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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国庆的突然失踪,在某种程度上,几乎让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某种不安与恐惧,也引起了人们的种种猜疑。然而,这对于我的主人翁而言,无疑是又一沉重的打击,无疑是雪上加霜;而这对于吴广祥和姜如月而言,则成了一桩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冤案,倘若他有什么不测的话。这是毫无疑问的,大家会一致认为他们夫妇俩是最大的嫌疑犯,或者是间接杀手。全村的几乎都放下了手中的农活,开始了寻找姜国庆的工作。三天以后,有的人甚至都认为他可能真的已经死了。于是,他们开始到山沟里、田野上,和丛林茂密的甚至从来都没有人到过的深山老林里寻找他的尸体——大家对他的生存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吴广祥和姜如月夫妇寻找姜国庆的工作变得相当的紧张,焦虑不安。他们之间甚至失去了相互的信任,姜如月不止一次地问吴广祥:
“最近你有没有对他怎么样啊?”
“没有啊。”
“有没有用什么过激的语言来刺激他呢?”
“没有啊——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怎麽会做出这么没头脑的事情来呢?”吴广祥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你怎麽能够怀疑到我的头上来呢?而且还没完没了的——不要说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换句话说,就算我有这样的想法,我能不跟你商量?私自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不有损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你少贫嘴了,谈这么严肃的事也这麽不正经。”
“我哪有不正经啊?你放心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虽说吴广祥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姜国庆和姜如月毕竟是从一个*上掉下来的亲姐弟,到如今,一个突然之间失踪了,而且生死不明,这让做姐姐的一筹莫展,她不禁充满着悔恨。她回忆着自己最近的举动,感觉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她的心里回想着:
“我前天一大早起床没看见姜国庆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还问了吴广祥一下,他也不大清楚,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可能是出去办什么事儿了吧?’”所以她就没有太介意,心想,也许他一会儿就会回来了。心里既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也就漫不经心地等待着,可是,午饭的时间过去了——晚饭的时间到了,还是没见到姜国庆的身影——
姜如月这时候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妙了,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而此时,我的小主人翁相对而言,倒显得平静了许多。她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她的父亲要走似的,她只是觉得有些太突然了,让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她只是在心里埋怨她的父亲为什麽不能把她带走?为什么要将她丢下?这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前天父亲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在脑海里反复回忆着:
“当我们无缘无故挨打的时候,我们应该狠狠地回击,我肯定我们应该回击,教训教训打我们的那些人,叫他们永远不敢再这样打人。”
这是她的父亲在她的面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她在脑袋里反复回忆着,这句话对她日后的成长记者至关重要的作用,影响着她一生要走的路。她消除了对眼前事物的恐惧,增加了对眼前的不平的反抗勇气。这种勇气在他和吴春红的兄没得下一场“斗争”中,就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岁月如歌,时光蹉跎”随着时光的流逝,姜国庆的失踪所带来的惶恐和不安,以及因此所带来的一些流言飞语都已经渐渐地消失了。现在已经是冬季了,吴广祥已经成了这套房屋的真正的主人他的儿子和女儿在这间屋子里的地位也发生了改变,而此时,我的主人翁则成了因无依无靠而寄托在这个家里的食客——
那日,自吃午饭的时候起,刮起了一阵较强的东北风,这真凛冽的寒风所带来的就是那样阴沉的云和那样透骨的雨,这就不可能在在户外消磨时间了。这对于我的主人翁姜桂娥而言,倒是件很高兴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她从小失去了父母的照料,她的体质相当的差,她不善于远距离的旅行;特别是在寒冷的下午,对于一个体质弱小的小桂娥而言,在阴冷的黄昏,独自一人从深山老林里回家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手指和脚趾都冻僵了,不仅得不到鼓鼓的呵护和照料,还得听吴春霞和吴春兰两个小妇人的责骂,弄得心里好不痛快,若是被吴春宏看见了,不仅要白挨上几脚,他还得到他的母亲面前去打小报告,这对我的小主人翁而言,可能要面临皮开肉绽的疼痛。
这个时候,吴春昇、吴春宏、吴春兰和吴春霞正围在炉边的小方桌上玩纸牌。这忽儿既不争吵,又不哭闹,看上去很快活,他们没有让姜桂娥和他们在一起,他们说他们很遗憾,不得不叫姜桂娥离他们远一点儿。他们不能让一个外人来干扰和分享只有他们兄妹四人在一起的无间快乐。除非让他们自己亲眼看到,他却确实是是在认认真真地努力培养一种更加天真随和的性情,一种更加活泼可爱的态度——大概是更轻快、更坦率、更自然、更顺服的一种吧。
“你怎么就不能讨人喜欢一点呢?这样我们也许还会让你和我们在一起,你这样整天绷这个脸,一脸怨气,谁也不理,像是谁都跟你有仇似的——去!去!去!找个地方凉快去,我看你待在这里就烦。”吴春兰瞥了她一眼,带着一种粗鲁、傲慢的口吻说道。
姜桂娥觉得无需为这种无礼、傲慢的语气去争辩,就没有开口,也免得招来一些不必要的伤害,只得顺着她的话离开了。姜桂娥趁着他们玩儿牌玩儿得投机而不注视她的时候偷偷地溜进了房间,因为那儿有一个小小的书架,让姜桂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快速走到那边翻阅开来,她特意挑了一本图画较多,文字较少且带有拼音的连环画,拉开房间中间的布帘,使一件宽大的房间分成了两间——不,是三间,因为后面还有一道帘子没有拉开。她爬到窗台前的一张长方形的梳妆台上,缩起腿,像少林寺里的打坐、参禅那样盘腿坐着。并把青尼帘子完全拉拢,是自己更加隐蔽起来,仿佛坐在神龛里一般。
层层叠叠的青绿色帷幔挡住了内层的视线,明亮的玻璃窗保护着我的小主人翁,让她受不到阴郁冬日的天气的侵袭,却又不把它与外界隔绝。在翻书页的当儿,她不时地眺望一下冬雨的景色。远处,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雾霭。在重峦叠嶂的崇山峻岭中间悠悠荡荡地蠢动,增强了山的神秘和恐怖。附近,却是湿漉漉的草坪和风雨袭击下的灌木林,连绵不断的让一阵经久不息的凄凄寒风驱赶着狂驰而过,风雨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姜桂娥重又低头看书,因为书中的文字都带有拼音,已经读完预科班的姜桂娥已经掌握了用拼音认字的方法和一些简单的词汇。她不可能对所有文字都忽略而过,可是她更看重的是图画。因为每一张画都画出一个故事来。在这样一个理解力还不够发达,感情还不够健全的孩子来看。这些故事往往是神秘的,但也是饶有兴趣的,再通过简短的文字,也就可以完全看懂画的意思。这时候的姜桂娥已经完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外面下着的冬雨……这忽儿,她显得很快活,什麽也不怕了,怕的就是有人打扰她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就有人来打扰了她——
“小桂娥儿!小桂娥儿——”
这是吴春宏的声音在叫唤,接下来他停了一会儿,显然,他是在等待姜桂娥的回答,可是,他听了半天,里面没有一点反应。
“她在什么地方?”他接着说,“春兰、春霞!小桂娥不在这儿,去告诉妈妈,她准跑出去淋雨去了——这个野丫头!”
“幸亏我拉上了帘子。”她想,她急切地希望并暗自庆幸吴春宏不会发现她躲的地方——当然,他自己是不会发现的,因为他这个人目光既不够锐利,头脑也不够灵活。可是吴春兰刚抬头一望,间无缘无故拉上的帘子后面的黑色人影,就立刻说道:
“她一定在帘子后面,没错!”
姜桂娥听到这话,便赶紧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赶紧走了出来。因为,她一想到被那个吴春宏揪着耳朵拖出来就浑身发抖。
“你想怎么样?”姜桂娥既难堪又胆怯地问道。
“说‘你想怎么样?’”这就是回答,“你这个既粗鲁又无礼且放肆的女孩子,我要你上这儿来。”吴春宏坐在一张椅子上,做了个手势,叫她过去。
吴春宏是个十四岁的学生,比姜桂娥大五岁有余,姜桂娥此时才九岁,和姜桂娥相比起来,他可以说是长得又大又粗,皮肤黑黑的,显得非常有力却又不够健康。脸盘肥大,粗里粗气,四肢肥壮,手足都很大,他久惯于在饭桌上狼吞虎咽。这是他变得肝火旺盛,眼睛朦胧模糊,脸部肌肤松弛。医生叫姜如月多给他吃素食,多喝水,多运动。可他的母亲听不见这些刺耳的意见,她宁愿把吴春宏脸色不好的原因归结为用功过度,叫他多注意休息。
随着年龄的增长,吴春宏个子变高了,身子变胖了,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他对他的母亲和妹妹没有多少感情。只有对哥哥还有些畏惧。但是对姜桂娥则颇有恶感。他经常欺负她、虐待她。一星期不止两三次、有时一天也不止一二回。姜桂娥几乎每一根神经都惧怕他,只要他一走近她,她的骨头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会收缩起来,有时候她都被他吓呆了。因为不管是受到了他的恐吓,还是受了他的折磨,她都无处申诉。他的兄弟姐妹可不愿帮助我的小主人翁来对付他——虽说他们兄妹们的感情不太和谐,可还没有到位一个“外人”而相互攻击的程度。而他的姑姑姜如月呢,在这种事情上,总是装聋作哑,她从来看不见吴春宏打姜桂娥,也从来听不见他骂姜桂娥。虽然他常常当着她的面既打姜桂娥又骂姜桂娥,不过,他背着她打骂姜桂娥的次数更多。
她已习惯于服从吴春宏,姜桂娥来到他的跟前,他也不怕伤害舌根,一个劲儿地对她伸舌头,居然伸了有三分钟之久:脸上那种令人嫌恶的丑相,让姜桂娥看着都有些恶心,他似乎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她的这个心思,因为他二话没说,就突然使劲打她。姜桂娥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了,连忙后退了两步。
“谁叫你刚才这么没有礼貌地回答我的问题?”他说,“谁叫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帘子后面!谁叫你刚才眼睛里显露出那副鬼神气,你这贼眉鼠眼的!”
姜桂娥已经习惯了吴春宏的责骂,从来不想回嘴;她担心的只是:怎么来忍受那一定会跟着谩骂而来的殴打。
“你躲在帘子后面干什么?”
“我在看书。”
“把书拿来!”
姜桂娥回到窗口,把书拿给他。
“你没有权利拿我的书!你是靠别人养活的孩子;你没有钱;你父亲只给你留下了这套空房子;你该出去要饭。可是,我善良的父亲和母亲却让我们一家从不远万里的家乡搬了过来。为的就是照顾你一个人。这是一种多么善良、多么高尚的举动啊。你竟然敢乱翻我的书架。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书是我的——

姜桂娥似乎还不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她照着他的话做了;可是她一看见他举起书,拿拿稳,站起来要朝她扔过来,姜桂娥本能地惊叫一声往旁边一闪——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书扔了过来,正好打在她的头和肩膀之间,姜桂娥跌倒了,头撞在门上,磕破了。磕破的地方淌出了鲜红的血液,疼得厉害:她的恐惧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限度,种种其他的感情都跟着来了。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在他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对她说过一段话:
“当我们无缘无故挨打的时候,我们应该狠狠地回击;我肯定我们应该回击——狠狠地回击,教训教训打我们的那些人,叫他永远不敢再这样打人。”
“你这男孩真是又恶毒又残酷!”姜桂娥终于爆发了出来,强烈的反抗精神冲击着她。她已经顾不了即将可能——不!是一定会遭受到的粗暴和毒打,“你像个恶魔——你像个杀人犯——你像个虐待奴隶的霸王儿子——你像个**裸的侵略者——你们一家都是**裸的侵略者。你们霸占了我家的房屋和家具,你还这样虐待我——不错!你就是个**裸的侵略者!你是罗马的皇帝!”
这时候的姜桂娥,感觉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了。她没有想到今天会如此大声地回击这个她整日畏惧的大男孩。
“什么!什么!”吴春宏听到这样恶毒的话还是第一次,他大声嚷道,“你敢对我说这样的话?春昇、春兰、春霞,你们听见他的话没有?还不快去告诉妈妈吗?可是我要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直向姜桂娥奔来。他揪住她的头发、抓住她的肩膀往下按。这时候的姜桂娥已经顾不得死活了,使劲了全身的气力和他进行肉搏大战,头上的血一滴滴地流下来,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带着剧烈的痛楚,这种种感觉已是压倒了她的恐惧。她发疯似的和他对打。一边打一边还不时的发出吼叫:“暴君!杀人犯!禽兽!”吴春宏也骂道:“耗子!耗子!”吴春兰和吴春霞已经跑去叫他们的母亲姜如月。这忽儿就赶到闹事的地方来。
“你瞧瞧,妈,你瞧瞧,她是多么撒泼啊,居然敢打哥哥,还打得这么凶狠!”
“谁见过她这样发脾气的!”
姜如月这时候跑出来,二话没说,发出了命令:
“把她拖到马棚离去,拴起来!”
吴春宏当然愿意执行这样的命令,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拖着吴春昇拿了一根麻绳跑了过来,四只手抓住姜桂娥的两只胳膊,把姜桂娥硬拖进马棚去。
姜桂娥一路反抗,这对她而言是件新鲜的事可这一来大大增强了吴春宏对她的恶感。事实上,姜桂娥有点儿失常——或者说有点儿超出自己的常规,对于姜桂娥而言,片刻的反抗已经难免会给她招来异想天开的惩罚。于是,她像任何一个反抗的奴隶一样,在绝望中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反抗到底。
“抓住她的胳膊,春昇哥,她简直像一只疯狗。我一定要狠狠地教训她。把她关在马棚里简直太便宜她了,还跟个疯子似的,春昇,来,帮我把她像马一样拴起来,让他今晚和马一起过夜——这匹马的脾气可不大好。”
“你还是积积德吧!妈妈已经帮你惩罚了她了,你还不知足!”
吴春宏的残暴举动让吴春昇看着都觉得有些碍眼,无法忍受。
“哥,看你说的,你怎么帮着外人呀?我们可是亲兄弟呀!你瞧瞧她现在这样子,现在不把她制服了,将来还了得吗?”
“你才吃了几年饭?还管人家将来呢,你还是好好管管你现在的臭脾气就好了——你是在为你的臭脾气寻找借口吧?我看你应该好好地改改才是,眼看还有一学期,就要快毕业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不知道收敛收敛,像只野马似的,你要学会宽容,学会爱!”
“好、好、好——我不懂得宽容,我不懂得爱,你懂?不就比我多吃了两年的萝卜饭吗?还、还……爱呢?你酸不酸哪?”
“小心我揍你——”
吴春昇说着扬起了拳头,吴春宏举起双手,一边闪一边说:
“唉、唉……要‘学会宽容、学会爱’,哈、哈、哈……”
吴春昇这时候已经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了,已经明白了一些事理,有时对表妹也很照顾,但它还没有到为一个表妹而影响兄弟之间的情感的程度。这场斗争,虽说姜桂娥是不顾一切地拼杀,但最终还是被关在了马棚里,这马性子很烈,不仅刚才吴春宏这样说过,而且她也曾经亲眼看到它踢伤过人,所以,她打心眼里对这个禽兽充满着畏惧。甚至有时候吴广祥都不敢轻易地靠近它。可如今,却要将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女孩和这样一匹马关在一起,这须一颗多么恶毒的心理才能够想得出来呀!姜桂娥两只眼睛直溜溜地望着那匹马,浑身直打颤。
夜幕已经降临,天气变得愈加寒冷起来,由于马棚的四周都没有封严实,上部四面通风,所以就更让姜桂娥受着一阵阵寒风的刺骨的疼痛。而且,虽说是冬季,由于马棚久不清理,马棚里的气味还是十分令人作呕。在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姜桂娥在这又恐惧、又寒冷、又令人作呕的马棚里,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姜桂娥都已经感到难以支撑了,寒冷的夜风更能让人产生一种凄凉和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她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已经盖上了厚厚的被子,被窝里还放着一只热水袋浑身的汗珠浸透了她的衬衣,她正在发高烧。在微弱的灯光中,她看见吴春昇正坐在她的旁侧,桌面上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吴春昇说着,扶姜桂娥坐了起来,帮她披上外衣,将姜汤端到她的跟前。
“喝吧!我知道你委屈了,妈妈对你的惩罚也太重了些。可是你为什么明明知道打不过他,还硬要‘鸡蛋往石头上碰’呢?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任凭他打几下不就完了吗?非得遭这个罪来受,跟谁学的?”

“你别假惺惺的了,我知道你们是亲兄弟,你向着他——我没冤枉你,你也不是没帮他打过我——就算你说的不错,可是,你告诉我,凭什么我得任他打呢?我告诉你,无论是谁,只要他无缘无故地打了我,我就得回击——狠狠地回击——狠狠地回击打我的那些人,叫他永远不敢再这样打人。”姜桂娥接过他的姜汤,喝完后说道。
“什么?什么——你——你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吴春昇听到姜桂娥的这句话更是感到十分惊讶,她小小的年纪,说出来的话是那样地坚定,那样地狠毒,却又是那样地无可厚非。
“那又怎么样?你们是那样地恶毒,那样的凶残,你们家一个个都是大骗子!你们骗走了我爸爸的房子,骗走了我爸爸所有的钱,还说要好好地照顾我,而我每天要承受的却是你们没有人性的虐待;你们来这里都快两年了,你妈妈没有给我买一件新衣服,你们的旧衣服、破衣服我永远也穿不完。而你们自己的新衣服却是一件又一件……”
吴春昇还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连忙解释道:“这在哪一家不是这样的呀?老大穿个新,老二穿个旧,缝缝补补老三、老四接着穿,你最小,自然也就只能穿我们穿过的了——我知道这样太委屈你了,可是,又有什麽办法呢?——我妈妈也是这样跟我的弟弟妹妹们这么说的,现在正是长骨骼、长身体的阶段,一件衣服穿个一年半载的就穿不上了,又不破又不怎么的,如果就这样把它扔了,这不有些太可惜了吗?你说是不是?”
“可是,我毕竟是个女孩子,有时候我还得穿你们男孩子穿剩下的衣服,穿你们男孩子穿剩下的鞋子,我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吴春昇,你不要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了,替你妈妈说好话,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你们可耻的行为,假如我是你的亲妹妹,是你妈妈的亲生女儿,我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一件新衣服也没有——”姜桂娥的声音是越来越大。
这时候,熟睡中的姜如月也被他们的话吵醒了,她正朝着这边走来——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还是因为她听到了姜桂娥说的话,只见她走到这里,打了个寒颤,浑身哆嗦起来,根据她说的话,原因应该是后者,因为她走到这里就说:“桂娥儿呀,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你在发烧!要不要去给你请个医生?”
“不要!吴太太。”
“什么?什么?你喊我什么?吴太太——我可是你的姑妈呀——你最亲爱的姑妈呀,我敢保证,我是最疼爱你的。”
“不是!你是一个非常残忍、非常恶毒的女人,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巫婆。”
“你——你——”
姜如月听到她这样的话,气的心里直发涨,简直要吐出血来,她大概觉得自己在这儿已经呆不下去了,她话还没说完——应该是还没说出口就往自己房间走去,一走进房间,她就气冲冲地对吴广祥说:“你瞧瞧——你瞧瞧,一个乳臭未干——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她还要爬到我头上不成?我一定要把她送到一个更远一点的学校,最好让她永远不要回来。”
“我早就说过她不是一个好孩子,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那麽贼头贼脑的。”吴广祥接着说道。
于是,他们就开始议论送她去学校上学的事情。他们所说的学校就是建在离家距六十三公里的野马川西侧的一所破旧的小学——那所小学其实是民国时期的一个古老的私塾遗留下来的几间空屋子,如果能够早些被考古学家发现,可能还是一件很有价值的文物,可现在却显得破旧不堪,又不能得到及时的修理,现在却只能用来做小孩子们的课堂了。由于当时师资力量的缺乏,再加上这里地广人稀,学校也比较稀少,再加上当地农民对学校也不够重视,可以说这是当地方圆百十公里以内为宜一所可以称得上“学校”的学校了。虽然当时东部已经推行了六年制义务教育,不几年又推行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但在当地,由于受传统观点的影响,或者是受当时客观条件的制约,当地人似乎对上学不以为然。他们从来不觉的上学会给孩子带来多大的帮助,他们从来没有走出这座山谷,认为上学只会给家里增加经济负担,减少劳动力,只有浪费时间——尤其是女孩子,除了使她们浪费时间以外,并没有什么多大的益处。
姜桂娥听他们在旁边议论着,心里感到异常的兴奋,虽然她并不明白学校是什么也从来没有听别人提起过——前面所说的“预科班”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所“学校”,而是山坳里的一些些许认识几个字的人为了给自己增加一点收入,在自家举办了一个类似于古代私塾的教孩子们读书识字的地方,也就类似于我们现在所说的学前教育——幼儿园,它兴起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学校太远,而小朋友们在家里有不够听话,父母照看不过来,所以父母就会让他们到这里“关关”,“养养家”,让他们变得听话一点。在这里并不须得用钱充当学费,一个学生只需要交几石米即可。但是,姜桂娥明白,如果要去上学,她一定就会离开这个家,离开让她伤心的地方,离开让她整日遭受毒打和辱骂的地方,她期待着——虽说她也担心,离开后可能永远也会不来了。
“但是,学校到底是什么呢?他和自己曾经所读的那个‘预科班’是不是同一回事呢?”她在脑子里用心思索着,“学校一定是一个令人快乐的,没有争执的天堂,在那里一定没有人与她争夺衣服穿,也没有人抢夺她手中的玩具和食物……”想到这里,她自得其乐地笑了——但是,突然又有一种思绪涌入了她的心头:“学校会不会是一所向人们通常所说的‘关着孤魂野鬼的阴曹地府’呢?——她曾经听一些老年人跟她讲过,阴曹地府里的孤魂野鬼也是直立行走,体形就和他生前一般大小,不过个个都蓬乱着头发,眼睛和鼻孔都是血红色的还露出两根形似象牙的钩形尖牙齿,上面是鲜血淋淋。衣服是长短不一,裤子将脚包裹在了里面,使你看不见他们的脚,他们手持钢叉,张着血盆大口,并发出诡异的叫声,一个接一个地围在她的身边,跳跃着,嚎叫着……”想到这里,她又感到十分恐怖与害怕——但她突然又觉得这一切都是无所畏惧的,她觉得只要能够让她离开这个令其充满伤心和遭受折磨的地方比什麽都强,就算整日与豺狼共舞,与厉鬼为伴她也绝不回头。
但是,这件事也只是那天晚上提过一次,后来,大家似乎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大家似乎已经将这件事给淡忘了,唯有姜桂娥的心里依旧还记挂着——
但是,从此以后,姜如月便对她的孩子做出了一个规定,以后谁也不许去搭理姜桂娥。她自己肚子饿了她自己跑过来吃饭,也不许人去叫她,他们自己吃他们自己的,更不会管她是否需要什么——的确,他们恨不得要将姜桂娥扔进山谷里,他们一家人一直都存在着这个邪恶的念头,但是,谁也没有胆量将这一邪恶的念头付诸于行动。
——对于像姜桂娥这样年龄的孩子,就像从鸟巢里掉下来的嗷嗷待哺的刚从鸟蛋里出来的小鸟,稍有一点风吹雨打,若不能被鸟妈妈及时发现,那肯定是必死无疑。而我们的小主人翁,现在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她的身边,在这一的情况下,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可还是不定期地、无缘无故地遭受着各种各样的莫名奇妙的折磨,今天,她第一次品尝到了一丁点儿报复的滋味,看来就像香气袭人的美酒,上口时,又香甜又醇厚;可是过后的滋味,却是又刺激又伤人的,给了姜桂娥一种象中了毒的感觉,现在她似乎更愿意去求得姜如月姑姑的原谅。可是,一半凭着她的经验,一半凭着她的本能。她知道,这么做只会使她的姑姑加倍地轻蔑她、唾弃她而她的姑姑的唾弃会把她天性中的每一种狂暴的冲动再一次激发起来。
姜桂娥很想施展一些比说恶毒话语更高明的手腕,想给不像暴怒那么的感情找一些养料。今天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三,通常被农民们称为“吉灶”,农民们在这一日常常拿五谷来“送灶”,人们从这一天就开始忙着大扫除,扫去一年所积的尘土,忙着准备过年的物品:杀猪、宰羊,准备香料、红烛、对联等,这时候大家个个都很忙碌,没有谁顾及到姜桂娥,她拿了一本她的父亲旧日放在床头经常翻阅的旧书——流传中华大地千百余年春秋时期的战略家、军事家孙武编注的《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但就凭她那样的能力和阅历,要理解这部书的内容,能看懂这本书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要认识这部书上的字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只是拿着这本书从前面翻到后面,又从后面翻到前面。看似非常认真,但到底看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所云了她不过是在消磨她百无聊赖的寂寞时光罢了。渐渐地,在寂寥的时光中,她变得困乏了起来,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坐在妈妈的膝盖上,拥在妈妈的怀抱中,听妈妈讲着些有趣的童话故事……——这些在别人看来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在姜桂娥的生命中却是一个最遥远的梦。在现实的生活中所受到的毒打和虐待简直让她难以忍受,以至于她宁愿沉浸在梦里,永远不要醒来。可是,梦终究是梦,梦终究会有醒来的时候——当她醒来时,已经错过了吃午饭的时机了,这也就意味着她可能要饿一下午。吴春昇正在帮着他的父亲打扫房间的屋檐里的每一个死角,这里积满了一年的尘垢。吴春宏和吴春霞、吴春兰也已经吃完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姑姑姜如月已经刷完了碗,正坐在门口给孩子们赶制过年的新衣服——这里当然没有姜桂娥的份儿。她本想对姑姑说些什么,可是,她知道姜如月是不会理睬她的
——自姜如月颁出那条禁令后,也就没有人搭理她了,将如月也不例外,她也就疲于动口了。
姜桂娥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锅灶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可由于锅灶太高,她须得搬只凳子来,踩在凳子上她才能够够得着锅盖,挪开锅盖她才能够看到锅里有没有食物。于是,她将一只足够高且她又能够搬得动的凳子挪到灶台边,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凳子,由于凳子所放的地方不够平整,四只脚不能完全着地,姜桂娥站到凳子上面,她只感觉到脚下的凳子不断地摇晃,她的重心有些不稳,身子跟着摇晃的凳子左右摇摆,心里则扑通扑通地直跳,她紧紧地扶着灶台,一点也不敢松手,待她的心稍稍平静了下来,她想去掀起那锅盖——锅盖是用二十毫米厚的杉木制成的,径口也足足有六十厘米,外面还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桐油,这样可以对锅盖起到很好的防腐蚀作用,可这样一来却大大地增加了锅盖的重量,所以,她要想挪动这只锅盖也就不太容易了。可是,她心里想着必须挪开这只锅盖,她双手抓起锅盖把手,不顾一切,咬紧牙竭尽全力用身体往外一顶,结果,只听到“啪”的一声,她便跟着锅盖一起摔倒在地上,,也将灶台边的一叠碗盆给碰掉在了地上,砸得个粉碎,她立刻敏感地意识到“灾难”的来临——因为今天是祭祀灶王爷的日子,从今天起,也就意味着传统意义上的春节正式开始了,大家非常重视这个节日,由于他们还未曾受过现代化的教育,还受着一些封建迷信的束缚,他们认为从今天起,到春节结束,如果有小孩子打坏了任何一样东西,也就意味着这家明年将会有灾难降临,明年一年都不会顺利,因此,姜桂娥今天打碎了物品,吴广祥和姜如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的,她将会因为这一声响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
在门外赶制衣服的姜如月听到这一声响,吃了一惊,她立即放下了手中的衣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总以为声音是吴春宏、吴春兰和吴春霞在打闹的过程中碰到了什麽东西而发出来的——因为她发觉姜桂娥这几天因没人理她而变得乖巧多了,可当她闻声赶来时,她大吃一惊,灶台边上砸碎的碗盆的瓷片洒满了一地,锅盖也掉到了地上,姜桂娥刚从地上爬起来。姜如月顿时火冒三丈,顺手抓起一根竹竿,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宛若暴风骤雨前的乌云,她冲到姜桂娥的身边,不问三七二十一,上去连打了数下,这时候,吴春宏见状也乘机上去狠狠地踢了她两脚——
“这个没长进的灾星,你三天不狠狠地教训教训她,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来——这大过节的,摔坏了东西,该死的杂种!”姜如月见吴春宏冲过来踢了她两脚,也着实不轻,便缩回了手,放下竹竿子。
“是啊,你不时时地狠狠揍她一顿,她哪里会长记性啊?她总是那麽粗笨和鲁莽,哪里像一个文静、乖巧、有修养的女孩子呀?”
吴广祥听到这一声响,也有些忍不住了,他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怒气冲冲跑了过来,上去便是一个耳光:“你今天就别再想吃饭了!”
吴广祥说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喘了口气,点燃一支烟,想了想,说道:“不行!为了这个家明年安稳点,得把这灾星送出去,否则明年一年都不得太平。”
“恩——”姜如月应和道,“你说得对,我看等开过年来就把她送到学校去。”
就这样,姜桂娥被送去学校的议题在他们家里被再一次提起,这也就作为这个家庭明年开年以来的第一件大事在这个家庭的两个决策者之间给正式地确定下来,并且在私下里——在没有人的时候,他们还经常讨论着一些细节的问题。但是,我的小主人翁并不知道这件事,现在让她感到最委屈、最气愤的是吴广祥给她的一个耳光和他的那句命令。它把她的天性中的每一种狂暴的冲动给再一次激发了起来。她冲上前去,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对准吴广祥的肚子狠狠的来了一拳:
“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不给我饭吃?你这个凶残的侵略者!你像个罗马的皇帝!你要想象奴隶主虐待奴隶一样虐待我妈?——我告诉你!吴广祥,你如果有这样的想法的话,我劝你最好早早地打消这个念头,还有你——”她又转过脸去对姜如月说道:“吴太太,虽说我爸爸现在不在这里,但是,他把这样一个家交给了你们,你们就没有权力这样对待我,你们得供我吃、供我穿!否则你们就别想呆在这里!”吴广祥和姜如月听到这样的话,几乎都给惊呆了,吴广祥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你看看,你看看……,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等到将来长大了还了得吗?我们一家子都得被她踩在脚下,一定得将她送到学校去,让她好好地改造改造。”
“恩,你说得对。”姜如月说着,又转向姜桂娥说道:
“小桂娥,我向你担保,我们是很想做好你的监护人的,很想做你的朋友,很想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你的。”
“不是这样的!”
“孩子——亲爱的——你为什么总是那麽地暴躁呢?你的脾气得好好地改一改,而且,你总是那么地粗鲁,今天大过节的,怎么能够打碎东西呢?”
“我不是你亲爱的;打碎东西也不关你的事,这是我父亲的财产;吴大太太,我不愿和你们住在一起,既然你们非得住在这里,就早点送我去学校吧?我恨你们!恨你们每一个人!”
“我真得要把她送到学校去了。”姜如月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走出屋去,继续做她的衣裳。吴广祥父子也各干各的去了。
那儿只剩下姜桂娥一个人,战场上的胜利者。这是姜桂娥经历过的最艰苦的一次战斗,也是他获得的第一次胜利。她独自一人站在满地碎瓷片的厨房里,享受着胜利者的孤独感。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喘了口气,又拿起簸箕、扫帚清理着地上的碎瓷片,心中依旧那么地得意、痛快。
这是姜桂娥和她的姑姑的最后一次激烈的矛盾的爆发,以后几天都显得异常地平静。
也许是因为快要过春节了,在年节里,大家都想平安地度过,都不想在这时候发生什么不愉快。这一年,姜如月也破天荒地为姜桂娥赶制了一套春节的新装。虽说不只是因为什么原因,还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这毕竟是姜桂娥自她的父母离开之后获得的第一套新装,她还是感到万分地高兴和惊喜。这几天虽然没有人与她搭话,但她的心里依然感到很舒畅,也很高兴,因为她知道,再过几天她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了,不会再有人与她争食物吃;也不会再有人与她争抢玩具了;也不会再有人打搅他看书了……从此,她可以随心所欲,想干什麽就干什么了,可事实往往与希望的总不是那么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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