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兽圣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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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着,我们摸黑翻过两座大山时,天已蒙蒙亮了。
这个方向,半兽人的兵力果然较为薄弱。一晚上,我们只遇到大约两个团的半狼战士。他们懒散的举着牙棒,躲在树荫下避雨,用难听的嚎叫声聊天。我们饶过他们的营地,穿过丛林,他们并没有丝毫的察觉。
此刻,天已亮了,由于担心半鸟人的巡戈,我们在半山腰寻了个隐蔽的山洞休息,吉恩和那对双胞胎兄弟又找了些树枝遮掩洞口,方才呼了口气,在洞口呆呆的坐下了。
没有人说话。
洞外滴着雨。
不知半兽人是否已对西川军收缩包围,并发起攻击了,我心里思付着,转眼看见马卡夫脸色呆滞的望着洞壁。像一头苍老的狮子。他的情绪一早便有些不对了,想想也难怪,一个拥有天空骑士勋章的勇士,抛弃了朝夕相处的战士,抛弃了战场,独自逃离,这大概不只是耻辱那么简单吧。我又望望那十五个马可夫的亲兵,他们也都是脸色黯淡,沉默无言,眼睛里却是深深的迷惘和失落,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我心生苦笑,难道,我领着他们求生,做错了么?
吉恩道:“大人,我们已经逃出半兽人的包围圈了么?”
我道:“没有。”
吉恩失望道:“哦。”
我笑了笑道:“别担心,会没事的。”
吉恩傻傻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牛肉干下意识的切嚼起来。
这时,一个战士突然站起身,道:“马卡夫大人,我得回去了。作为对帝国忠心的勇士,我不能逃离战场,我愿以我之鲜血,维护我的荣誉和尊严。”
我吃了一惊,去望马可夫,只见他望着洞壁,一言不发。
其他的十四个战士也都蠢蠢欲动。他们素日受马可夫的教诲,耳浸目染,只知勇往直前,战死沙场,不知逃离和怯弱是何物,有这样的言行也是正常的。而我却也一直暗暗惊奇,马可夫竟同意随我一起逃离,预料中,他至少是会和我有一场激辩的,我甚至因此而感到过失望。
诚然,这是一场必败无疑的战争,但对马可夫这类以忠勇著称的天空骑士而言,必败并不能成为逃亡的理由。
那个战士又道:“大人,难道你就真的背叛天空骑士的荣誉,背叛对帝国的忠诚,逃离战场,丢下战士们不管?”他说着,眼角流下泪来。
马可夫不说话,他望着冰冷的洞壁,一只手神经质的颤抖起来。
那个士兵又嘶声道:“大人!”
马可夫不说话,他望着冰冷的洞壁,那只手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我在心中向光明之神祈祷,我希望平时那个直言直语不畏死亡的马卡夫沉睡过去,甚至希望此时的马卡夫化成一座货真价实的石像,只能有我来安排他的命运。
我沉声道:“够了。你一个小兵,懂得什么?我和马可夫作这样的决定,难道就不痛苦?你坐下。你知道半兽人这次为什么一定要围杀我们?”
那战士立刻道:“因为我们杀死了他们的王子!”
我道:“错!我告诉你,他们的王子不是我们所杀,而是因他们内乱而死。当然,这已不重要了,估计他们也认定是我们杀的,而且还是我杀的。”我苦笑一声,手抚摸着巴洛之剑,又接着道,“但半兽人只所以围杀我们,不只是因为那个王子的死,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他们的真实实力,庞大的惊人的实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我抑扬顿挫不可置疑的语气中,所有的战士都被吸引了,他们望着我,带着疑问的眼神。而马可夫,却仍然木然的坐着,面对洞壁。
像一座沉默的火山。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却接着道:“你们知道六十年前卡拉德会战后,半兽人便隐匿深山,难见踪迹了。那你们可知他们为何隐匿不出?我告诉你们,他们所为的,便是韬光养晦,发展实力,有朝一日再度血洗西川,瓦解帝国,奴役人类!屠杀信仰光明的万千子民!”我环视众人,沉声道:“七十年前那场血腥的杀戮,半兽人屠杀三百万帝国平民的事,你们总还有所耳闻吧?那仇恨,总还没有从你们的心中泯灭吧?”
几个战士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道:“那我再问你们,这些年西川之地对赫伯特山脉的防御如何?——松散!没有一个正规的军团!……这也难怪,几十年不见半兽军团,谁不以为他们已经灭绝了呢?可现在,你们见到了,半兽人军团并没有灭绝,他们依然存在,而且数量惊人。那么你们想想,当这数以百万计的半兽人军团突然杀到西川城下,那会是什么后果?西川军又会是什么样子?必然是溃不成军,一败千里,而你们的家人,也必然重复七十年前的惨剧,房子被烧掉,女子被侮辱,男子被分尸……。”
我言辞中自然有夸大成分,但望着战士们那吃惊和慌乱的脸色,心中不禁微喜,顿了顿,又道:“这就是我们逃离的原因了。总得有人活着出去报信,提醒统帅部作好防御或进攻的准备。这个报信的人,现在看来,只能在我们之中产生。”我盯着那群战士,沉声道,“勇士们,在你们眼中,难道我们忍辱负重,不比战死沙场光荣?在你们心中,帝国千千万万人民的性命,还比不上你们所谓的尊严荣誉重要?回答我!”
在我灼灼的目光的注视下,那群战士在犹豫中慢慢的低下头去。
我刚松了口气,却见马可夫霍然站起身来,我心一惊,只见他一扫黯然之色,一脸坚毅的望着我,坚定道:“罗兰,我得领着儿郎们杀回去。”
我喝道:“马可夫……。”我心中生出一丝绝望,
马可夫打断我的话,挥手道:“三王子已经逃出去了,报信的事不必担忧。”
我急道:“你懂什么?你以为三王子就会报信么?西川之地是谁的势力?那是大王子殿下的。三王子虽和他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但皇储之争,哪有什么亲兄弟的情分?若是西川被灭,等同大王子失去左膀右臂,三王子他高兴还来不及,这你懂不懂?”
马可夫一脸平静的摇了摇头。我看到他那脸色,心中的绝望更加深了。我只听他坚定道:“罗兰,我马卡夫是个粗人,官场上的事我不懂。不过,我还明白,即便三王子藏有私心,行那龌龊之事,却还有你在,若你逃不出去,我们自然也逃不出去,……我还看的明白。”
听了这话,那帮战士又有人站了起来。
我正欲辩解,马可夫抬起粗大的手臂摇了摇,肃然道:“罗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若你真是为我好,便不应阻止我。战死沙场,本就是我辈的荣誉和归途。……若今日我逃了,即便真能逃出去,那也将生不如死吧?光明之主啊,请原谅你的信徒不久前的糊涂吧。”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叹了口气,又道:“罗兰,我只是放心不下我那六岁的女儿,为了她,我才……算了。”他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天使项链,递给我,目光深沉道,“代我抚养她长大,我相信你能做到,相信你会比我做的好,我是个粗人,不懂人的心思,特别是女人。”他苦苦一笑,大概是想起他那个放荡的不忠贞的妻子吧。“让她原谅我吧,光明之主。愿箩丝平安,我的主。”他低声念叨了几句,脸色黯淡下去,却又突然放出光来,眼中也陡然精光四射,他霍然转过身去,对着那十五个战士,沉声道:“儿郎们,我玷污了咱们大队的荣耀,也玷污了我作为一个天空骑士的名誉,现在,我将率领你们用鲜血去洗刷这耻辱,愿意跟我的,走吧!”
他一脚踢开洞前的树枝,大踏步走了出去。他身上迸发出一股凛然气势,我竟觉得眼前如炽日般耀眼,张开嘴说不出话来。似乎是刹那后,原本**的洞一下宽敞了,原本激荡的声音熔化了,沉寂了。我手里捏着那小小的天使项链,眼前仍留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我隐隐感到自己很悲伤。

吉恩从惊讶中醒转过来,道:“大人,我要不要去阻止马卡夫大人。”
我摇摇头,黯然道:“吉恩,人活着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这路就是命运,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那一对双胞胎兄弟目光依然直直的望着洞外,也许,马可夫那高大的身影将永远刻印在他们心里吧,我苦笑着想,一面将小天使项链塞入怀中。
吉恩忽然小心问道:“大人,我没有随马卡夫大人而去,你会失望么?”
我苦笑道:“你看,我不也没随他去么?”
吉恩肃然道:“大人,我想告诉你,我只所以不随马卡夫大人而去,是因为我认为追随大人你,将使我建立比此时战死更大的荣耀。”
我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吃惊的看着他那严肃的小脸。那脸虽然仍是巴掌那么大,却似乎稚气脱尽了。经过这次的生死经历,吉恩也会成熟吧,我想着,嘴上道:
“你是对的吉恩,不用多想,……休息吧,等会还要赶路。”
但我心里立刻冒出一个声音,他真是对的么?
没有人说话了,只听得洞外呼啸的风雨声。过了会,那对双胞胎兄弟似乎睡着了,我站起身,轻声对吉恩道:“我心中烦闷,出去走走,你不用跟来。”说着,向洞外走去。
此刻,马卡夫又在哪里了呢?若是老左罗还在,也许他可以劝他回头吧?不过,对马卡夫来说,难道战死不是最大的荣誉和命运最后的理想结局么?真想不到此次巡山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场战役胜利的背后却是全军覆没……
我出了洞**,穿过一片丛林,眺望东方那座被乌云笼罩的山岭。
似乎,隐隐的,听到一阵喊杀声。
我的手,不觉抚上巴洛之剑的剑柄。
却叹息一声,仰望雨空,转身向那来时的洞**走去。
但我忽然停住了脚步,一股庞大的惊人的杀气从对面那座高耸的山峰上散发出来,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我直射而至。
是已越过十八级的天河,进入圣域境界的圣骑士么?!半兽人也有圣骑士!?
我立刻将全身的黄金斗气提到极限,拔脚向另一座大山逃去。
在圣域境界的绝世高手探察下,吉恩他们的藏身之地根本毫无隐蔽可言,只盼在我引开这人后,吉恩能有所察觉,离开此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吧。
那股惊人的杀气始终笼罩在我背后,不过我清楚,他距离我还有半个山的距离。
我越过三座大山,黄金斗气已有减弱之感,而那人距我却越来越近了。我叹了口气,在一处深不见低的悬崖边停住脚,转过身去。
与其跑到气衰力竭时,被那人一剑刺死,倒不如蓄留力量,放手一搏吧!
在风雨中,我缓缓抽出巴洛之剑,斜斜指着那人来的方向。
瞬间,它已躬腰站在我面前。
是一头老半羊人,穿着粗陋的马甲,露出两条毛茸茸的腿,背后插着一柄简陋的长剑,极长的白胡子随风而飘,灰白的眼睛射出如冰雾一般的杀气。
想不到半兽人的圣骑士,不是虎狼豹鹰之猛兽,而是柔弱的羊人。
半羊人阴森森道:“人类,你怎么不跑了?”
我笑了笑,摊开双手,道:“这不明摆着么?我跑不过你。”
他“哼”了声,道:“巴洛之剑在你身上,想必,便是你杀死羽儿了。”他话音刚落,天空便似乎变了颜色,一股紫色的斗气在他背后隐隐射出。果然是圣域剑圣。
原来是为羽人报仇的。
此刻,我不仅颇为后悔佩带巴洛之剑了。虽然一直知道佩带它,将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祸害,但我却难以割舍喜爱之情,哪一个剑士能放弃极品的宝剑呢?
这一点,三王子也已想到了吧。
我道:“前辈,我人类是有心杀死蓝羽人,但,他却并非死在我手,不信,你可检查他的尸体,一验便知凶手出自哪里了。”
老半羊人怒极,胡子都直翘起来,喝道:“好你个卑鄙的人类,你明知村子都被你们焚烧尽了,哪里还找的到羽儿的尸身!巧言利色!若不是看你是道神的传人,我早已将你碎尸万段!”
听了这话,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大军撤离时并未放火烧村,定是那半鹰人做的好事,喜的是这人竟然认识师傅,听他的话音,似乎我性命无险。
我躬身道:“前辈也认识家师?但王子确实非我所杀,而是一个叫卡里的鹰人毒杀的。他似乎想借我人类之手,掩盖他行凶的阴谋。”
老半羊人冷笑一声,道:“你当我老糊涂了么?我来之前,一切都已调查清楚。那卡里三月之前已被你们毒死了,又怎么能刺杀羽儿!”
我惊讶道:“三月之前已经死了?怎么会……。”我似乎感到一个天大的阴谋像雨空般,慢慢的压在我头上。一切都是有计划的,一切的结果也都在那操纵者的算计之中吧!
我道:“前辈,这一定是个阴谋。羽人确实不是我杀。”我自己都听出自己说的话有多么苍白无力了,刹那间竟想起犯人无可辩解时胡言乱语的样子。
老半羊人忽然无声抽出背后宝剑,冷冷道:“还敢狡辩!想不到你师傅那么仁慈的人,竟然教出你这么一个徒弟!”
一股浩盛的杀气陡然从他全身迸发出来,那剑上,一道耀眼的紫气如一轮旭日般升腾,映照的半个山峰都成紫色了。
我心一沉,将黄金斗气提到极限,巴洛剑横在胸前。
一点黄金,在一片紫色的汪洋中,动荡不定。
我知他已动了杀机,不由急道:“前辈,你不是说……。”
“不错,我是说过不将你碎尸万段,但我却没说过,不在你的喉头上刺一个窟窿。”
老半羊人阴郁的笑着:“受死吧,人类!”
他那看似简陋的剑动了。
刹那间,我竟产生一种幻觉。群峰消失了,秋雨消失了,悬崖也消失了。只有一片紫色,一片没有边际的紫色,像会动的草叶,起伏的绸缎,一点点,包裹着我的身体,蚕食着我的生命。
这一刻,我竟然感受不到丝毫的杀气,所有的,都是那么柔和,死,或许也如绸缎如草叶般柔和吧?
尽管已经是十八级的龙骑士,但和圣域级别的剑圣比较起来,我竟然生出一种毫无反手之力的感觉。
以前的自己是多么自大,以为一人一剑便可重回西川……
我心生绝望。
我咬了咬舌头,努力守住在半羊人那强大的压力下近乎溃散的心头那一点清明。
我将巴洛剑的剑尖斜斜指向天空,右手捏了个手诀。
半紫色的天空,突然风起云涌。狂风中,那墨黑的云,向两方披散。那天,似乎裂开一道诡异的嘴巴,一道炽目的闪电从中窜出,劈向半羊人的头颅。
“哼,御雷术,可惜你修炼还未到!”
我似乎听见半羊人这么冷笑说。刹那后,眼中那无边的紫色似乎淡了一淡,但随即,却如血水般浓烈沸腾起来,一个紫色的浪头,又一个紫色的浪头,前仆后继的向我撞来,每一个,都是杀机隐隐的剑头。
我不断的挥舞着巴洛剑,渐渐生出斗气衰竭之感,绝望如潮水般再度涌上心头。我的眼前又产生幻觉,无数熟悉的人影飘过。
如此下去,我那命运的结局,便是死在这半羊人的剑下了。
既这样,那么,我只有……
我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
脚下一空,我已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摔下山崖。
我可以自杀,但绝不可死在他人的剑下,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一刻,我似乎看见紫色的天空,飘下一只白鹤,那鹤上坐着一位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女子。
我痛楚的心为之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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