和致远天天喝酒，然后关在书房商谈，是不是遇到的事很棘手？”叶雪冰关心的问。“佳妮每天都给我通电话，她很担心。但我坚信，在上海滩，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们两兄弟，即使山穷水尽疑无路，但你们有智慧找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对大哥充满着信心。”白天云这句话，似问又不象问。
“对你也充满着信心。不可一世的华金亭你们都战胜了，还有什么能难倒你们的呢？”
白天云又露出一丝苦笑，把茶杯放在桌上，站起欲告辞。
“茶喝完了再走吧。”叶雪冰说。
白天云又端起茶杯，咕咕地一口喝完。“大嫂，我上班去了。”
这声大嫂，叫得叶雪冰心里甜丝丝的。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