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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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之时,玄澈将玄沐羽从床上扶起,为他更衣,为他梳头。
玄澈让玄沐羽坐在镜前,他将那发绾起,突然说:“沐羽,我做你的妻,为你绾发。”
镜中半阖的双眼睁开了一分,嘴角带起笑意,嘴唇微微动了动,似在说:我可爱的小妻子。
玄澈只是笑,却有些凄哀。
玄澈扶着玄沐羽来到院子里,早有下人将宽大的躺椅准备好。一贯都是玄沐羽抱着玄澈,这次却换作玄澈抱着玄沐羽,二人相互偎依着。
玄沐羽的眼睛微微睁开,本来已经失了色的脸颊在刺目的霞光中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似乎气色也好了,那眸子也映出了光亮。
玄沐羽看了看云霞,却说:“澈,你骗我,我要看星星。”
玄澈微微一笑,道:“没骗你,我们先看彩霞再看星星,从第一颗星看起,我给你看天琴座……噢,不,错了,那是夏日的星座,冬天、冬天,冬天是猎户座、金牛座……”
玄沐羽随之笑了,眼中荡起波澜,折射出夕阳最后的光彩:“我知道……记不记得,那年生日,你给我指的……还有天鹅座、天鹰座、天蝎座,其实我一个都看不出来,但你说的我都记得,每个字都记得……你说,每个星座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我就说,那你讲一个。于是你讲了一个,可是我没认真听,因为我本来就不想听,只是想多看你一会儿,你的眼睛里星光璀璨,那些星座、传说又有哪个能比你美,我只要看你就够了……”
玄沐羽说着说着气息渐渐微弱了,玄澈却好像没有发现,依然看着那绚丽的晚霞,直到霞光刺痛了双眼,这才眨了一下眼,让眼中的波光粼粼汇成一滴清泪落了下来。
玄澈待脸上泪痕不见,他低下头轻声说:“沐羽,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本来已经半昏迷的玄沐羽这时突然清醒过来,沉重得抬不起来的眼皮也一下子睁开,他瞪着玄澈,气道:“胡说八道!”只是这时他的气息已经微弱,这怒气说出来也只是气若游丝,根本没有力量。
玄澈微微一笑,抚摸着玄沐羽的脸颊,好心情地说:“我只是想看你生气的模样。”
玄沐羽似乎有了力气,他反抱上玄澈,轻声说:“澈,答应我,时间不到不准去陪我。”
“嗯,我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去做,我不会那么快去找你的。”玄澈说,很是轻松的样子。
“关于玄恪吗……”玄沐羽顿了顿,又说:“如果寂寞了,就来和我说话,我会听的。”
“那你会回应我吗?”玄澈睁着晶亮的眼睛,似是期待,似是欢喜。
“当然会。”的aa
“好。”
玄澈抱着玄沐羽,面对霞光万丈,看着彩云飞散,金红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带来些许暖意。然而当金乌一点点坠落山间,怀里的人气息也一点点弱下去,身子一点点变沉。玄澈紧紧了手臂,怀中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但他已经无力动弹,只能稍稍侧过头,让自己贴得更近。
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庭院里的雪灯一盏盏亮起来。
玄澈失神地注视着天空,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蓝丝绒铺成的夜幕,星光璀璨,只是再也无法映亮那个人的眼睛。
森耶上前轻问:“主子,夜里风凉,要不先进去吧?太上皇这样也不好吹风……”
“不了,我想陪他再坐一会儿。”玄澈说,让森耶下去。
怀里的身体渐渐僵直,他知道,自己深爱的人已经无法陪着自己看星星了,这样的凉风,也只有自己可以感受了。的b7
“沐羽,哪颗星星是你呢?是不是那颗,即将熄灭的……不,或许我已经看不到了,就像你再也听不到我说话了一样……”
玄澈低喃着,垂头看着怀中人安详的面容,指尖滑过,肌肤似乎还残留着往日的弹性,只是已经没有了温度。
玄澈俯身亲吻玄沐羽的唇,果然是没有温度的。
沐羽,我为你准备了永远不会融化的冰棺,你在里面会永远和今天一样,而若干年后,我会在你身边躺下,那时候我就可以天天与你缠绵,再也不用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只是日后我没有办法再每天都陪着你了,让我最后拥抱你一次好不好……
玄澈轻轻捏开玄沐羽的齿关,舌头灵活地钻进去,一下一下地挑逗着那个已经僵硬的舌尖。口腔里残留着带有余温的粘稠液体,玄澈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了,但他不介意将这些液体吃下去,因为这是沐羽的。
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玄澈终于停止了与尸体的吻别,唇间萦绕着尸体特有的异味,但玄澈似乎是吃了什么美味一般,咂了咂嘴,笑得有些甜蜜。
玄澈看着玄沐羽,似乎这个人还未离去。
心口很疼,血从嘴角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太上皇去了,陛下也陷入昏迷,林默言封锁了消息,同时很冷淡告诉玄恪:“做好准备,万一陛下不测,你可能要选择登基。”
林默言说完就走了,他不喜欢这个太子,哪怕这是那个人唯一的孩子,但是这唯一的孩子却背叛了最疼爱他的父亲。
玄恪呆立在原地,曾几何时,他希望那个男人消失不见,不要再让自己看到那无耻的**,只是真的死亡摆在眼前时,却让人无力。如果他真的死了……玄恪不敢去想,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那个人的教导,没有那个人在前面帮自己挡着风雨,自己真的可以坐在那个位子上吗?或许可以,因为有林默言,有傅清川,有方休明,有宁怀善,有固上亭,有严锦飞,有听风楼和冰岚山庄,有一个又一个忠于那个人、忠于这个国家的能人和势力扶持自己——如果这是那个人的意愿的话。但仅仅只是如此吗?那个人对于自己的意义仅仅是如此吗?
那日皇爷爷说过的话又在心间浮现,不要后悔……连拜祭也无法拜祭……
玄恪痛苦地摇头,不,你不需要想这么多,他不值得你想这么多!那个,那个和自己的父亲**的男人,你不需要为他痛苦!
他要看那个男人,可能是最后一眼,但即使是最后一眼,他也要亲眼见证那个男人的痛苦!
是的,就是这样的,我只是要看着他痛苦。玄恪告诉自己,他来到清凉殿。玄澈还在昏迷,只是躺在床上他看不出什么痛苦,神色平静,似乎只是睡着了。
玄恪看看守在一边的森耶,问:“他怎么样了?”
森耶瞥了一眼玄恪,不理会。
玄恪有些生气,但不知为何又气不起来,只得再问:“我父皇他怎么样了!”
森耶这才稍稍有了动静,却只是嘲讽地说:“您知道他是您的父皇了?”
玄恪拧起了眉头。
森耶冷哼道:“陛下不劳殿下操心,殿下在东宫等消息就可以了,反正陛下的去留对您而言也只是住东宫还是住清凉殿的区别,不是吗?”
玄恪咬着唇,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冷冷地说“那当然”之类的话,但是他说不出来,眼底不受控制地浮起了一层水雾,森耶那刻薄的神情也模糊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森耶心中一软,叹了一口气,说:“殿下放心吧,陛下会醒来的,您还这么小,陛下怎么能放心离去。”
玄恪睁大了眼睛,似乎想努力看清眼前人是不是在开玩笑。好半天,他却怒喊道:“他怎么可能为了我留下!他的心思永远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个他也应该称作父亲的男人!”
森耶沉了眸光,冷冷道:“殿下您要激动到外面去,别在这里吵了陛下的休息!”
“你!”玄恪气急败坏地叫道,“森耶,不要以为你是父皇身边的人我就不敢治你的罪!父皇若真走了,我第一个要你陪葬!”
森耶愣了愣,却轻笑起来:“殿下这句话说得好,若陛下走了,森耶第一个陪葬!陛下身体不好,森耶自然要下去服侍他。殿下不要忘记您现在说的话!”
“你!森耶!”
“殿下,您还是出去吧。”
森耶真的把玄恪赶了出去,他不介意得罪这个太子,如果陛下没去,自然会护着自己,如果陛下去了,自己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太上皇的遗体按照陛下的吩咐在还没有**之前放入了准备好的冰棺之中。冰棺比一般的棺材都要大,玄沐羽穿着繁冗的礼服,安静躺在里面长眠——真的宛如只是睡着了一般。
遗体要停七天才能下葬,兴庆宫里飘满了白纸,清凉殿惨淡得没有人气。
宫里的人本来就不多了,皇宫中鬼气盖过了人气,阴森森的,烛光摇晃之中,胆小的宫人只敢蜷缩在被窝里打抖。的be
林默言抱着剑依靠在门外,屋子里只有一个微弱的呼吸声,那是玄恪的,作为长孙他要在长子不在的情况下守夜。林默言看着无光的夜幕,感受着冰棺中已经不存在的气息,想起清凉殿里的那个人,忽然发现他们两个现在很像,都是如此安静,静得失去了生气。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会在某个梦中交汇,阴阳两隔的爱人,最后一点的对视。
黑暗之中,玄澈似乎看到有一道光门在不远处,玄澈下意识地往那里走去,但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澈。”
玄澈看去,玄沐羽站在门前不远处,微笑。
玄澈同样回以微笑:“沐羽。”又往前走了一步。
“澈,不要往这边走了。”玄沐羽说。
玄澈停下了脚步,问:“不希望我去陪你吗?”
玄沐羽笑道:“你忘记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没有完成前不能来陪我。”
玄澈微微垂了眉目,轻声地问:“那我站在这里看看你也不可以吗?”
玄沐羽说:“这又不是真实的我,看了做什么呢?”
玄澈沉默了很久,才抬眼轻笑:“嗯,是啊,那我回去了,你要等我,我会很快就做完那些事情然后来找你。”
“好。”
玄澈看着玄沐羽渐渐消失,而自己也离那门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玄澈的醒来很突然,第六天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完全没有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迷蒙,倒好像是小憩了片刻醒来了。
“陛下……”的2f
森耶还来不及上来搀扶,玄澈已经下床。
“森耶,替我更衣。”
“陛下您要去哪里?您身体还虚着……”
森耶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动作却不敢怠慢。
玄澈只问:“父皇现在在哪里?”
森耶动作一顿,惊道:“陛下您……”
“下葬了没有?”玄澈打断他的话。
森耶躲不过主子锐利的目光,只得说:“还没,今天才第六天,还在兴庆宫停着……”
这时森耶已经替玄澈穿好的衣服。玄澈一拂袖子,大步走出殿门,突入起来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玄澈微微眯起眼睛,暖阳之下宫柱熠熠生辉,上面的五爪红龙腾空而起,虚幻之间,似乎有一个男人倚靠在宫柱之上,带着邪魅的笑,轻唤:“澈。”
心口又是抽痛,但玄澈强压下翻涌的热血,扶着宫墙向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方向走去。
白日里玄恪没有在守孝,玄澈进了大殿就让森耶在后面关上门,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准进。
玄澈缓缓行到棺边,隔着透明的冰注视着棺中人,忍不住伸手触摸,却只摸到冰冷。想了想,玄澈推开了棺盖,翻身躺入冰棺之中。
玄沐羽双手十只交叠放在肚子上,玄澈拉开他的左手枕在脖子下面,自己侧躺着,紧紧抱住玄沐羽,自己的左手与玄沐羽的右手十指相扣,就好像他生前搂着自己睡觉时的模样,虽然冰棺里的低温让人发冷,可玄澈却觉得心是暖的。
玄沐羽的身体在冰棺中保存得很好,只是有些僵硬。玄澈抱着他闭上眼睛似是幸福地睡着了,但口中却轻轻说着话,宛若那人还在静静听着。
“沐羽,最后陪你一日就要走了,你会不会怪我前几天都没有来找你?呵呵,对不起,沐羽,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了,有些流连忘返了,你知道的,你没有办法再和我说话了,我只好在梦里听你喊我‘澈’……”的6d
“沐羽,你是不是在奈何桥边等着我?嗯,要等着我,你等了我二十年,这时候更要等我,千万不要到了下辈子还要做父子,记得我说过的吗?我们要做兄弟,抱着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对方,第二眼看到的是对方眼中的自己,沐羽,你要等我,等我……”
玄澈渐渐蜷起身子,身体里的内力不由自主地流转起来为他驱除寒冷,但即使这样还是冷。玄澈抬了抬身子,将玄沐羽的左手放在自己腰下,而右手则拉到了背后,玄沐羽的身体被玄澈带得侧过了身。两个人面对面紧紧拥抱着,玄澈笑得有些孩子气,冻得发紫的嘴唇吻上玄沐羽,轻轻吮吸着他发硬的唇瓣,唇间泄漏出些微的呢喃。
“沐羽,吻我……”
玄澈蜷缩在玄沐羽的怀里,无助地低语:“沐羽,我好冷,你抱紧我好不好,沐羽……”
到了晚上,玄澈仍然没有出来,玄恪按时前来守夜,却被森耶拦在外面。玄恪听说是玄澈在里面,以为自己的父亲终于回来守夜了,虽然对于父亲一醒来就来看爷爷的行为表示不满,但他哼了哼便离开了,没有打扰房中人。
过了一会儿,林默言也来了,听森耶说了情况,心中有些怪异,侧耳倾听了听房中的动静,却只听到一个几乎没有的低弱呼吸,那呼吸似乎是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烛,竟渐渐失去生气。
林默言大惊,来不及告知森耶便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去一看,只见玄澈紧紧拥抱着玄沐羽躺在冰棺之中,脸色青白,嘴唇黑紫,身上内力早已干枯,连那呼吸也是欲停未停,只怕林默言再迟来片刻,玄澈便真的要和玄沐羽做伴去了!
林默言连忙将玄澈抱出冰棺,一边让森耶去传太医,一边抱着玄澈从兴庆宫的谜道直接跑回清凉殿。
太医匆匆忙忙把脉,还好林默言早了一刻钟进去,若是再迟上一刻钟,就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玄澈这条命算是吊了回来,只是那一身的功力就这么散了。那冰棺并非普通冰雪之棺,而且是江湖中练阴脉之人最向往的千年寒冰,若是配合适当的功法在其中修炼便能事半功倍,但若是功法不对便要适得其反。偏偏玄澈练正是至阳至烈的内功,在里面行功没有当场走火入魔而亡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散功只是最轻微的结果了。但如此功力一散,玄澈的身子就更是破败不堪,能熬上个两三年都要谢天谢地了。
玄恪当夜也听闻了这件事,却不知作何感慨,愤恨之余似乎有着其它的情绪。
不论皇帝是否清醒了,七日一到太上皇还是要下葬,所幸这一切玄澈昏迷之前已经准备陀石。只是这一葬,便是今生今世都再也看不到了。
下葬后第三天,玄澈醒来了。
森耶扶他起来,欲言又止。玄澈倒是明白他的心思,轻笑道:“你别担心,我还没疯,要疯也不是这时候疯。”
森耶哽咽道:“陛下,您还是多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吧,您上次……”
玄澈摆摆手打断了森耶的话,淡淡道:“我知道了,该荒唐的都荒唐过了,接下去也没什么可荒唐了。”
森耶啜着泪点点头,给玄澈上药上粥。玄澈也十分配合,看来真是要安心养病了。
没多久,玄恪也来了。他看到玄澈醒了露出一丝惊讶,却马上恢复了冷漠的神色。
玄澈看到玄恪,将他招到床前,第一句话却是问:“恪儿,你多大了?”
玄恪一愣,道:“十一了。”
玄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低说了一句,居然是:“好,我再等你五年。”
玄恪没明白,森耶却明白,他扑通一声在床前跪下,哭喊道:“陛下,您别……别这样啊!”玄恪看得傻了。玄澈却对森耶笑道:“森耶,你起来,我只是说说,这种事哪有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森耶抽泣着硬被玄撤劝了起来。玄恪没明白这对主仆演的是什么戏码,回了东宫,左思右想仍然不明白,过了两天遇到傅云便将这事说了,哪知道傅云听了脸色大变,惊慌失措道:“殿下,陛、陛下是说等您十六岁时他就要随太上皇去了啊!”
玄恪唰地脸色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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