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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间一个漫天飞雪的夜里,李氏生了个女儿。
比多尔衮小得多的本家兄弟最少都有了三五个儿子女儿,而多尔衮都建府七八年了,妻妾也不少,却一直连个儿子女儿都没生出来过。以前那个丫头有孕被当年的小玉儿打掉了,李氏曾经有过也没能成形,本来整个王府都在盼着这次李氏能生个大胖小子,我虽然不喜欢她,却也是真心实意盼着多尔衮能有个子嗣,谁知是个女儿。
我正在厅中踱步,多尔衮进来,见我穿的少,责备地望我一眼,将自己的斗篷给我披上。
我最近被多尔衮宠坏了,越发地口无遮拦,“你看,都怪你,让李氏没能生个儿子出来。”
“怪我干什么,她生又不是我生。”他不理会我的无理取闹,自去拨了拨炭炉。
我无法向多尔衮解释染色体什么的,更无法详细阐述生男生女取决于男人的那种科学道理,撅着嘴在一旁生闷气,李氏屋里的嬷嬷谄笑着说:“都说先开花后结果呢,蒙王爷和福晋这么待见我们侧福晋,只怕小阿哥也为时不远了呢。”不待她磕磕绊绊把话说完,多尔衮便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下去。
待众人走后,他握住我的手,不让我走开,“小玉儿,她生男生女我都不在乎,都不会让我开心,你信我么?”烛火微微跳动,他在微笑,笑容中有着让人心痛的悲伤。
如果,我只是小玉儿,不曾有过另一个世界的过往,
如果,我不曾遇到他,不曾爱过他,
如果,我可以忘却从前一切的一切,
可惜世间并无如果。
我黯然地垂下头去,看着握住我的那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对不起。”
这真是世间最悲哀的三个字。未来有太多的可能,但命运只安排一种与你相遇。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便譬如我的他,只有无尽的叹息,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呢?叹息会更多一点还是少一点?我低了头苦苦求索。
这时他却笑了起来,打破了沉默,“睡吧,明天我们一同进宫,去告诉四哥四嫂这个好消息。”
我踌躇着想说出不愿进宫的话语,他看着我,眼睛明亮而又沉静,笑容又温柔又落寞,“你别怕,万事有我。”反对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心也一下子宁静了下来,窗外大片的雪花纷纷飘落,屋内的温暖让我一夜无梦。
终于又站在高大巍峨的宫门外,我深深地吸气,再吸气,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不再逃避。
正月的宫中日日都是宴会,扑面而来的各种王爷亲眷宫妃们让人应接不暇,有恭贺我们得女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我都一一得体应对,我和多尔衮婉若一对金童玉女,惹来了众人的艳羡。
接连几日我们都泡在宫里的宴会上,盈盈笑着,多尔衮在乎极了我,几乎是寸步不离,每每有人敬酒,总是攥紧了我的手替我喝掉,有兄弟妯娌取笑他也不管,我偏头向皇太极看去,他的脸一定是黑着,闷闷地端起一杯酒喝光,我们的目光相遇,他清冷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胶着在我的身上,偶尔向他展颜一笑,展示我年轻娇艳的美丽,你背叛了我,放弃了我,可会后悔?
身后似乎还有别的目光暗暗注视着我们,我却毫不在意。
正月十五闹元宵,往年这个时候宫中会举行午宴,晚间各自团聚或是约了出去赏灯。今年却要在宫中举行晚宴,爱新觉罗家的兄弟子侄们携家眷参加,热热闹闹挤了满厅的人。皇后带着后宫的各位娘娘也出席,这些娘娘与各个王府或是亲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见面或透着亲热或传递着不为人知的信息。
和多铎福晋打了招呼,正犹豫着想问她吴纶可好,她却笑吟吟说起吴纶已经入府封了格格,让她代为问候我,我看多铎福晋还算贤淑可亲,吴纶的性子温婉应该不会与她树敌,只是肃王府中还有无其她厉害的角色我就不知道了,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也不能护得了她一生一世。
姨母挺了大肚子骄傲地接受众人的请安,眼睛要抬到天上去,好多人围在她身边说奉承话儿,她都忙不过来,也就不太顾及我了。
宸妃和索嬷嬷抱了一岁多的八阿哥过来,顿成众人的中心,大家都知道八阿哥受宠,纷纷掏出了金银器物往八阿哥怀里塞,都被抱着他的索嬷嬷接住,笑着道谢。庄妃和福临在远处似乎就有些受冷落,我瞧见了福临,远远向他招手,他似乎有些记得我,回头看了庄妃一眼,得到了许可,向我跑过来,我抱住他逗着玩了一会儿,苏茉儿过来向我行礼,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到额娘身边去。
“小玉儿,我儿子这么大了,你抱过几次?”扭头一看,宸妃向我走过来,半嗔半怨,她好象又瘦了些,衣袂飘飘,恍惚间让人有不真实的感觉。
“海姐姐,你好象又瘦了。”我上前扶她坐在我身旁,“最近身体有不舒服吗?还是忙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忙,无非是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也不想的。”
厅门外有乐师奏乐,歌女的歌声响起,居然不是满蒙的曲子,“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汉女字正腔圆地唱了出来,厅内鸦雀无声。
我心中一痛,不自觉向皇太极看去,他的眼中带着淡淡的哀伤拂上我的目光,我如同被烫到一般低下头去,海兰珠冷冷的声音响起:“妹妹,这是皇上亲自点的曲子呢,你听得懂是什么意思么?”
我侧头看她,她说过之后便目光迷离地去看八阿哥,侧脸看去,她的眼角有了盖不住的细纹,颧骨分外高,眉头紧锁,我顺手去拉她的手,触手冰凉一片。
“索嬷嬷,把八阿哥抱过来给小玉儿看看。”她冰凉的手从索嬷嬷手中接过小人儿,放在我的怀里,八阿哥眼睛半睁半闭,小手挥舞,眉头如额娘一般紧锁着。
看他的肌肤吹弹可破,我忍不住亲了一口,小人儿似乎有些不乐意,挣扎起来,看他想哭,我忙向他母亲求援,宸妃依然是迷离的笑:“小玉儿,他和你生分了呢,且哄着看。”
我只好左悠右晃,好容易待他安静下来,桌上有煲好的红枣汤,我盛了一勺放到他嘴边,谁知他的手又不耐烦地挥舞起来,汤从勺中洒落到衣裙上,让我十分狼狈,小人儿也哭闹起来。
几个福晋都轻笑了起来,“睿王福晋,看你那样子,等自己生了娃娃怎么办?”
索嬷嬷也笑着过来,“福晋您受累了,让老奴来抱着八阿哥。”我将八阿哥交回她手中,她熟练地拍打两下,谁知孩子离了我却哭声更甚,没两下便嘶声震天,索嬷嬷手忙脚乱也止不住他哭,惹得众人眼光都看过来。“你先带八阿哥下去吧。”宸妃向着索嬷嬷点头,索嬷嬷忙紧抱着八阿哥下去,厅外仍不时传来啼哭之声。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心神不宁。
没说上两句话,就见索嬷嬷苍白着脸跑了进来,多年的老嬷嬷竟也失了礼仪,颤抖着向着宸妃道:“娘娘,八阿哥有些不好。快,快宣太医看看吧。”宸妃急忙起身,一个站立不稳几欲晕倒,被我扶住,这边的骚乱已经惊动了皇后,她过来问怎么回事,宸妃“哇”地一声哭出来,“皇上,皇上快去看看八阿哥啊。”
宸妃的失仪让所有人都觉得讪然,一片静寂,皇太极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皇后吩咐了人请太医、扶宸妃下去,又扭头向着皇太极道:“八阿哥病了,宸妃一时心急失言,皇上莫怪,我陪着过去看看。”皇太极颔首,让众人继续,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被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觉罩住,眼皮跳个不停,看众人似乎依然如常,皇太极依旧沉默无语,多尔衮在和多铎几个兄弟拼酒,我却觉得有些异样的情绪在涌动,一时间惶然四顾,孤立无援。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宫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向皇太极禀报些什么,他犹疑一下便站起身来出去,厅内众人见皇上皇后都过去,想来事情重大,静默之后便是一片窃窃之声。
心中不安之感越浓,忍不住到厅外去,各家的下人都在厅外候立,立秋见我出来忙迎上来,为我披上一件大麾,裹在厚实的狐皮之中,我依旧觉得寒冷。不久多尔衮也出来,站在我身旁,用了诧异的神色瞧我,我示意他别出声,凝神静听远处传来啼哭和声嘶力竭的呼喊,也许是宸妃,也许是宫人,总之是有祸事发生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关雎宫方向传来的哭喊声渐浓,有消息灵通的宫妃得知了内情,厅内隐隐传递着讯息:八阿哥不行了。
正主儿不在,无人敢擅自离席,约摸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有人打哈欠,进来了几个宫人,为首的公公躬身请安:“传皇后娘娘的话,八阿哥有恙,请郑亲王福晋、庄亲王福晋、睿郡王福晋、克勤郡王福晋前往清宁宫陪伴皇后娘娘,其余各位王爷亲眷请散了吧。”
众人躬身谢恩,见我有些忐忑不安,多尔衮安慰我:“想来是八阿哥不行了,你们几位福晋留下陪着宸妃娘娘也在情理之中,”我低低地“嗯”了一声,他见我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压低了声音在耳边道:“我明天一早便进宫,随便找了什么理由一定接你回家。”我感激地向他一笑,匆匆随着宫人离去。
夜色渐浓,郑亲王福晋和庄亲王福晋都年长,走得慢些,身后影影绰绰过来一行人,离得近了便喊:“全公公留步。”是姨母的声音。
她气喘吁吁地过来,我们都躬身请安,那个全公公更是谄媚地上前扶住她,“贵妃娘娘有事差人叫奴才就是了,何须如此,伤了您金贵的身子奴才可是死罪。”
她站定瞟了我们一眼,“全公公,你们有要事,我不便多耽搁你,见了皇后娘娘替我说一句,论理我也该去帮衬点什么,可是现如今呀,我这身子沉,”她得意地看了看自己挺起的肚子,“只能让皇后娘娘和几位福晋受累了。”
“是,奴才记下了。那,没别的事奴才告退了。”她的这几句话无关痛痒,全公公煞有介事地郑重点头记下。
“去吧。”她挥挥手,手中的帕子滑落下来,“哎哟,我的帕子掉了,小玉儿,你帮我拣起来。”
身后有那么多奴才不用,偏要劳动我,可见是责怪我没跟她亲近呢。我无奈地笑笑,俯身拣起帕子交还到她手中,“姨母当心身体,我走了。”
“多谢你了,”她高声道,颀长的手指却刻意拂过我的手背,让我欲转身时滞了一下,她用了勉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听说八阿哥是中毒。”我一个激灵,她的手指却向我背上轻推一把,“快去吧,都等着你呢,”依旧是高声,施施然转身离去,一行人逐渐隐没在无尽的黑夜里。
我机械地追随上她们,无心说话,脑子只快速地想着今晚的一幕幕。若八阿哥中毒,会是谁做的?为何要我们几个福晋去清宁宫?我素与宸妃交好,若是唤我去陪伴宸妃,要郑亲王福晋、庄亲王福晋去做什么?若是她二人年长受人尊重,可以陪伴皇后,要克勤郡王福晋留下做什么?我拼命想着众人围住八阿哥的情形,似乎见庄亲王福晋、克勤郡王福晋抱了八阿哥,我也是抱过的,只怕郑亲王福晋也是。想着想着心中清楚起来,八阿哥中毒看来不会是饮食之毒,我们几个只怕都成了怀疑对象,果然,我们被领到了清宁宫,皇后也不在,没有让我们在殿内候着,而是被各自送到了一个偏厅之中休息。我抬头看天色象是已近半夜,厅中有张软榻,想是布置匆忙却只有一床薄被,我怕冷,和衣而卧,扯过薄被盖上,既来之,则安之,倒头便睡。
一觉睡到天亮,有宫女服侍我起床梳妆,双把头我自己从来弄不好,也不想让她给我梳头,索性松松编了两根乌亮的辫子垂在脑后。门帘一挑,王嬷嬷进来,几年前她的不争气儿子被我弄进了多尔衮的大营,几年下来人也变得争气了,还小有升迁,她对我感激涕零,只是这事都瞒了众人,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她熟络地请安施礼被我拦住,见了我两根麻花鞭子抿着嘴直笑,“老奴在宫里这么多年,见了不少娘娘和福晋,也只有您敢这么梳头来着。”说着要给我解开了梳头,被我拦住,“皇后娘娘吩咐说要我们帮忙来着,这样说话干活利落些,就不必再梳了吧。”她便笑着垂手站一旁,说要亲自伺候我吃饭,让别的宫人都出去。
作出不经意的样子,我边吃边问:“郑亲王福晋她们几个在哪里?”
她瞟了关闭的房门一眼,轻轻道:“昨晚和您一样都在偏厅呆着,后半夜皇后娘娘回来了,依次见了她们几位,今早一道用过早膳了,和皇后娘娘在前殿说话,娘娘说过会儿来看您。”
我抬头望了她一眼,“这被子太薄,屋里也冷。”
她立刻会意,“是奴婢疏忽了,让福晋您受苦,奴婢马上派人取大点的炭炉,换床被子。”安排完毕,掩上门放低了声音道,“听说娘娘念郑亲王福晋和庄亲王福晋年纪大,今日忙完了便回府,您和克勤郡王福晋留多久却没吩咐,依老奴看,福晋只怕会留得久些。”看来我的情形是最不容乐观的。
“八阿哥的病…”我放下碗筷,她又迅即地瞟了房门一眼,更压低了声音,“八阿哥没了。现下宫里严密封锁消息,连太医都被圈起来了,说是要彻查,只怕福晋您也是受了牵连。”
连她都猜出我受了牵连,只是事情还不清晰,八阿哥中了什么毒,如何中毒,无从知晓。“嗯,我吃好了。撤下去吧。”皇后不懂得享受美食之道,清宁宫的饭菜还不如府里的可口。
“是,奴婢也要去向皇后娘娘回禀,奴婢告退。”她掩门出去,留我一人沉思,想着昨晚家宴上的情形,想起我抱着八阿哥,想起孩子在我怀里的啼哭,和索嬷嬷接过去之后的嘶声哭闹。
不多时门外宫女喊:“见过皇后娘娘。”我起身,王嬷嬷搀着皇后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一夜之间,她少了昨晚的雍容华贵,神色尽显疲态。
她的语言和行动皆有些迟缓,愣了愣神,挥手让王嬷嬷出去,倦倦地坐下,用手揉着额头,我见状忙过去神色如常地叫了声“姑姑”,手指轻轻在她肩膀额头按揉,良久她露出笑容,“舒服多了,小玉儿,你也坐下歇歇吧,咱们说些话儿。”

我转身亲手斟了杯茶给她端过去,“看样子姑姑一定累坏了,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她喝口茶,没有接我的话,将茶杯交回我的手里,自嘲道:“也就你爱喝这些茶叶,我还是喜欢咱们的奶茶,又解渴又香甜。”
“姑姑,这茶闻着也香着呢,余味甘甜,您再细品品。”
“行啦,我可没那口福”她端正了脸色,定定地看着我,“八阿哥没了。”
我沉下脸去,惋惜地长叹口气,看来皇后是要和我说正事了,“可怜的孩子,昨晚我还抱过他,海姐姐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
她看着我,自顾自地说下去;“太医说八阿哥是中毒,小玉儿,你可见过这支银针?”从袖中拿出一块包裹好的棉帕,展开来是一枚细细的银针,短如半个手指,针尖和针身细如发丝。
“我没见过。这针倒象是针灸用的针,”我细细观察,针尖处隐约有些泛红,想托起棉帕看仔细些。
“你别碰了,太医说针身上蘸满了毒箭木的毒,若是戳破了一丝儿皮,毒便入了血,一时三刻便要丧命。”我头也不抬,盯着这支针看了半晌,“太医说八阿哥的症状与中了针上的毒一样?”
“是啊,”她又露出疲态,将棉帕小心裹好,“昨晚八阿哥急病,太医看了说应该是中毒,最后在八阿哥的棉衣上找到了这支针,针尖还在八阿哥**上。可怜了那孩子。”
沉默了一阵,我抬头问她:“姑姑可已经开始查这针和毒的来历?”
“关雎宫所有的奴才都已经关起来了,昨晚伺候八阿哥的几个宫女也都关了,便如你,昨晚抱过八阿哥的,也留在我宫里。”
见我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毫无异色,她有些过意不去接着解释:“也不光是你,凡是昨晚抱了八阿哥的几个福晋都留下来,只说是陪着我处理八阿哥的事,说起来也无损于你们几人和各府的颜面。”
我偏头想了一下,“依着昨晚的情形,八阿哥尚小,这枚针若是刺入,只怕他会啼哭不止。”
“嗯,我和皇上估摸着也是如此。”
“昨晚八阿哥在我怀里时哭起来,交到索嬷嬷手里时方才大哭。”我静静望着皇后的眼睛,无需过多的言语,从表面上看,我和索嬷嬷只怕是最大的嫌疑人,可索嬷嬷是打八阿哥出生时就一直服侍他的老嬷嬷了,因此可能我的嫌疑最大。
“针的来历只怕不好查,这样一根针,针灸袋宫内宫外都有,若是从别人的针灸袋里拿走一根,谁也不会发现;至于毒,”我沉吟道,“这毒常在哪里用到?”
“听皇上和太医说,是在军中用,可以制毒箭。”
“好查吗?”我扬头问。
“不好查。你想,皇上和豪格只有两黄旗和正蓝旗,代善、岳托的两红旗、济尔哈朗的镶蓝旗,还有你们家多尔衮和多铎的两白旗,哪个好查?”
宫中与各个王府、各旗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想查一点毒药,实在是难上加难,我暗自攥紧了拳头,饶我一身现代的本领,自己却被软禁在这里,束手无策,只好苦笑,“姑姑,我还会在这里呆多久?”
“郑亲王福晋和庄亲王福晋年纪大些,威望也高,我不便多留,她们去看过宸妃下午就会回府,克勤郡王福晋和你就多留些时日吧,”她答非所问,我明白,论理我的嫌疑远大于克勤郡王福晋,让我和她都留在宫中,皇后这样做反倒是顾全了我的颜面,“小玉儿,你不必多虑,在我这里呆着只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临去了,她好心地嘱咐我。
“是。”我行礼答应,站起身来,她已走远,望着阴霾的天空,我的心情也沉到了极点。
坐下来思考了一个白天,甚至连自己穿越前后的事都想了一遍,从前都是逃避和自欺欺人,既然想不明白,就刻意不去想那些事情,在清宁宫这间偏厅里,有了大把的时间,没有任何人的干扰,第一次直视自己的命运,我还有没有未来?还有没有可能回到几百年后的家?
掌灯时分,宫女进来送上饭菜,我仍没有食欲,呆坐着不动。宫女掩门出去,门外传来低低的几声言语,接着门又“吱呀”一声打开,魏安裹着一阵寒气进来。
“见过福晋。”他规规矩矩行礼,我也不让,看他行了礼才苦笑道:“公公何须对囚禁之人多礼?”
他慌忙道:“福晋可别这么想,我们主子就是担心您多虑了,才赶紧派奴才来看您。主子实在是抽不出身来,他一得了空,在方便时候一定过来。”
我轻哼一声,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好在我也不指望他了,也就没有了失望。
“我一切都好,多谢你来看我,就请回吧。”我脸上淡淡的,刻意忽略了他的主子,仿佛他从不曾存在。
他急得哭丧了脸,本已有不少皱纹,挤作一堆更象一块皱巴巴的布,“好主子,您就别再难为奴才了,我们主子心里可记挂着您哪。您有一点不开心,或是对我们主子板一下脸,他回去不知道要冲着我们奴才发多大的脾气呢,别人不知道,老奴蒙主子高看晓得些内情,可是也不敢劝,这一段时间您发了脾气,我们主子难受,奴才们都跟着遭了殃…”
看他又絮叨起来,我忍不住打断他,“好了好了,你是说你们主子暴虐,冲你们撒气来着?”
“哎哟,老奴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说,”他吓得跪下,屈身向前,“主子是千古明君,哪有暴虐之说,好主子,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吧,该吃饭吃饭,养足了精神,若是您有一丝儿不痛快,我们主子说了,譬如您要是愁得掉了一根头发,回去就是把老奴满头的头发拔光,只怕也不够赎罪的。”
明知他最后一句话是为了逗我开心,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古代的太监,好象有着用不尽的讨主子高兴的本事,我总算见识了,“你家主子就是让你这么劝人的?”我笑着损他。
见我笑了,他如释重负地也陪笑起来,我灵机一动,魏安是知道我和皇太极底细的人,一定不会骗我,倒不如从他处打听些情形,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端倪。“魏公公,我现在的情形你想必也知道,八阿哥的事我听了也是惊心,若能找出什么线索,对大家都有好处,盼你能据实相告。”
“您但凡有吩咐,老奴遵命。”
“好,那把你从昨晚到现在见到和听到的都告诉我,一点儿也别漏,所有人的事情,包括皇上皇后,所有的主子和奴才。”我向他一摆手,请他落座。
从他的嘴里,我知道了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经过。
昨晚索嬷嬷将八阿哥抱出去,还没回到关雎宫,八阿哥就已经浑身抽搐起来,索嬷嬷跑回宴会厅中禀报,宸妃哭喊,我都是瞧见的,接着皇后便命人请太医,两名太医赶到关雎宫时,孩子的脸已经青了,太医的诊断一致,都说是中毒,来不及施救,事情重大,皇后忙着人请了皇太极过来,等魏安伺候着皇太极赶过去时,八阿哥已然丧命。太医诊断毒物应该不是口服的,遍查了八阿哥的全身,在衣服中发现了一枚毒针,针尖还扎在孩子的**上。
宸妃听得孩子丧命的讯息,见到了皇太极,只嘶喊了一声“你还我的孩子”便昏死过去,待太医手忙脚乱将她弄醒,她也只发疯般地哭喊:“你的女人害死了我的孩子,你还我孩子!”情状甚为可怖可怜。
皇太极大怒,下令将关雎宫的宫人都押了起来,皇后问起当晚还有什么人接触过八阿哥,下人们便答了我们几个福晋曾抱过八阿哥。皇后便吩咐将我们几个福晋都留了下来。后宫的事一向是皇后管,皇太极便将查毒的事交给了皇后。
“今天宫里又有什么事?各位主子都在忙着什么?”
据魏安讲,皇太极一早便去了关雎宫,宸妃死活抱着八阿哥的身体不肯入殓,南边又有了急报,皇太极召集几个汉臣议事,忙得焦头烂额。上午几妃想去看宸妃,皇后发了话,说宸妃精神不好,最近都不要过去打扰,便也没人去关雎宫。
“那,皇后一人在查这事吗?怎么查的?”
“据奴才估计,皇后娘娘一人难以分身,按常理一定会和庄妃娘娘商量此事,只是皇上吩咐过,后宫嫔妃尤其是有了皇子的娘娘一概不得参与,故而皇后娘娘只有一力担当了,至于这两天查了些什么,只有在皇后娘娘跟前服侍她的人清楚,奴才并不知晓。”
我轻轻颔首,他的话给了我一些信息。其实论理这自然是一起针对性极强的毒杀案,要么是针对宸妃,要么是针对八阿哥,因此投毒之人要么与宸妃有隙,要么就是嫌八阿哥碍了事。
“魏公公,依我看这下毒之人,或者是有多嫡之争,或者就是从前受宠如今却被冷落的宫妃吧。”
“娘娘高见,奴才想着多半也是这样,不仅您,连宸妃娘娘哭喊的话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我想着他所说的宸妃哭喊之语,正在沉思,此时外面传来“腾腾”的脚步声,步子大而急,门应声而开,皇太极一脸急切地推门进来,见我正和魏安坐着说话,气氛尚好,他的脸色也一下子晴朗起来。
见是他进来,我的脸冷了下来,无声地叹口气,依着这个朝代的规矩还是该请安吧,沉着脸想半蹲下去,他抢先一步上来拉住我的胳膊,“请什么安,你快坐着别动。”魏安在一旁谄媚地笑:“皇上不放心奴才办事,亲自过来了。”
“嗯,你办得好有赏。”皇太极的目光扫视了屋子,见炭炉正旺,屋中陈设都不错,暗自放心,待见到饭菜仍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眉头一皱。
我不肯让他拉我,扭动身子想从他的臂中挣脱出来,魏安见了我们两人的别扭劲儿,不敢再说话,知趣地退了出去。
见我拼命挣扎,他沉沉地叹息一声,放开了我,我赌气坐在一旁,搅着一根辫梢,不去理他。此时屋外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屋内的纱灯烛火跳动,似我们揣测的心思,左摇右摆,晃动不停。
他又看一眼未动的饭菜:“你就是生气,也别不吃饭啊。”
不知怎的,一直盼着自己忘了他,忘了从前,可是每次见到他,听着他低沉温柔的声音,从前的柔情蜜意就会从骨子里渗出来,我挣扎着忘却的东西,仿佛阳光下蓬勃飞扬的尘土,又仿佛池水一圈一圈的涟漪,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不晓得来处,也不知何时能休止,也许,他就是我心头的一颗朱砂痣,窗前的一抹白月光。
他的衣服是朴素的灰蓝,灰得沉静,蓝得清凉,我不肯抬头,望着他的衣襟,心一点一点地沉静下来,象沉在水中的一块琉璃翡翠,安稳而自在。世事无常,我和他,还是从前的我们么?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在烛火跳跃下的面容,淡淡地笑了:“我吃不下,再说,也不好吃。”似乎我们的很多次相见,都是和吃有关,总是我在吃,我的神思又飘向了远方。
“我知道,”他低低地劝慰我,“只是这是皇后宫里,我不好撍越,你便忍几天好不好?”
我更带了嘲讽的笑容:“忍几天?说得轻巧,怎会那么容易就查得出来呢。”要是有别人在场,一定会被我这大不敬的态度吓死,我可不在乎,在他面前一贯如此,他也是因了我从不把他当作皇帝才会爱我的吧。
他的眼光愈发地温柔,上前环住我的肩膀,轻声呢喃:“你放心,只要我在,我不会让别人欺侮了你。”我冷笑着挣扎,他更是带了哀痛:“宝宝,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你不信么?”
“呸,亏你还是个响当当的男人,你当初说过什么话来着?你是怎么做的?”我努力脱开他的怀抱,几乎要撕拽起来,“我可不是你宫里那些女人,你想来就来,想去宠幸别人了就去,我管不着你宠幸别人,可是你别再来找我!”我什么也不顾,一古脑喊了出来。
“可是你…”他更是一脸的委屈和激动,也喊着,却突然被门外的更高声生生压住。
“老奴见过庄妃娘娘。”是魏安的声音,看来是庄妃来了。
“哦?魏公公,皇上是在里面吗?”
“是,娘娘过来看睿王福晋?”
皇太极本已激动,要说的话被生生打断,我还在他臂里挣扎着,门外的话还偏偏长得很,惹得他更加心烦,便骂了出来:“不中用的奴才吵什么,还不快滚!”
门外静了一下,魏安知道厉害再不敢出声,庄妃的声音有了一丝犹疑,转而坚定低沉:“启禀皇上,永福宫庄妃过来看看小玉儿妹妹。”
他的声音转为愤怒:“也滚!还要朕说第二次吗?”
我知道他心中记挂着我,爱着我,在他冲着门外大吼的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了这些,他需要我,一直都需要,如同我每个辗转不眠的夜里需要他一样。是爱让我们猜忌,让我们各自去筹划我们的未来,爱让我们残忍,相互伤害。
刚才对他的愤恨和不满化作了悲凉,泪水滚滚而落。
“宝宝,你别哭,唉,你一哭起来我什么主意都没有了。”他手忙脚乱地哄着我,悲凉的心中涌上一丝甜蜜。
正如我们一直所清楚知道的那样,我们的中间有着太多的阻碍,没一刻屋外便有了嘈杂的脚步声,宫灯影绰,看来是清宁宫的主人来了。我无奈地止住哭泣,尽管从来没有把他当作皇帝,只当作自己一心一意可以去爱的人,可是,无情的事实总是提醒我,他是许多女人的男人,那些女人中,有的我称为姑姑或姨母,有的是我可亲可信的姐妹。
果然,魏安敲门进来,垂着头小心翼翼道:“启禀皇上,皇后过来了,恰也碰到了庄妃娘娘。”不用他多说,皇太极责骂庄妃便如同责骂一个奴才,若是皇后知道了庄妃如此受辱,心中一定会不平的。此刻只怕皇后已经知道了。
皇后进来,身后随了隐隐有些泪痕的庄妃,皇太极的脸色已有不悦,我知道,皇后德行贤淑,他一向敬重皇后,此刻一定耐着性子,不会与她有正面冲突。
皇后和庄妃向他行礼,我也向着皇后她们行礼,这些古代的礼节真要命,我本来心里就烦,也没吃饭,又和他闹了一阵子,两腿酸软,屈下去几乎站不起来,皇后她们在门口站立,只有皇太极离我最近,本来他的目光就放在我身上,见我摇摇欲坠,忙伸手扶住,眼帘中流露出来的是爱怨,还有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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