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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了晚饭,晚饭是素斋,虽然奴才给我们后院准备的也有少许肉类,可我还是坚持吃素,似乎脑子能更清醒一些。
想着下午与惠珠的谈话,其实这猜想早就存在,索嬷嬷完全有扎银针的时间,只是,索嬷嬷作为服侍八阿哥的主事嬷嬷,她为何这么做,为何要在宴会的那一天这么做,为何不在孩子的饮食或是日常起居中动手脚,神不知鬼不觉让人不会联想到她,这始终是个谜题。
虽然她自尽了,而非被人灭口,可是要联想起来并不难,八阿哥受宠人所尽知,若为储位,豪格第一个受益,何况那毒本就来自军中;可是,索嬷嬷又如何与豪格互通消息或是递毒?她为何要帮助豪格?只怕还得从姨母身上找线索。
据我所知,索嬷嬷本是麟趾宫的旧人,宸妃有孕后,姨母与关雎宫来往频繁,刻意逢迎,把自己的得力嬷嬷送给了宸妃,说是索嬷嬷处事周到服侍尽心,伺候孕妇及将来的皇子最何时不过,那时的宸妃刚进宫不久,身边没有知心之人,索嬷嬷也确实好用,很快便取得了宸妃的信任。
如果,极有心计的姨母那时便有了想法,派一个亲信之人去关雎宫,期望将来能做一些事情,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不知道姨母何时与豪格互通了心意而已,这些,如今倒也不重要了。
可是,真的是索嬷嬷害死了八阿哥吗?她若真的受命要害死八阿哥,有多少种投毒方式可以让自己不受到牵连,何必要将自己也牵扯其中?而她不过是嫌疑人等之一,又为何要自尽呢?
我有些心寒,其实,自己暗暗揪心的,还不止这些。
只说自己头痛,唤了立秋进来,让她将门掩上。
我歪坐在床上,背靠厚厚的棉垫,上面的花还是当年的春儿绣的,是两枝并蒂莲。
我让她坐在床边,扯过她的手来,“立秋,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她的小手细嫩,多年来虽然是奴婢,主人却没有让她受半点委屈。
“我娘就是当年老福晋的奴婢,我也是打小跟着您长大的,咱们和春儿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呢。”她比我小一岁,象亲生妹妹般相信我,一心一意地待我,此刻把玩着我的衣袖:“喏,这里的丝线有些开散了,我得拿过去换了。”
“惠珠跟着我有多久?”我任她把玩,象看着自己的亲生妹妹把玩一样。
她侧头想了一下,“惠珠姐姐的娘也是当年跟着老福晋的,不过她打小没在咱们院子里,您出嫁前才跟了来的。”
“你还记得春儿的表哥吗?”
“记得啊,他叫万石儿。”
“那他,惠珠和那个万石儿可有什么交情吗?”
“哎呀呀,您连这个都知道啊,”立秋一脸佩服地望着我,嘴巴张得老大。
原本是有些猜疑,见立秋这样我估计也**不离十了,沉了脸笑着骂她:“这么好玩的事你也不告诉我,以后再有什么好去处我也不带你去玩儿。”
立秋扑到我身上腆着脸哀求:“是惠珠姐姐不让我说的嘛,她害臊嘛。”原来,春儿在时,她的表哥有时就过府来探亲,与惠珠有过几面之缘,春儿去世,石万儿料理她的后事,一来二去两人竟有了些情意,只是惠珠身为奴婢,婚姻大事自然有主子作主,她和石万儿的私情从来也不敢提。
其实细想起来,惠珠待我是极好的,可是她不该瞒了我去见豪格,更不该,做了豪格在睿王府的探子,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是我猜测着大抵如此。虽然我知道豪格对我的情意,但我终归还是知道历史上豪格与多尔衮的水火不容,不能容忍豪格通过自己在多尔衮身边安放探子,想来,能让她这个忠心耿耿的奴婢转了头的,只有爱情了,我记得那个石万儿,年纪轻轻很精干也很受豪格器重,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惠珠,还是只为了他们家主子,希望是真心喜欢吧。
霁雪初晴,艳阳高照的天气,偶尔我会出了院子在这半山腰的旷野之上随意转转,身后总是跟了那些奴才,说是为了福晋的安全着想,可实际上还是监视我、禁锢我而已,不能让我离开。
时间过得飞快,想来山下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天气了,而这里是云天冷色缭绕,近傍晚时立秋陪着我走在这片洁白的原野之上,四周是一片晶莹的寂静,时间似乎从天外滑失,只听到脚步在雪地中“咯吱咯吱”发出脆生生的音色。这段时间多尔衮从未来过,我也不希望他来,我想我们两人的见面只怕都是尴尬的吧,在这个古代,我实在不知道妻子红杏出墙会给男人带来多大的打击,想来他若是痛打妻子或是杀了妻子也不为过。对于多尔衮,我并无惭愧之心,只是怜惜,深深的怜惜。
可是我爱的那个男人呢?他又在哪里?是在商议军国大事?还是在哪个后宫里?我自嘲地笑了,不远处已是一片林子,依稀望见有树枝的积雪簌簌洒落,也许是风吧。
回到院子,饭菜已在屋中布好,我没有多大的胃口,抄起一本书坐在炭炉边看着。这段日子虽然多尔衮从未前来,但我从前的旧物几乎都搬了过来,有我爱看的书,他送的鹦鹉,甚至还有一缸金鱼,府里不少新奇玩意儿也送了过来,偶尔还有一些做得精致的小菜,我尝出是醉仙搂的手艺。
“福晋,该吃饭了。”立秋进来见我未动筷,撅着嘴不满地说,依着她的脾气,我要是还不动,只怕她会说上一千遍。
无奈地坐过去,桌上两个热菜,一个炒菠菜,一个鹅肝,我把鹅肝撇到一旁,两个凉菜,素鸡和笋干。热菜一定是这边的厨子做的,虽然我最近吃素,也吩咐了厨子只做素菜,后来奴才回话说王爷吩咐了不可只食素,一定要做些荤菜出来,我便也不再管,只是不吃就是;尝了那两个凉菜,又是醉仙搂的风味,虽然跟来的这个厨子是府里最好的厨子,但这种江南风味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想起醉仙搂,又想起那些与皇太极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倾心与柔情,那些甜蜜与旎旖,当日的我们,只沉浸在彼此的柔情蜜意之中,是否料到了今天的结局?
晚饭过后有一个嬷嬷进来将桌子撤走,院子中又恢复了一派静寂,我照例是看书,立秋拨弄着炭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惠珠看看没什么事我便让她回房休息,不必在我房中呆着。这个院子中便只有我们三个。
夜色渐浓,山风又起,窗棂有些微响,我正沉浸在《史记》中,听得似乎有轻扣窗户声。我和立秋对视,都有些惊诧,那声音停了片刻,不久又清晰响起。立秋无声地用嘴形示意,是否要喊人,惠珠在不远处的屋里,若是惊动了惠珠,她在外面大喊起来,院子后面几间屋内的奴才应该就都听得见,能赶过来了。我轻轻摇头,若是有恶意之人,应该也不至于敲窗,只怕来人是不想让人知道。我让立秋将烛火弄得暗些,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窗边,轻推开窗,院子里有清凉的月光泻了满地,一人穿了乌蓝的短袄,下身是暗青的轻便裤,束在黑靴之中,多日不见,吴仁一如往日般儒雅书卷气地向我们一揖,只是他的这身装束却平添了许多逼人的英气。
我推立秋一把让她开门去,隔了窗向吴仁轻笑:“才吃了你做的菜,怎么就又送来了吗?”
他也低笑:“是啊,”迅速地进来,回身又去看院中的情形。
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向着立秋点头,她转身出了屋,站在院中一个暗暗的角落,吴仁向着立秋点头致谢,便掩紧了门。
“山室寒陋,随便饮杯茶吧。”我随意坐下,让他也不要拘束。
“请玉姑娘恕我冒昧。”他也不再客气,将一杯茶咕嘟咕嘟喝下,看样子,他很渴,心中暗自猜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当然不会从多尔衮那里,否则也不必这么偷着进来了。
我眼珠一转,调侃道:“你跟在我们府奴才后面累不累?躲在林子里饿坏了么?”
他露出羞赫的笑容,“玉姑娘什么都知道。”看来我猜对了,林子中积雪簌簌扑落不是错觉,他一定在那里观察我们。他故意往府中送我爱吃的菜品,也许还向多尔衮大肆渲染我的喜欢,知道这些菜品有可能被送往我处,悄悄地随在上山的奴才身后,隐藏起来,待夜里悄悄地进来。看此刻的他,不象生意人,也不象儒雅的读书人,他的身手一定了得。
见我眼中带了研究的神色,他落落大方道:“我来便来了,你想问些什么?”
愣了一下,原先的疑问我反倒不想问了,“你既已知道我在这么一个偏僻之地,还甘冒风险赶来,有什么事呢?”
“受人之托,”他又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放下,见我的诧异,慢慢道来:“这些日宫中有位魏大人,常去我的酒楼,一坐就是一整天,等不着人,哭丧着脸回去。”看来他说的就是魏安了,想来是失去了我的消息,每日里被皇太极派出来寻找。
“有一日他知道了我常与府中来往,便托了我进府打探,我去府中,管家说您奉旨祈福去了,见到了王爷,他也只是重赏了我银钱,并不肯透露半点消息。我回去说与魏大人听,他便回去了,过两日又来,问我能不能找到你。”原来,虽然我是奉皇后的旨意祈福,行踪却没人知道,也许只有多尔衮晓得了,连皇太极都派了魏安急急地找寻我的下落,居然还用上了我的朋友吴仁。
见他的茶杯又空了,我站起身给他沏满,他也不动,颀长的手指绕着杯沿儿缓缓移动,手上有些陈茧,这双手一定是有力地握过什么东西吧。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片静寂,能听到山中野鸟的鸣叫,山风刮过,院中树枝呼啦拉一阵响,让人身上蒙上一层寒意。
望着起伏不定的烛光,我终于开口:“你我相识已经几年了,你不是攀龙附凤之人,以前有诸多疑问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也不想问了。可是今天,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刹那的静默,我依然没有抬头,知道他在看我,目光如炬般炽热,烛花“噼”的一声轻响,打破了这凝滞不动的空气。
“你说得对,小玉儿,”他用了从未用过的称呼,唤我的名字时那样自然和娴熟,仿佛一直就是这样唤我,“我不是为了别人而来,是为了我自己。”
温和的笑容在他脸上荡漾开来,笑容如冬日的暖阳明亮而温暖,温柔如春风拂过初长的嫩芽,柔和而又执着,“小玉儿,若是我想带着你浪迹天涯、纵情山水,你肯跟我走吗?”
他的话如同他一贯的风格,寥寥数字而已,如春风拂面,让人的心温暖而笃定。也曾想过与我的白马王子驰骋天涯、流连山水,也曾想过与心爱之人看草原的星星,踏大海里的浪花,或许,还有一个温暖的小屋,只容下我们两人即可,什么都不再需要,那些都是小女孩儿时起就有的梦想,本来已经都忘了,却让他的话把一切都勾了起来,仿佛那些日子都是昨日。
可是,我能和他一起去吗?他是我的心爱之人,是我梦中的白马王子吗?如果他不是,那么,我肯委屈自己的心吗?

重新审视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奕奕生辉的眸子,紧闭的双唇勾勒出一道平滑的线,唇角微微上挑,**温和的笑容,眼角有些风霜之色,上身乌蓝的短袄,不是新的,应该有些年头了,质料是上乘的,袖口隐约有些毛边,下身暗青的轻便裤,暗暗的菱花丝线绞织,结实耐用,连同脚上的黑靴也是富贵子弟骑射的装束,贵重而不张扬。一个恍惚,我似乎觉得他不该是一个酒楼的年轻老板而已,或许,该是驰骋疆场的将军,或是,该是浪迹江湖的侠士。
空气又凝滞起来,见我始终不肯说话,反盯着他看,他的拇指尖捻住了手掌,有些淡淡的失落,“我已经将酒楼卖掉了。”
我咬着嘴唇,将眼光垂下来,盯住手中冒着热气的杯子,热气蒸腾上来,不由分说地扑了满脸,有些潮热,也有些迷离,“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许久我才能鼓足气力冲破了凝滞的空气。
“我以为,你会忘了他,”他温和的脸上有了忧伤的微笑,令人心碎的忧伤,既是微笑,为何还要忧伤?“还记得我们初见吗?你的眼中尽是无助和伤感,就那么斜斜地瞟了我几眼,午后的阳光照在你的侧脸上,如荷花般圣洁,却带着无尽的伤感,笑着也蕴满了心酸,那时的我便暗自下了决心,若是有可能,我情愿一生守护你,不让你美丽的面容上有一丝痛苦。”
那时的我是那样吗?我隔着泪眼,也微笑着回望他。
“过后我便打听到了你的身份,我盼着你能再来,我相信,老天一定能让我再见到你,认识你,甚至守护你,”是这样的吗?这个一直温柔静静地看着我的朋友?
“再后来,你有了他,”我明白吴仁口中的“他”是谁,我和皇太极的感情别人都没有发觉,而暗暗喜欢着我的吴仁却一直知道“他”的出现,也许,甚至知道我们在他的酒楼之中的缠绵。
“我知道你们不可能在一起,这也终将会给你带来劫难,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去救你,即使死了也在所不惜,”他静静道来,将他肯送命的决心说得仿佛一件普通的事,譬如吃饭和睡觉,“我以为,将魏安找到我的事告诉你,你也许会开心一点,可是,我不知道你竟然还是放不下他,那本就不属于你的人。”跳跃的烛火下,我缓缓开口:“我不肯跟你走,不是因为他,一则,是我始终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我不能勉强自己的心;二则,我不愿不告而别,让多尔衮真的以为是我负了他,”我向着他又轻轻地笑,这笑容里可有心酸与痛苦?
“吴仁,你以为,我们逃得出这里,就能逃得出盛京?即使逃出了盛京,又能在南方过几年安稳日子?”我无法告诉他,清军终将南下,整个中国都会被这个民族统治和治理几百年,有盛也有衰。
吴仁终还是走了,临走前他再没有一句话,只说我们一定会再见面。我却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春来了,又去了,来了,再去。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多久?日复一日的宁静生活,宁静得我几乎忘了时间,忍不住问立秋:“我穿,呃,自从那年我要上吊距今有几年了?”
“七年多了。”她毫不含糊地回答,原来我穿越到这里已经这么久了,“福晋,您生辰又要到了呢。”
生辰?我有些苦笑,在山上这几年多尔衮一次也没有过来,逢年过节还有生辰总是古硕亲自上山,说是奉了王爷的嘱咐恭恭敬敬地请安,府里的新鲜好东西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古硕甚至还有一次提到王爷再也没有纳新的妾室,我的院子依然打扫得干净整齐,不许任何人进去,只是他自己时常在我屋中歇息,让我听得有些心酸。
“您可有什么话或是信件要带给王爷?”每次他总是带了期盼的眼神看我。
“没有。替我多谢王爷就是。”每次我的回答也简短如此。
“我今年多大了?”又问立秋。
“虚岁二十四了。”她见怪不怪地回答。
现在只有立秋和我作伴在院中住着,我习惯了她的多嘴,只当听不见,她也习惯了我的跳跃思维,突然问一句八杆子打不着的话也能流利应答。一年前惠珠走了,是我的处心积虑。
古硕来过两次,第三次来的时候,我让惠珠上茶,故意撞翻了茶杯,一杯热茶倾在我的胳膊上,那时正是端午节,穿件单衣,红肿一片,水泡也出来,当着古硕的面,我甩了一掌给惠珠,吆喝古硕将惠珠撵下山去,不要她伺候我。
“府中也不许留。”我凶狠地嘱咐古硕。
立秋和惠珠都跪下哭泣,我不理,“将她撵出府去,睿王府以后没有这个奴婢了,生死由她去。”有奴才将惠珠拉下去,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扬起头,不让眼泪掉出来。
古硕临走前又淡淡地提起:“方才是我生气,现在气也消了,只是这个奴婢再也留不得了,毕竟是我的人,让她体面些出了府便是。若是你办不到,以后也别来见我。”
吩咐了立秋偷偷塞了不少银子给惠珠,后来知道她果然出了府,却不知道她获得了自由,那个万石儿肯不肯娶她,我和立秋都无从知道了,只是暗自愿她能够如意。
古硕说过要再派奴婢过来,甚至包括我屋中的小芳,我不忍断送了那些年轻女孩的青春,一概拒绝,横了立秋一眼:“你要不要也走?”
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片子胆子比我还大:“除非我死了。”扭身给我一个背影,我便语噎,垂头又写我的偈语:凡事由其自然,遇了处之泰然,得意之时淡然,失意之时坦然,艰辛曲折必然,历尽沧桑悟然。
这一年多与外界不通消息,有一回在外面散步,听到不远处的家庙大门处有吵架声,不知道是府里派来的奴才们和哪个路人在吵,过几日又听到吵,好奇心起,派了立秋过去打探,这个机灵的小丫头不负众望,回来说居然瞧见是魏安,他也见到她了,远远地点了头。我有些好笑,隔了这么久才找到这里,看来当时吴仁没有回去见他,他倒也有耐心,这么多年一直孜孜不倦地找过来。
后来,一直什么动静也没有,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过去。
已是仲夏,本来盛京就不算炎热,这小山之上更是凉爽,府里依例送来了冰块,比往年还多些,山上易保存,我便每日里吃冰镇凉品,今天正捧着一碗桂花糯米团子,加了两大块冰,作为下午茶,歪坐在树下看书,一道青碧的人影挡在眼前,抬眼,竟是多尔衮,更加瘦削的脸庞,苍白的脸色,下巴颏的胡子茬隐约可见。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静悄悄地出现,一句话没有,就象个桩子般戳在眼前,我不知该露出怎样的神情,咧嘴笑得居然有些疵牙,一脸的僵硬:“嗨,好久不见。”语气淡然却不疏远,仿佛我从来不曾远离,仿佛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也愣了一下,可能做梦也没想到我会这样打招呼,或许,他以为我会有愧色?不过想来我一贯不是这样的人;或许,他以为我会有恨意?这也许恰是他终日惴惴不安的原因,其实,红杏出墙的是女人,这个男人为何要不安?可是,从我的面容上只看到有一丝儿的不自然闪过,须臾便回复了平常。他的僵硬感很快也消散了,见院中没有第二把椅子,便倚着树干站立,盯了眼我的碗,咕嘟道:“吃凉食不好,放下吧。”是他一贯的口气。
立秋从屋中奔了出来,见了他也是一愣,匆忙行了礼忙又跑回屋中搬了把椅子请他坐下,他习惯性地挥挥手让她退下,她不肯走,我又冲她使了个眼色才离开,一如从前,立秋只肯听我的,从不怕他。从前的情景仿佛又回来,一时都有些惆怅,我出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你又要出征了?”
他了然地看我一眼,轻轻嗯了一声,仍不说话。
估计这次征战不是寻常的战事,否则他也不会隔了一年多巴巴地跑来见我。
“我要去松山、克塔山一带,也许月余,也许半年才回来,”他轻轻道,却很快转移了话题,让我一愣:“你想回府或是回园子住着不?”
“呃,”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要回去,我以为会在这里终老一生了,“不必了,我在这里很好。”
“听说你冬天冻得腿不舒服?还是回去吧。”我确实不太适应盛京的冬天,尤其是这小山上,比府里更冷。
“嗯,以后再说吧。”我依然不答应。我还没有想清楚,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要如何度过,可我不想再回到那个牢笼,不想被男人摆布。
他轻轻地叹息,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把史记看完了?现在看什么书?”
“孙子兵法。”这也是我的无奈,谁叫这个古代盛京找不到什么好书呢?有几本汉字的繁体书就不错了,又不能让立秋去街上买色情小说回来。
“哦,”他莞尔一笑,“你若是男子,只怕能当将军了。”大约是回想起那年我和他同在战场上的事了吧,他的神色温柔起来。
“等我凯旋回来时你便回府吧,在这儿呆久了于身体心境都无益,”临走前,他抛下话,不待我反驳便走出院子,在院门顿了一下,下了决心似的:“到前线我给你写家书回来。”便头也不回地出去,这个男人肯如此待我,着实不易。
深秋季节,多尔衮已经有好几封家书回来,战事倒还顺利,只是明军也抵抗得厉害。去山上更高的地方看红叶,立秋说这不是枫树,而是柿子树,无论什么树,叶子都好看。傍晚回吉祥室,天气阴得重了,似乎雪花都要飘落下来。屋内已经生好了炭火炉,用过晚饭,立秋在房中和我磨叽了一阵子,各自回房睡下。睡梦之中,我隐约听到院中有些轻微的声音,仿佛有沉香飘进来,我便更加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我是在一辆马车上,手脚都被紧紧捆住,嘴里还塞了布,嗓子干疼,马车不知走的什么路,颠得我头痛愈裂,浑身要散架。
不久便有人撩帘进来,一身的黑衣凸现玲珑身材,是个女人,她蒙了面,只从额头上看没什么皱纹,是个年轻女子,从皮囊中倒出碗水,揪出我嘴里的布,喂我喝几口水。咕嘟咕嘟喝下,舔了舔嘴唇,“唉,你…”不待我将话说完,她就用极快的速度又将我的嘴塞起来,我干瞪着眼骨碌骨碌地看她,她的眼中露出厌恶与恨色,坐在一旁不看我。
我不死心,绑着的双腿去乱蹬,意思有话和她说,她却刷地一把抽出柄匕首来,比划在我的眼前,我只好停止了乱动,乖乖地靠在一旁,也用了眼睛回瞪她,她不屑地扫我一眼,不再理我,呆呆地想心事。
不知道这辆车要载我去哪里,其间经过了崎岖不平的路,也有乱哄哄的集市,过集市时我瞄一眼那个女人,想往车门处蹭蹭,她却忽地睁开了眼,鄙夷地瞪着我,我便只好又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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