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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很多说想看,我个人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原来自己写档已经删掉了,现在这个是从网上拷来的。番外一时写不出来,先满足部分人的好奇心。
第一章基本没有变化,所以这是从第2章开始,一直到第8章,接“夜宴”,现在的第7第8两章“试刀”和“玉席”本来是属于番外的内容(所以番外里面有两章空了)。
2、新生
华丽的宫殿中各种妇女忙碌地进进出出,金红的帐子中女人的哀叫声不住传来。
“娘娘,用力!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出来了!”
中年宫女紧紧握住床上女子的手,焦急地催促着。
“皇、皇上……”女子呻吟着叫出这个至尊的称呼。
床前的妇人却微微一滞,随即马上说:“娘娘,请用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不知道其他母亲分娩时是什么感觉,锦云只觉得自己痛极了,那个孩子在她肚子中始终不肯出来,她对着尚未出生的骨肉突然多了几分厌恶和痛苦。这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与那个男人血脉相承。
锦云在痛苦中惨笑,自己这般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伤害自己的男人吗?
下体下意识地用力,然而锦云却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恍然间,灵魂似乎回到几年前那个山花摇曳的下午,金色的阳光下黄衣女子与月白青年的凝视……
“啊!是皇子!是皇子!”
稳婆惊喜地叫声中大淼的第四位皇子终于出生了,然而伴随他出生的却是另一声凄迷的哭喊:“娘娘!娘娘!坚持住啊!娘娘!”
屋外传来人声的高喊:“皇上!”
门被推开,一名身着黑色华服的男子迈着从容的步调踱到窗前,看看床上狼狈不堪的虚弱女子,又看看宫妇手中的婴孩,道:“四皇子?”
宫妇抱着婴孩仍不忘行礼:“回皇上,正是四皇子。”
皇上顺手接过婴孩。婴孩和其他刚刚出生的孩子没太多不同,粉红色的肌肤有些发皱,闭着眼睛,明明没有眉毛却让人觉得他的眉头皱到了一起。
皇上盯了片刻,冒出一句:“这孩子……怎么这么安静?怎么没哭?”
宫妇忙道:“回皇上,皇子殿下已经哭过了,很响亮的,现在可能是累了。”
皇上应了一声,又用手戳戳婴儿的脸颊,面上没什么表情,说不出是喜爱还是其他什么。周围的人看的都有些忐忑,若是这孩子一出生就不得喜爱那以后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被皇上戳痛了,婴儿突然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瞪着眼前人,似乎在述说他的不满。
皇上一愣,随即大笑:“好孩子!”说着他将孩子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周围的人吓得跪下去,先前抓住娘娘手的宫妇顾不得其他连声叫道:“皇上!殿下还太弱小禁不得、禁不得……”
所有人都为出声的宫妇捏了一把汗,皇上却好像不甚在意,听了宫妇的话真的将手收回胸前,再看那孩子,虽然孩子的眉心又皱起来了,但乌溜溜的眼睛里却没有恐惧。皇上笑道:“这个孩子有意思,我喜欢!锦妃辛苦了!”
躺在床上喘息的锦云朦胧中清醒过来便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得苦笑,微弱的声音从口中冒出:“皇上……名、名字……”
皇上抬眼看一眼自己的妃子。大淼的规矩是孩子满月后才会有大名,锦妃逾越了,但她仍然坚持,挣扎着说:“皇上,能、能让臣妾听……听听他的、他的……名字么……”
皇上垂目思忖片刻后道:“澈,玄澈。”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妃子,又说,“从今天起,他就是我大淼的太子!”的d1
锦云嘴角勾起,在身边宫妇的哭喊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水德173年,匀帝之妃锦诞太子澈,遂薨。
玄澈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立为太子,这让很多人大吃一惊,私生活糜烂的玄沐羽——也就是当今圣上,玄澈他老爸——不过是偶而临幸了锦妃,不巧得了龙子,谁能想到他会突然立一个并不宠爱的妃子之子为太子呢?想那大皇子出生五年也未得其青睐。
日子悠悠地过着,太子玄澈还是有些特别之处,还在襁褓中时就特别安静,不哭不闹,渴了饿了想上厕所了就会哭两声,好带得很。渐渐长大了,太子不似普通孩子那般爱闹,话少,表情也少。
夜深了,连宫仆都睡下了,三岁的颜御——或者说是玄澈,他坐在东宫的台阶上抬头望天,大大的明月将他映得银白发光,精致的小脸上却露出孩子少有的忧郁和迷茫。
一片枫叶幽幽飘落在眼前,玄澈伸出稚嫩的小手拈起,似血枫叶在银色月光下幻化出妖异的红光,玄澈看的有些痴了。前世生命最后日子里所见的便是这样红的枫树,漫山遍野,若是在傍晚,万丈霞光之下整个山野就像着了火一般,心似乎也能随之燃烧了。
哥哥,你现在可好?
不知道“颜御”现在游玩到了哪里……你可看到了那些信?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当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哥哥,我为你做的红枫书笺你有留着么?只是很简单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这或许是我能送给你最后一份礼物了……
玄澈松开手指,看着枫叶随风而去露出一抹微笑。
该去了,不论是前世的孽缘,还是今世的迷惘。
“小朋友,刚才的词是你做的?”
玄澈回头,一个男人站在拐角。他的面目隐藏在黑暗之中,借着月光只能看到一袭深色衣物,长摆曳地,光暗之间勒出窄细的腰身,身材挺拔,虽然一切只是个轮廓,却让人隐约觉得不凡。
玄澈疑惑地打量着来人。大淼国以水为德,黑色为尊,只有皇族才能身着黑色,其他人衣服颜色越深则地位越高,虽然民间对此管的不严,但在宫中颜色等级是绝对不能乱的,眼前人如果不是皇族也起码是当朝大臣或禁军统领。只是普通大臣怎么会半夜出现在东宫?说是统领,且不说怎么不穿劲装铠甲,单说半夜三更的不好好守卫却到处乱跑,就很难解释。
难道是“特殊职业者”?太子这个名头总是会吸引一些阴暗里的人冒出来。不过眼前人不像刺客或梁上君子。
玄澈心中警惕,右手悄悄摸上藏在腰间的匕首,冷冷道:“你是谁?”
来者不答却往前走了一步,阴暗落在他的身后,月光下这张脸俊美无比,雕刻出的五官深邃迷人,那双黑色的眸子像是藏了一汪清水,长而密的睫毛微微挡住了这波秋水,却更添几分欲语还休的动人,这双眼睛看你一眼,你便好像要被他勾引了,哪怕这人说要你下地狱只怕你也会顺从了。
玄澈看清了来人心下却是一跳,这个人他认识——玄沐羽!那个在出生之时封自己为太子,却从此三年不见的男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玄澈从未忘记这张脸,初生时一张眼就被自己血缘上的父亲震撼到了,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皇家血脉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现在玄澈想到的却是,只在出生第一天见过对方的“太子玄澈”应该是认不出他的父皇的。玄澈并不把手从腰间拿开,依旧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玄沐羽的目光似乎在玄澈的右手上遛了一圈,展开一抹微笑,霎那间天地失色,月色也为之羞愧。玄沐羽道:“你是太子吧?朕——真是可爱!”玄沐羽硬生生把差点说漏嘴的自称拐了过去,见玄澈面色不善,又道,“我是你父皇身边的人。”
玄澈假装没听出玄沐羽的漏嘴,心中猜测着玄沐雨隐藏身份的用意。玄澈思考着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眼前人,应该冷傲一点还是假装纯真?心念流转,玄澈假作狐疑地看看玄沐羽,问道:“那你不在父皇身边跑孤这儿做什么?”
合理的怀疑,刻意的架子,就像一个有些早熟的贵族孩子对于陌生人的表现。
玄沐羽微笑道:“陛下已经睡下了,在下随意走走不小心就走到这人了。”
见鬼了你的不小心!玄澈在心中腹诽,这里离东宫门口离了十万八千里,回廊长长,庭院深深,能“不小心”走进来真是了不起!
玄澈道:“孤要休息了,阁下若无事还请离开。”
玄沐羽微笑着走到玄澈面前蹲下,让自己与孩子的目光齐平,道:“等会儿我就走,但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那首词是你做的?”
这家伙究竟在角落里站了多久?玄澈心下微惊,摇头道:“不是,是听宫人们说的。”
“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红笺为无色……”玄沐羽拈起一片红叶,神色凄惘。
玄澈想起宫中传闻:玄沐羽本非糜烂之徒,只是在皇后去世之后才沉迷于温柔乡之中。或许他与那位皇后的感情远比旁人想的更加深厚?想到这里,玄澈对这位血缘上父亲多了几分好感。
玄沐羽很快就从词的意境中回神,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漆黑的水晶眸子,那双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里全是一个孩子不该有的沉静。玄沐羽有些怀疑莫非这就是皇家的孩子?自己三岁时是否也是这样看着那个男人?
玄沐羽道:“太子殿下每日都这么迟还不休息吗?”
玄澈不作声,定定地看着对方,片刻后说:“请阁下早回。”说罢玄澈径直走回房中,甩门。
就这么被自己的儿子关在门外,玄沐羽呆滞片刻,然后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第二日入夜,玄澈似乎突然有什么感应,推门而出,果然看到那个俊美无双的男人嘴角含笑地站在房前的院子里,一身深色衣物却凝聚了月华所有的光彩,炫目的令人移不开眼。
玄澈并不讨厌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不过这家伙现在作为一个皇帝身边的“陌生人”老往太子宫里跑似乎不太合适吧?
玄澈冷声道:“阁下不在父皇身边,来孤这做什么。”
玄沐羽笑得很妖娆:“我来看看你不好吗?”
玄澈一冷,小脸垮下来,说不出的可爱但说的话却极为生冷:“你看好我的父皇就好了。让人看到阁下深夜在太子东宫游荡恐怕不妥吧!”
玄沐羽一愣,片刻后道:“你喜欢你的父皇吗?”
玄澈淡然道:“我从记事起就不曾见过父皇,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这是玄澈的真心话,从父子的角度上说玄澈对玄沐羽没有半点感觉。顿了顿,玄澈又说,“再说我是否喜欢对于父皇来说应该不重要吧?”
三年来玄沐羽从未过过问自己。为什么当年为什么会把自己自己封为太子?玄澈不止一次地思考这个问题,自己既不是皇后嫡出,不是皇长子,母妃也非宠冠六宫,让人难以理解那时的决定。
玄沐羽默然。的95
从第三者的身份听自己的孩子说出如此淡漠的话,作为父亲的他会是何种想法?玄澈并没有流露出悲伤,眼神沉静,神情漠然,口气平淡,就好像在讲一件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可越平静却越让人觉得痛心。
他用这种口气说的是自己的父亲啊!
玄沐羽此刻有一种走上去将这个孩子拥入怀中的冲动,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说:“我教你弹琴吧!”
玄澈愕然,他不否认自己说那么一番话带着某种试探的意味,但没想到的是玄沐羽居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想了想,玄澈又恢复了那个冷傲的面具:“阁下难道要每天夜里到孤这儿践踏花草吗?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玄沐羽看看脚下青草,不禁展颜,回避了玄澈的问题,只是笑道:“太子殿下不愿意跟在下学琴吗?”
玄澈反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学琴呢?”
玄沐羽笑了笑:“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学?”
“太子学些四书五经治国大道更合适吧?”
“琴……能安抚你的心灵。”玄沐羽淡淡地笑,看起来有些悲伤。
玄澈咬咬下唇,忽而又抿起嘴角露出嘲弄的微笑,右手缓缓抬起。玄沐羽还没想明白玄澈抬手是为了什么,就看到稚童面色一冷猛地将房门甩上。玄沐羽看着紧闭的房门发愣,半天才噗呲一声笑出来。
第三日晚,玄沐羽又来了。玄澈简直要佩服这个无良父皇的夜游癖好了,心里更加不明白这个从来不关心太子的皇帝究竟打什么主意。
玄沐羽抱着一具古琴坐在床边,笑眯眯的像只倾国倾城的狐狸——玄澈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吓了他好大一跳。
“你!”玄澈从床上跳起来,指着面前的玄沐羽惊叫,叫了一声突然觉得不对,冷声道,“你把那些宫人怎么了?”房间的小室里就睡着他的贴身太监,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没有反应。
玄沐羽大概没想到玄澈开口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关心身边的仆人,稍稍一愣才道:“他们没事,我只是放了一些迷烟,天亮了他们就会醒来了。”
玄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堂堂皇帝,竟然用迷烟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古人不是都鄙视这些么?!
玄沐羽自顾自地说:“今晚开始我教你弹琴。”说着他便抱着琴走到一边书桌前,轻轻拨撩琴弦,注视着琴身的目光温柔得好像在看情人。
玄澈觉得此时此刻的玄沐羽有一种别样的魅力,没有夺目的光彩,深深幽幽的,有一个漩涡让人沦陷,忍不住想探究琴上隐藏着这个男人什么样的秘密,什么样的柔情。
或许是烛光太温柔,月光太缥缈了吧?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玄澈起身和衣走到玄沐羽身边,静静地听他讲诉琴的故事。
3、师傅
玄澈前世是学过音乐的,虽然算不上很有天赋,不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浸淫了二十多年,多少有点成果。或许是因为音乐总是相通的,玄澈学琴甚快,让玄沐羽惊喜不已,欣喜之余又教起棋书画。玄澈惊讶地发现玄沐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一不晓,无一不精,竟是一聪明至极的人物!
玄沐羽就好像一个孩子,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拿出来卖弄,好让大家都一起喜欢。晚上来的时间是越来越早,走的却是越来越迟,仿佛巴不得一天之内将其所学一股脑灌到玄澈脑袋里似的。可怜玄澈一个三岁大的小孩,每晚睡眠不足,只能白天补眠,急得贴身太监年锦团团转,还以为主子病了。
看到玄沐羽比昨天来的更早,玄澈忍不住翻出一个白眼,问:“你知道我白天都在做什么吗?”
玄沐羽不知其意,一脸茫然。
玄澈咬牙道:“睡觉!”
玄沐羽一怔,顿悟,面露愧疚。
玄澈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晚上来?因为你是皇帝——身边的护卫,所以白天没空?!”玄澈差点就要揭穿他的身份了,还好转口快,接的还很顺溜。
“这……”玄沐羽吞吐不定。
玄澈说:“你这样害我睡眠不足,会长不大的!”十二点之前睡眠才是发育的最好时机。
玄沐羽哑然,目光闪烁不定,一番权衡,不知是不是真的更关心儿子生长发育问题,点头道:“好,下次我白天来。”
接下去几天玄沐羽都没来,玄澈几乎以为自己的要求让某人退缩的时候,玄沐羽又出现了——准确地说是玄沐羽的圣旨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澈自小聪慧……兹事体大……着其不日入太学院……指山子落为师……钦赐!”
太监尖细的声音让玄澈的耳膜接受了一场严峻的考验,晕晕乎乎地听了一遍,才发现玄沐羽那家伙竟然把自己赶到太学院里去读书了!
太学院是给贵族子弟读书的地方。一般皇子们年满四岁才送到太学院读书,每位皇子上午跟着专门的老师学习文化课,下午和其它的孩子们一起习武。某种意义上说是皇子们从小培养自己势力的舞台。
大淼国很少这么早就立太子,玄澈的情况特殊,玄沐羽找了个什么“太子责任重大要早日教导”的借口把三岁的玄澈给扔了进去。
玄澈一边猜测那人打的什么主意,一边去了太学院。
山子落居然是个只有二十五六的年轻人。玄澈进门时他正低着头,如此看过去只觉得平凡,哪想到山子落抬头两人目光交接的一霎那,玄澈仿佛坠入了一口幽深的古井,那双眼睛竟黑得让人看不到底,眼前青年没有特色的五官此刻显出了脱离世俗的超然,幽远得不似凡人。
玄澈惊讶的同时山子落也不平静,他没想到一个三岁的小孩与自己目光相触之后也只是挑挑眉尖,虽面露惊讶之色,但那双眼睛却还是沉静的很!
两人的第一眼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山子落上课就是纯粹的“放羊”,说了句“不懂来问”,又扔了声“看完背下来”,最后把一叠书甩到玄澈面前。玄澈一看:四书五经。
来这个世界三年,玄澈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历史似乎在东汉之前和前世都是一样的,文化基调相同,经典论著相同,来上课之前玄澈就猜测这里的书生是不是也要读四书五经。如今一瞅,果不其然。
四书五经玄澈前世是看过的,他一直认为作为中国人不能把老祖宗的东西给扔了,不过现代人的“看”和古人的“看”差太远了!
古人看书是很可怕的,看一本背一本,特别是这种经典。可怕的是这些古人是真的可以把所有书都背下来,而且终生不忘——虽然古时候书籍不如后代丰富,但玄澈始终认为古人在语言方面和后世人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后世那些家伙们不要说出口成章,不出口成“脏”就万幸了。
而现在,玄澈万分佩服的“语言能力”终于落到自己身上了,他只觉得头疼。不论是颜御还是玄澈,都只是一个有点聪明但绝对称不上天才的人物,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是没有的。难道真要一本一本背下来?

浑浑噩噩看了一上午书,玄澈郁闷地回到东宫。
下午习武。
皇宫里有一个校场专门供皇子们习武,骑剑射是基础,一般由禁军统领教授,不过那些大家族里选出来的精英子弟们往往在进宫之前就接受过专门训练,到这里之后并不一定接受统领的教导,反倒是陪各位皇子的任务更重些。
玄澈一到校场便受到了众人的瞩目,原本的“头头”——皇长子顿时受了冷落。
皇长子玄沃排行第二,上面有个姐姐。玄沃是过世的容羽皇后的孩子,嫡出的皇长子,母后又是皇帝最爱的女人,按理来说太子非他莫属,可惜玄澈的出现打破了很多东西。
跟在玄沃身边的还有一个孩子,那是三皇子玄涣。玄涣的母妃只是个不起眼的美人,没权没势的他成了大皇子的跟屁虫,以寻求庇护。玄涣也看着一进门就被众人围住的弟弟,眼中透露出的却是羡慕和怯弱。
众星拱月之中,玄澈看到站在一边的玄沃对着自己露出怨毒的神色,看己和这个哥哥日后是不会善了了。玄澈颇觉无奈。对于“哥哥”这个身份他有着别样的感情,如果可以,他绝对不希望和“哥哥”反目。
学院里约有二十来名的孩子,那些贵族高官子弟多是在六岁之后才进入太学,在场的孩子都比玄澈大了两岁以上,一个个锦衣华服,围绕在玄澈身边喳喳地介绍自己、寻找话题。
玄澈虽有些嫌吵,但仍然是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完,直到统领到来。
禁军统领卫青兰身高足有一米九,这在古代是相当惊人的高度,站在一群小孩子里跟塔似的,投下的阴影就能把玄澈完全盖掉。偏生这巨塔长的颇为眉清目秀,小麦色的肌肤,细长的眉毛,细长的丹凤眼,鼻子小巧而坚挺,两片薄唇呈现出少女的粉红,这么大块头的人皱起眉头时竟有些哀怨。
卫青兰皱眉的时候玄澈刚好在拉弓。玄澈才三岁,平日也没怎么锻炼,哪怕他已经挑了武场里最小的弓也很难拉开,所以卫青兰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卫青兰若是眉头紧拧也就算了,偏偏就是那么若有似无、欲迎还休的来了一下,哀怨之气顿生。不巧玄澈余光瞄到——
一只大熊面露哀怨?!
玄澈惊得手一抖,弓弦便不受控制地弹出去,那只箭射出去飘飘忽忽地落在玄澈身前不足三米的地方。
一片静默。
一个比玄澈高出一个头多的大孩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悲痛地附在耳边说:“殿下,我理解你!”
其他孩子也都在沉重地点头,连随统领而来的多名侍卫也是面色怪异。
禁军统领的杀伤力果然不同凡响……
卫大统领大概也很明白自己的杀伤力,露出很无奈的表情,告诉玄澈先不用练箭,去做基础训练——扎马步。
初次扎马步的人往往连五分钟都坚持不住,玄澈一个头还没有人家巴掌大的小屁孩不要说五分钟,单是站了一分多钟大腿就开始晃,到了三分钟的时候已经跟筛子似的抖个不停。一般三四岁的小孩到这里不晕过去也求饶了,但玄澈心理年龄都二十五了,性子内敛又倔强还死要面子,咬着牙不啃声挺了半个小时,等那只哀怨的大熊想起这边的时候他连伸腿都不会了。到了回去的时候脚都抬不起来,但他硬是不要旁人搀扶,咬着牙摇摇晃晃地摸回东宫,晚上仆人给他按摩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后来昏昏睡死过去,连玄沐羽来了都没感觉。
床上的小人儿侧躺着,秀眉微皱,手边还散落着一本《大学》。
玄沐羽轻轻为玄澈拨开落在脸上的青丝。玄沐羽知道这个要强的儿子今天是真的累坏了,平时自己来时只要往床前一站,不消片刻这孩子就会惊醒,而今天自己都已经抚上脸庞了却还没有反应。
玄沐羽将书放到一边桌子上,为玄澈掐好被子才悄悄走了,心想如果明天玄澈请假他一定准。
不过玄澈第二天并没有请假,一瘸一拐地去上课。
进了书房发现等待他的居然不是山子落而是玄沐羽!
玄澈诧异:“你怎么在这儿?山……先生呢?”差点直接叫出山子落的名字,对老师,那是大不敬的。
“我和子落轮流来教你。”玄沐羽笑着说,看向玄澈的目光又爱又怜,“腿还痛吗?下午就不要去了吧?”
“不。”玄澈淡淡地说,却满是坚决。
玄沐羽叹息着无奈摇头,不再说什么,开始继续他的音乐课。
下午扎着马步看其他孩子骑马,回去时玄澈依旧要强。
晚上惨叫声不见了,用力倾听,只能听到背书声——虽然其中不时夹杂着闷哼。
半夜玄沐羽来时依旧看到玄澈微皱着眉头沉沉睡去,手边依旧是那本《大学》。
第三天,山子落出现,让玄澈背书。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清脆的童音在房间里响起,每一个字都似珠玉点地,玄澈咬字清晰,流畅自如,更没有错误。
山子落有些惊讶,眼中异彩一闪而过,随后就让玄澈自己再去看书。
下午还是扎马步,晚上依然背书连闷哼。
每逢山子落上课都不忘让玄澈背书。
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玄澈渐渐适应了扎马步带来的不适。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开头痛苦,熬过去了,就是苦尽甘来。也不知是不是小孩子脑袋好用,背书也轻松很多,读两三遍就能背下,离过目不忘的伟大本事又靠近了一点。
半夜玄沐羽又偷偷来看玄澈,却在走近床榻的时候意外地看到床上的人睁开眼睛,被这么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定定看着,玄沐羽不自在地笑了笑。
玄澈慢慢坐起身,眼帘低垂,拢拢衣裳,将长发撩到身后。明明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做出如此动作竟透出一股妩媚。玄沐羽一滞,心中有些怪异。玄澈盘腿坐在床榻上,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掌托住脸颊,道:“每天替我把书拿到一边就是你?”
玄沐羽在玄澈身边坐下,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脸庞,道:“每天那么累了就不要读了。”
玄澈偏头避开对方的抚摸,淡淡地说:“山先生要求的不是吗?”他用天经地义的口气说着看似天经地义的事,忽而又展开一抹笑,“他那么喜欢听我背书,我怎么好意思辜负他的期望?!”
听出玄澈这话中怨念,玄沐羽不禁笑起来,道:“他是为你好。”
“唔,我知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他在传道!”
玄澈阴阳怪气地说,肉肉的小脸鼓起腮帮子,好不可爱。
玄沐羽笑得更开心了,心里却想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这句话说的精炼。
看玄沐羽笑得差不多了,玄澈又恢复了淡淡的语气:“今天换成晚上了吗?”
“不。我只是来看看你,没想到吵醒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也好,我确实累了。”
玄澈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身子一歪倒在床上,扭了扭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又像猫一样微微翘起**展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细腰。
想抚摸这如缎的雪肤,想扣住不足盈尺的纤腰,想听这具身子在身下呻吟,想分开那花瓣在炙热的甬道里用力冲撞……
玄沐羽不经意看到这一幕,心神大乱,下体竟然起了反应,一惊之下连忙收敛心绪,站起身让宽松的袍子挡住自己的尴尬,脸上却不自然地留下一片潮红。
玄澈太困了,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不妥,被子一扯蒙头睡过去。
玄沐羽盯着这张精致的小脸看了又看,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悄然离去。
他喜欢男人,但那是自己的儿子,而且他只有三岁!
三岁小孩带来的冲动很严重地打击了玄沐羽,他心神不宁地回到寝宫,打发了下人转进里室却被一个黑影吓了一跳,差点就要高喊刺客了却发现这个身影熟悉至极。
玄沐羽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的面目,有些惊诧地叫出声:“子落?”
山子落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行礼。
玄沐羽不易觉察地皱眉又在没人发现前舒展开,再开口时惊讶已经不见,只剩下欢喜:“你怎么来了?”
山子落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道:“皇帝陛下想来国事繁忙,太疲倦了吧,进来时连微臣的存在都没看到,不知是不是微臣太渺小了?”
山子落的目光在玄沐羽两腿之间扫过,玄沐羽大窘。
“我……”
山子落嘴角嘲讽之意更浓:“敢问皇帝陛下这是刚从哪宫哪院回来?那美人没将陛下伺候好吗?怎么一副余火未消,精神不济的模样?”
玄沐羽脸色变了变,最后叹出一口气,颇为羞恼地说:“我刚从东宫回来!”
山子落面色一僵,双唇颤了颤,最后迸出四个字:“**!恋童?”
“山子落!你给我滚出去!”玄沐羽大怒。
山子落自知失言,躬身行了一礼,正了神色,道:“微臣失言了。”
玄沐羽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没吼出来,只能泄气地一拍茶几,神色甚是懊恼。
房间一度陷入沉默,最后还是玄沐羽开口:“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山子落淡淡道:“本来是想说说你家太子。”
“他怎么了?”
“没什么,好孩子一个,来称赞一下。”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父亲不都喜欢别人称赞自己的孩子吗?”山子落的嘴角再次微微吊起,“哦,不过也许有些父亲不喜欢。”
玄沐羽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竟只能啜啜道:“我不是……我不是不喜欢……”
“哦,是吗?微臣还真的不了解陛下呢!”又是那种充满讽刺的语气。
玄沐羽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山子落。
山子落面色微沉,闭了嘴。
沉默半晌,玄沐羽道:“你可知我第一次看到澈时是什么样子?”不等山子落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拈着一片红枫叶,念了一首词:‘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当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一脸的落寞,可突然又笑了,手中枫叶随风飘走,那一刻的他跟十年前的枫儿一模一样……”
4、比心
十年前的那一天就像一场梦,不期然地闯入玄沐羽的世界。
满天红枫之中,白衣猎猎,黑发飞扬,少年手拈一抹火红立于风中,阳光是他的披风,白云是他的短靴,风儿为他歌唱,花儿为他舞蹈,然而这一切都无法融去黑眸中的寂寞。忽而少年又笑了,葱白的手指松开,红枫化为精灵在他身周徘徊,似乎他就是自然的宠儿,天地间所有的荣光都凝聚成那抹笑容,永远地占据了玄沐羽的心。
玄沐羽知道自己完了,沦陷了,无法放手了,放任自流二十年的感情全部灌注在了这片刻的笑容之上。
玄沐羽以为自己要为天下之大不韪封一名男子为后,却没想到上天给了他一份天大的礼物:“少年”竟是一女子,江南世族之女,碧玉年华,待字闺中,玄沐羽从未觉得世界如此美好。
封后大典之上,凤冠霞披的少女就像那日的漫山枫叶,红的似火,美的惊心。玄沐羽牵起那双玉手的时候从未想过,枫叶燃烧之时也是它要凋零之际……
山子落看着眼前的孩子,想起十年前同样看到的笑颜,却不觉得那人与眼前这人有何处相似。那个人是那样火热的性格,是红枫,是烈焰,而这人却是沉静如水,竹子的清幽,寒潭的寂寞,两个人根本没有相似之处。
山子落叹出一口气。
玄澈终于烦了,将目光从书移到山子落脸上,注视着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缓缓开口:“先生今日为何如此烦躁?”
山子落又想到那人决不会这样说话,她一定会跑上来拍着自己肩膀笑嘻嘻地说:“皱什么眉头呢,有事说呀!”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山子落陷在自己的记忆里不可自拔时,玄澈声音又响起,仍然是那清脆的却也冷清的嗓音:“先生可是想起了什么人?”
山子落一惊,抬头对上玄澈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外人面前失态了,而且还被对方看出来了!然而最让他吃惊的却是,眼前这人还只有三岁!
玄澈本不想说什么,但山子落的情绪大大影响到他看书了,他不得不提醒一下对方。
玄澈索性合上书,在山子落面前站定,道:“先生为何这般烦恼?若是想到什么人了,不妨说出来,一些事情压在心中就了就会变硬变沉,我们的心——”玄澈指指自己的心脏,“——很小,负担不起那么多东西。”
山子落愕然地瞪大眼。
“我现在只是三岁小儿,不懂很多东西,却能听很多东西。当我长大了,懂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能听的东西就越来越少。”玄澈顿了顿,对上山子落的目光,“先生,你愿意让我听听吗?”
书房里很安静,炉中的火炭偶尔爆出一声“噼啪”,山子落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山子落也不知道这样和对方对视了多久,再开口时他却知道自己被一个三岁小孩说服了:
“我曾经有一个姐姐……”
山子落听到自己这样说,幽幽的口气,带着落寞和思念。
“她并不是最美的,但当她笑的时候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枫字,她也特别喜欢枫叶,特别是秋日里红色的枫叶,像火一样的颜色,灼得人眼睛发烫……”
玄澈突然想到那天夜里飘落在自己面前的火红。
“后来她嫁给了一个男人,结婚那天凤冠霞披,女人最美的日子里,她就像一团烈焰……那个男人很爱她,总是尽量满足她的要求,给她所有他有的东西,除了一个——自由……”
玄澈突然开口,声音沉沉的:“后来你姐姐死了对吗?”
山子落的神情定格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盯着玄澈,眼中似乎写着不可思议。
很好猜的结局,关在笼里的山鸟,最后抑郁而死。
玄澈看向庭院,那里只有一株松柏,翠绿的色泽在金秋里特别突兀。
“枫叶会红是因为它们快要凋落了,一生的芳华都等待着这一刻释放,就像……”
玄澈的声音低沉下去,想起一些应该忘记的事。
山子落没有注意到玄澈的异样,他已经离不开自己的回忆:“死了……死了……”
玄澈缓缓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十年么,是啊,那一日,十年了……”
山子落喃喃自语,却猛地一惊,看向玄澈,后者低头垂目,右手抚在心上,浑身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玄澈感觉到山子落的注视,抬头对上惊疑的目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江城子》若是由一个三岁孩童作出来太惊世骇俗了,但要改口已经不可能了,只得苦笑,看来这首词又要往宫人身上推了。但今天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放任自己。
是了,十一月三日,哥哥的生日,颜御的忌日。
东宫里种着几株枫树,秋天来时,便是满天的红叶。
玄澈回到东宫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满地红叶,下人已经将落叶打扫干净。
宫里要种什么树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东宫里的几株枫中都集中在庭院的东南角里,又零零散散,杂乱无章。
中国古典艺术虽不像西方那样要求规则的几何美感,但“天人合一”的境界也是需要雕琢的。东宫中的枫树却好像是随意种上的,与宫中严谨的人工美感完全不同。
“琼姨,这些枫树是宫人种的吗?”
玄澈问身后的中年女人。
琼姨道:“应该是吧,听说是当年陛下亲自派人种下的。”
“那怎么这么散乱?”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本来整个东宫都要种上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停止了,因为东宫一直空着就没人打理,最后就变成现在这么模样了。殿下不喜欢吗?”
“不,我喜欢,红枫很美。”玄澈说了一句,又问,“是几年的事情了?”
“**年前吧。”琼姨随口说。
玄澈看看眼前的枫树,想起刚才山子落说的话,又记起第一次见到玄沐羽的那一刻。
枫啊……
“琼姨,你知道皇后娘娘叫什么名字吗?”
琼姨笑道:“殿下怎么突然对娘娘感兴趣了?娘娘走了都快九年了吧,那时姨还没有进宫呢,怎么会知道娘娘的名讳?而且,皇后娘娘的名讳不是我们这些下人可以称呼的。”
“哦……”
玄澈陷入沉默,心里隐隐觉得眼前的红枫与那娘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这样,那么山子落口中的姐姐……山子落岂不是国舅?可是玄沐羽与山子落似乎关系不好,想到某日两人碰面,眼神交汇漠然得很……哦,不,或许应该说山子落漠然的很,但玄沐羽的神色却值得推敲……
玄澈摇摇头,打散自己的臆想,他们什么关系和自己并不相干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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